第五十章 一杯冷香魂
2024-05-13 01:34:17
作者: 七寶燉五花
翌日一早,明月出依舊是幫著大郎清點庫存東西。
明娘子做賊心虛,大郎卻依舊溫柔如春風拂面,看來是九郎沒把昨晚的事情告訴他。
「好在撞破的是素來不使心的九郎。」明月出鬆了一口氣,在腦洞裡和屠博衍嘀咕,「哪怕八郎我都要哆嗦幾天,九郎是真的不留心這些事情。」
說歸說,明月出手裡的活兒也沒有停下,她跟五郎八郎一邊盤著乾貨庫存,一邊八卦著這幾天的最新消息。
五郎齊整地講了全篇,這才讓明月出徹底明白為何萬娘子失蹤更加離奇。
長安城明月萬花樓少東家萬娘子萬廿六小姐失蹤,大概就相當於明月出的家鄉哪個二三線明星失蹤,在長安城引起不小轟動,邸報上可以占一塊兒版面的。
說來這位萬廿六也是個傳奇。她是明國首富萬寶盆的女兒,卻並非萬寶盆的正室所生,甚至連個庶出女也算不上,因為她的生母是萬寶盆的外室子,或者說,是萬寶盆隨手養在唐國的玩物。
既然是玩物,她的這位生母便必然十分美麗,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這位美人幾年前大病一場去了。臨死前美人生母咳血相托,請萬寶盆善待萬廿六小姐,千萬不要因為萬廿六小姐自幼長在她身邊而耽誤萬廿六小姐的美貌與前程。萬寶盆見美人如花凋零,也心生憐憫,於是只要人在唐國,便會把萬廿六小姐帶在身邊教養。
彼時萬廿六小姐還不過是個豆蔻少女,原本萬寶盆是當成貓兒狗兒寵著的,可沒過多久萬寶盆便發現萬廿六小姐有極高的經商天賦,還特別善於處理人際關係,更絕妙的是這位萬廿六小姐繼承了生母的美貌與姿容,性子又青出於藍,沒有半點兒嬌怯之態,說話做事格外精明。萬寶盆隨手買了幾個小鋪子去試她,結果還沒及笄的萬廿六小姐把幾個小鋪子做得有聲有色。沒過幾年,萬寶盆就認下了這個女兒,還設法說服夫人將萬廿六小姐認作庶出,認祖歸宗序了齒。
廿六,就是二十六,萬家的女兒至少能排到二十六,而萬廿六小姐能從其中脫穎而出得到萬寶盆的認可,進而交給她長安的鋪子,讓她當少東家,說明萬廿六小姐絕不是什麼善茬。這種開掛的雙商就跟明月出那個業績年年拿第一的主管一樣,屬於天賦技能,不服不行。
萬廿六小姐人美腦子靈,又極善舞長袖,又不懼拋頭露面,因此在長安城裡頗有聲名,與許多達官顯貴的家眷交好,又喜歡做粥棚和接濟善堂之類的好人好事去親近群眾,社交圈子大得很,說是一朵網紅交際花也不為過。
這樣有名的年輕美人兒在南市的狂歡夜裡失了蹤,只怕所有的武侯和夜鴉都要頭痛。因為據說這事連南市魁首和天后本人都驚動了,天后親口說要找到萬廿六小姐,魁首親口說要把拐人的元兇碎屍萬段。
「那夜的亂子讓馮魁首大失顏面,他自然要怒的。萬娘子這樣能與千金公主把酒言歡的人物又在他的南市失蹤了,只怕就算是他也要愁禿了頂。」八郎說起南市魁首馮白額,也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語氣。
「我們與萬娘子不過是一珠之緣,此事與我們無關,我們人微言輕亦幫不上忙,就少說幾句閒話少惹些麻煩吧。」大郎這話前腳說完,後腳麻煩本人便帶著僕婦丫鬟施施然登上門來。
戚思柔一看見薛寶釵就頭疼:「司言,您身居要職,怎麼就這麼閒?」
薛寶釵莞爾一笑:「正是不閒,才來找你。我身有重任,又不便以司言之身行走,左思右想,還是大娘子你這裡最方便。」
原來這一次薛寶釵自己也要留在戚家酒樓,假扮新來投奔的女郎,方便她在民間行走,為天后辦差。
「萬允貞不是尋常富家女,所以大娘子請原諒我的叨擾。」薛寶釵說著,拉起戚思柔的手拍了拍,「女子出頭不易,只當是你我憐愛萬娘子吧。」
戚思柔簡直無話可說,只能親自安頓了薛司言——人家薛女官身份不同,所以常梳兒和李娘子都要擠到明月出的屋子,把房間讓給薛司言和她的貼身丫鬟住。
安頓好了薛寶釵,戚思柔氣得叉腰吞氣吐氣了好久:「怎麼這麼麻煩的玩意就攤到我頭上了?有這麼一位鎮山太歲在,又要伺候著又要打點著,這日子還怎麼過?別是天后那些眼線瞧出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想要拿捏我吧?」
其實戚思柔倒是想多了,薛寶釵身上有差事,住在這等魚龍混雜之地更便宜行事,選戚思柔不過是因為她的酒樓名聲在外,最喜歡救濟受苦受難的女性同胞罷了。這道理大郎懂,但大郎不敢說。大郎只敢迅速放下手裡的帳本去安撫戚思柔:「莫氣了,只要無人追究那晚他們幾個的事,便是一切都好說。」
戚思柔一愣,想起十一郎是怎麼跑回來喊人的,頭更痛了,心口更起伏了,一頭撲到大郎懷裡嚶嚶嚶:「怎麼都這麼不省心啊!找個屁的線索啊!我哪有人家道士嫡長孫好使啊!一個兩個都欺負我脾氣好啊!」
大郎無奈:「好了,知道了,我幫你去找那個李仙蹤,你不是總念叨要他報恩嗎,這不是時機到了。」
戚思柔猛地抬頭:「真不用我出面去應酬那個眼毒的道士?」
大郎含笑點頭:「不用,你只需應付應付薛司言即可。」
戚思柔有點愧疚:「我就是不喜歡跟這些僧僧道道的人打交道,一個一個看破紅塵說的多麼超凡脫俗,離了酒肉離了皮肉,還不是離不開銀錢!假惺惺!」
大郎嘴裡嗯嗯地答應著,一隻手已經掐好了手勢,繼續盤算著下個月的收支額度了。
明月出端著茶水踩著門檻,心裡頭激動得冒泡兒:「我的天啊,我要磕這個女王和騎士的CP了!」
屠博衍毫不客氣:「你有病。」
結果下一秒明月出把茶水端給薛寶釵,又開始激動得冒泡兒:「天啊大神!這是薛寶釵!」
屠博衍氣極反笑:「所以你能如何?殺了賈寶玉娶她不成?」
明月出險些流淚:「我也想啊!娶了寶姐姐我這輩子就是躺贏了!」
正鬧著,就聽薛司言含笑招呼她:「明月公主,不如留下來與我一同品茶。」
明月出跟被人勾了魂似地進了薛寶釵的房間,只見原本被李娘子和常梳兒堆得雜亂的房間已經改頭換面,一水兒素色帷幔紗帛,滿案老硯舊書,唯一的裝飾物是件松柏盆景,散發著清冽蒼翠的香氣。
此情此景讓明月出想起書里的描寫,那雪洞一般的閨房,那不愛花兒粉兒的心氣兒。所以就算是六合里有了一位同名同姓的人物,眼前這位薛寶釵也還堅持了人設,連擺個盆景都有冷傲之意。
明月出還記得仙女兒說過,薛寶釵這個人不是冷,她的入世也並非是俗,而是空。冷是對事情沒有興趣,空則是對事情有了性區以後又了解得太透了,於是一切便都是空。
不過眼前這位薛司言倒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職業興趣,瞧著沒有那麼空了,只是依舊有點高不可攀的味道,清冽蒼翠,哦不對,散發著清冽蒼翠香氣的不是那個盆景,而是薛寶釵正在煮的那壺茶。
「此茶是我偶得的一件古方,名為冷香茶。」薛寶釵笑著介紹。
「不會是那個什麼雨水那日的雨水,小雪那日的小雪吧?」明月出一想起那個糊弄人的糟心冷香丸偏方就覺得累。
薛寶釵聽了這話由衷佩服:「不愧是中山國公主,殿下果然見多識廣。這古方的確瑣碎得緊,只是對了我自幼的症候,恰好一吃罷了。」
明月出羞愧不已,低頭瞅著杯子裡老綠色的茶湯,聞著那股自帶高冷的香氣,有一種即將要喝香水的錯覺。
屠博衍很識貨:「此茶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好物,這時節喝下,有清心靜氣之效。」
明月出也就借了屠博衍的話假裝見識,以這冷香茶為引子,和薛寶釵閒聊起來。不了則以,一聊發現寶姐姐這竟然是個平行宇宙般的設定。
原來眼前這位薛寶釵正是萬年縣薛縣尉的族親,幾年前入宮待選,被天后看中做了女官。這完全就是《紅樓夢》的分支劇情,也許薛寶釵這類性格,當初若是入選宮中,也能當個宮中貴人,實權女官,比親歷賈家沒落要好上許多。
寶姐姐和鳳姐姐一樣,都是搞事業的嘛!
只是面對薛寶釵,明月出感覺比面對戚思柔更緊張:正因為知道薛寶釵不是等閒人不好糊弄,明月出才更不敢多說話,生怕說錯了什麼惹來麻煩。
倒是薛寶釵看出明月出的不自然,安慰道:「殿下不必緊張,你我同為女兒家,各自有各自的難處,不想多說不提便是。我此行只是為了專注萬娘子一事,其餘可不歸我管。」
「這萬娘子如此要緊?」明月出順口問。
薛寶釵娥眉一蹙:「宮中與大明交往密切,萬娘子是大明子民——天后是與我這樣說的,但以我這幾年長安留居,卻覺得此事不過是線頭而已,必能牽出背後一番玄機。」
而天后所求,不過是把那份玄機清楚明了握在手裡,以備不時之需。
明月出突然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顫,這所謂的長安美人失蹤案,從幫李仙蹤尋找那個阿姊開始至今,已經徹底超出了失蹤案的範疇,攪入更大的棋局。
誰人落子,誰人攢局?
「大神,你信命嗎?」明月出抬頭看著天邊明月,想起那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來。
「不信。」屠博衍回答得很乾脆,「人人都說殊途同歸,可便是同歸,亦有殊途。命里註定要我死,可我也有不同的死法,死之前也要過不同的日子。」
明月出笑了:「你的日子都是一樣的,只是看了不一樣的書。」
屠博衍這回卻沒有反駁,而是正色道:「你不必擔心。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也就不會再落入那般境地。只要我在,便是有人以天下為局,我也能保你無虞,送你回去。」
明月出嗯了一聲,覺得六合還真是有點非人的魅力。這種話要換個人,換個世界跟她說,她肯定心裡罵一句放屁,可此時此刻,此情此身,她卻堅信屠博衍會信守承諾,這是不是也算一種命運,一種註定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