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逡巡醬卷餅
2024-05-13 01:33:32
作者: 七寶燉五花
送走薛寶釵之後的這一夜,戚思柔似乎睡得不好。翌日一早她便喊來所有涉及的人物,頂著一對黑眼圈給眾人開會:「既然魚片老婦可能是眼線,我們也就不必節外生枝了,只做不知道,該吃吃該買買,有什麼事情不好解決,就去吃幾碗餺飥或者冷胡突鱠,看她傳話不傳話。」
「今兒起大家都按月兒和大郎的法子,每日手裡的線索都上牆填卡,匯合一下。另外那個獨孫子道士不要讓他閒著,既然這事兒他起的頭,也就不由得他說結束就結束,你們該用就用,不要因為他長得漂亮就客氣。」
「大郎,就剩一條曲江鯽花了吧?趕緊吃了別死了!好不容易買到的,要扔也要扔在自己人肚子裡!」
「如此也好,十一郎,下午客人預定的羊方藏魚,準備起來吧。」
「還有你,月娘,你既然好了,趕緊銷了病假給我幹活去!別成天晃來晃去的,看了就想錘你!」
「好了,月娘也是想幫你的忙嘛,那今天就這樣,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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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著戚老闆的殺氣騰騰和大郎的粉飾太平,頓做鳥獸散。
明月出被五郎六郎喊走一起去採辦,四喜卻賴在明月出懷裡不走。五郎索性讓明月出再把後廚那條大黑狗也帶上出去跑一跑:「拘在院子裡野性都沒了!」
兩人趕車來到春明門外,照例先掃了一圈兒老農們自家的物產,接著又採購諸如蝦螻膏、逡巡醬這樣的熟食。
剁肉大姐一見便招呼,可六郎還是喜歡啞巴大漢家的味道,雖然沒有那麼多油那麼香,但吃起來清淡自然,配餅配飯都不會喧賓奪主。
這啞巴大漢大概是心裡靈巧嘴說不出,他的攤位前總是擺著些糙米炊餅的碎塊,方便顧客蘸醬嘗味道。六郎習慣性地蘸了分給五郎和明月出。
明月出上回來光顧著擔心那對姑嫂,這還是頭一次嘗到啞巴大漢的逡巡醬。果然是真材實料的肉醬,吃起來有一種燒燉過的肉餡的滋味和口感,大概不光是抹餅,配白米飯應當也是一絕。只可惜大唐長安城的老百姓還是麵食吃得更多些,白米實屬進口的奢侈之物。
五郎邊吃邊嘀咕:「若不然再買些,便是做古樓子剩下,我們自己吃也行。你沒聽月出說,若是用醬拌了冷淘,味道也極好。或者放了茱萸、橙皮之類熬成濃湯,加了魚或肉都極香!」
明月出也出主意:「或者接著做肉醬卷餅,十份二十份賣給寶貨店之類的地方。。」
這話不假,戚家酒樓最便宜的餐食便是逡巡醬卷餅。彼時庫頁小娘非要把這餅的方子賣給戚家酒樓,戚思柔不擅劃價,便讓庫頁小娘發了筆小財。可方子買回來照做以後發現,酒樓不比小攤,做這樣的餅子並不划算。後來六郎想了一個主意,把這餅子做得略軟些,貼爐烘烤只留一層脆皮兒,另一面抹上逡巡醬,加入芽菜等時令野菜做成卷餅,搭配便宜的團茶出售。常有西市的店主貨郎甚至路過的小官武侯買來充為一餐。尤其是最近常有一位姓賀蘭的姑娘,每次都買回去一大堆,也不知道她家裡幾口人,怎麼吃得完。
「哎呀,賀蘭小娘不是來買餅的,是來看李仙蹤的,怕錯過所以才會天天來。」五郎擠眉弄眼。
「哦我懂了,原來是追星少女!」明月出恍然大悟。
「橫豎都是要賣,和那些店家說買十送一,這樣他們大夏天就不用開火照顧夥計們吃飯了啊。」
明月出提了這個批發賣「份飯」的主意,六郎馬上追加了數量,幾個人站在啞巴大漢的攤位旁,等著啞巴大漢去拿醬回來。
「咦?那不是薛寶釵嗎?!」明月出眼見,看見一位杏眼雪膚的美貌少女正登車欲走。五郎一巴掌拍在明月出肩上:「那是天后女官,這麼不知禮!想挨打啊!」
薛寶釵似乎頗為看重戚家酒樓,見了五郎等人便帶著僕婦過來寒暄,禮數周到,態度親和,沒有半點兒宮中貴人的驕矜蠻橫。
明月出正乖乖地站在一邊聆聽紅樓女神的話,忽然覺得身上的布兜里一陣拱動,小怪物四喜的臉擠了出來,抽著小鼻子不知道在嗅什麼,嗅了幾下之後還把臉一皺,乾嘔了兩聲。
屠博衍叫了一聲:「難道?!」
明月出一把將四喜按回去,生怕這狻猊幼獸惹了什麼禍端,早知如此今天就不帶四喜出來了!吃什麼肉醬!撐死你!
「倒不是禍事,只是四喜又嗅到了你我聞不到異臭——當日與你我同車的那對姑嫂不是也失了蹤?」屠博衍問。
明月出頓悟,連忙拽了五郎使眼色。
薛寶釵笑著後退幾步轉向六郎討教起逡巡醬的做法來。
五郎一聽,沒半點兒耽誤:「既然如此,趕緊告訴薛司言,我們這就去搜!」
薛寶釵聽罷點頭:「既有線索,立刻就搜。」
明月出嚇了一跳:「現在?我們用什麼身份進去啊!」
薛寶釵一臉納罕:「為何還需身份?」
明月出扶額,哦對,對不起,這裡是六合。
如啞巴大漢這樣做小本生意之人,住處與作坊本就是連在一起的。他回了自家去拿更多的肉醬正要轉回,根本沒防備這幾位大客戶尾隨而來。然而令人生疑的是,啞巴大漢一見幾個人臉色就變了,說什麼也不肯讓幾人進去再多取些醬出來。
有醬不賣,有錢不收,有門不進,有貓膩沒有?
明月出抱緊四喜,大概是味道愈加濃了,四喜很不高興,想要掙脫女主人的胳膊逃出生天。
啞巴大漢撥浪鼓似地搖頭,叉著手阻攔硬要往裡闖的五郎,嘰里咕嚕說著旁人也不懂的話,瞧表情態度倒是很急。
明月出不知為何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只覺得剛才還是晴好的早晨,此時卻滾了烏雲過來,密密匝匝地糊在頭頂令人窒息。
五郎抬手扣住啞巴大漢的手腕,抬腳便進了啞巴大漢的院子。
說是院子委實抬舉這地方。
這裡不過巴掌大小,四周放滿了各類器皿材料工具,拾掇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唯有一角支起個半腰高的杆子,上面晾著些衣物,其中兩件看尺寸明顯不是啞巴大漢的。四喜一見那身裡衣便炸了毛,順著明月出一通亂撓,最後踩著明月出的肩膀占據高低以後才狐假虎威地叫起來,可惜那叫聲沒有半點兒妖獸的威勢,聽著就是一隻沒吃飽的奶貓。
五郎機靈,順著四喜叫喚的方向推開那間下雜屋的門,驚呼一聲:「瞎貓還真碰見了死耗子!」
那下雜屋收拾得比院子還乾淨,一張案几上還擺著只焗了縫兒的聽風瓶,插著新鮮的野花,令這屋子格外清香且有生機。只是花香里還夾雜著些許藥味,五郎一聞便知那是外傷藥和補血丸的氣味。六郎聽了這話上前去查看那張胡床上躺著的病人,果然這病人腿上手上都有外傷,包紮得結實利落。
這一碰那病人驚醒過來,轉頭看見五郎六郎明月出,一張鮮嫩的臉蛋立刻生動起來,一對大眼哀哀望著眾人,喉嚨里發出嗬嗬之音。
「手腳俱斷,還下了啞藥,無怪她無法逃出求助。」五郎嘴角微抿,難得流露出幾分怒意,把拳頭捏得嘎嘎響。
「好狠!」六郎也轉頭凶凶地瞪著那啞巴大漢。
真是狠毒!斷手斷腳人就無法逃走,毒了喉嚨人便無法呼救,而一位纖纖女子落入這樣一個殺豬剁肉的大漢手裡,還能有什麼好?
「真是那小姑?」明月出自然早就忘了那小姑的臉,只是同為女子,見此情景感覺格外憤怒。
幸而過目不忘是學霸的基礎技能,屠博衍總還記得,然而屠學霸並未關注那小姑,而是對啞巴大漢心生疑惑:「他這副樣子並不像是折人手腳的元兇。」
與此同時,薛寶釵也皺眉阻止:「且慢。」
眾人順著薛寶釵所指看向那小姑,那小娘子雖斷手斷腳,但已上藥包紮,衣服頭髮乾淨整齊。再看那啞巴大漢,大約是「百辯無用」,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磕頭,一邊磕頭一邊還啊啊地比劃著名那小姑手腳的傷勢,又指著屋子一腳的藥爐。
「你想請個好大夫為她診治?」薛寶釵問。
啞巴大漢連連點頭。
薛寶釵略一沉吟:「只怕元兇並非此人。」
「這人明明自身難保,卻還顧著那病婦求醫問藥,真是好生奇怪。」五郎嘀咕著。
薛寶釵全然無視啞巴大漢的壯碩身形,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的臉:「她並非你所傷,卻是為你所救,是也不是?」
啞巴大漢又使勁兒點頭。
明月出的目光在啞巴大漢和那個聽風瓶上來回打量,若有所悟。
薛寶釵輕輕拍了拍手,兩名健婦突然出現在小屋裡,一左一右護衛在薛寶釵身旁,垂眸頓手,好像兩個雕像。
「你可會讀寫?」薛寶釵問那啞巴大漢。
啞巴大漢搖搖頭。
「你可還記得你在何處救出她?」薛寶釵又問。
啞巴大漢頓了頓,回頭看了那小姑一眼,下定決心般地點點頭。
「你救她時,可曾見過她嫂子?」薛寶釵再問。
啞巴大漢又是搖頭。
「她的手腳是你上藥包紮的?」薛寶釵繼續問。
啞巴大漢點點頭。
「害她之人,你是否認識?」薛寶釵冷不防丟出最後一個問題。
啞巴大漢剛點了兩下,突然臉色一變,愣愣地看著薛寶釵。
「看來是認識,都帶走。」薛寶釵話音一落,那兩個健婦立刻活了過來,一位打橫抱起那小姑,一位立即在啞巴大漢身後冒出來,手勢繚亂地將啞巴大漢反剪在她自己手裡。
「勞煩你先問問附近這些店家,都有誰家與這啞巴大漢相交甚篤。」薛寶釵對五郎道。
「會不會打草驚蛇?」五郎問。
薛司言不置可否,走到案幾前翻看那幾塊疊放妥當的帕子,又喚了自己的丫鬟把那聽風瓶連花一起收拾起來帶走。
六郎白了五郎一眼:「要是打草驚蛇,就是你打聽八卦的本事不夠。」
薛寶釵臨走之前突然想起什麼事似地,停腳想了想,轉向五郎六郎:「我向來欣賞大娘子,有意招攬,可大娘子猶豫良久,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讓大娘子突然做了決定呢?」
明月出心裡咯噔一下,問屠博衍:「不是因為我吧?我這麼牛嗎?」
屠博衍難得沒有譏諷,若有所悟:「並非是你,而是那戚大娘子遇見了什麼緊要難處,不得不找個靠山了。你可知道,若是尋常酒樓有了天后賜字,不說開成所謂連鎖店,也要規模翻倍,甚至入駐東都會也是正常。可戚大娘子依舊偏安一隅,守著西市這分寸地方,甚至連南北市夜鴉遞過來的訂單也不敢接。這是為何?」
「戚大娘子是佛系青年?」明月出說完,想到戚大娘子一掌拍裂桌子的豪情,自己都不信。
「也許她身懷隱秘,不想為人所知。」屠博衍道,「正如你我之事,我亦不願為人所知,圖惹是非。」
明月出嚇了一跳:「不會吧?難道戚大娘子其實——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