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心若比天高

  隨著那股提拉米蘇蛋糕香氣慢慢散去，香九郎也消失在小村之中，蟲鳴蛙叫漸漸響起，倒是看門的貓狗還沒從迷香之中醒來，好在遠遠傳來鼾聲，代表杏花村此時已經沒有性命之憂。

  屠博衍輕輕一嘆，借了明月出一隻手摸了摸那隻新生兒的頭：「狻猊屬龍族，龍鳳二族涅槃而不死，借腹重生，是他們一種重生方式。我不知這一隻遭遇何等災禍才會選擇這種重生方式，但這確與混血無關。這隻狻猊沒有半分那村姑的血脈，它甚至都沒有像胎兒一樣吸食母親的血肉，它不過就是找了一個地方藏起來，等待自己慢慢長大而已。」

  「就，它租了一個單間，沒裝修純毛坯，這個意思？」明月出驚了，這是什麼奇葩的重生方式？找個山明水秀之地重生不好嗎？非要躲在人的肚子裡？

  「此等方式，應當是情非得已。」屠博衍好像很喜歡這個加菲貓，哦不，這隻小狻猊。

  

  「反正大神你說沒事，那咱們倆就先養著吧。」明月出一開始覺得這個重生方式很像借腹生子，但細想想又好像不是，想了半天每個結果也只能作罷。

  「總歸這個狻猊之前是個渣男！」明月出說著揪了一把小怪物的耳朵。

  「昨日種種昨日死，你我好好教養他，今生讓他做個好人便是。」屠博衍道。

  兩人說著，小芳已經從昏迷之中醒來，她起身看著明月出和那隻小怪物，看著看著就想下地。

  明月出連唬帶嚇把小芳按回床上：「你可什麼也別說，就說我用藥把你的淤血瘤子去掉了，血水倒了，你的肚子沒了。什麼球啊剛才的帥哥啊，一個字也別提！否則被旁人知道你生出個球，連你爹媽都死定了！」

  小芳地看著那個小怪物。這玩意已經出生有一個時辰，此時絨毛已干，要是忽略它頭頂絨毛里兩隻蠶豆大的尖角和紅寶石般的瞳色，看著就像是一隻吃太胖的加菲貓。

  「這……它是我的孩子？」小芳顫抖。

  明月出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把小怪物舉起來，讓它靠近小芳一點，可是小芳非但沒有一絲母愛想要靠近那個小怪物，反而往後蹭著想要離遠一些。

  看小芳的表情，明月出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個小芳必定幻想過無數次產後的情景，也知道所謂的孽障是怎麼回事——「可我聽的話本故事裡那些孽障都那麼美而強大，我以為我會生出一個美如夢幻的孩子，我和香郎的孩子，怎麼可能是一隻怪物？！」小芳果然是這麼想的。

  「葉公好龍。」屠博衍冷哼。

  「你不知道香郎不是人嗎？」明月出很無語。

  「我，我一開始委實不知——」小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講了一個聽上去漏洞百出的故事。這個故事的故事線與村長講得完全相同，只是在小芳的嘴裡，它從社會倫理劇，變成了虐戀言情戲。

  「……那時我便想著，以我的身份姿容，如何能嫁給那樣的販夫走卒？我一定要離開杏花村嫁到長安去，所以姨母推了人來我便去了。哪知道姨母心腸那般黑，給我介紹的竟然是個瘸子！走路雖然不用拄拐，可也是高低腳！我花容月貌，為什麼要嫁個瘸子為人恥笑？！我不願意，姨母也沒辦法，只得讓我留在她的鋪子裡。」

  「其實我不是不知道她打了什麼主意，她不過是想不給工錢讓我出力。她越是這樣，我越是要找個良人給她瞧。沒多久，我就遇見了香郎。」

  「你這樣的山野道姑，大概這輩子都沒見過香郎那般俊美不凡的男子。香郎不僅俊美，對我也格外體貼，為我一擲千金。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香郎其實心很純善，他若想騙我一輩子便能騙我一輩子。可有一天他還是和我說了實話，他說他是非人，得罪了族中最有勢力的人，怕是要為人所害，所以他想一走了之，臨走前打算為自己留下血脈。」

  「他的血脈不會暴露出任何混血的跡象，只要我不說，也絕不會被人所知。我只要帶著我們的孩兒回到村里，等到孩子長大，便可以向族中仇人復仇！」

  「我知道他很難回來，也知道我以後獨自一人以寡居身份帶著孩子會很不容易，可是這是香郎的孩子！他必定會強大美麗，等他長大了他會護著我，會讓我過上穿金戴銀的好日子，會替我給我姨母好顏色看看！會陪著我等著香郎一家團聚！」

  「我怎麼也沒想到，香郎的孩子，竟然是個怪物！」

  小芳哭得更大聲了。

  明月出忍著噴薄而出的髒話，和屠博衍嘀咕了一句：「活該。」

  屠博衍也難得同意：「誠然如是。」

  明知道香郎一時半刻不會回來，明知道香郎不是人，明知道孩子是混血孽障，這個女人腦子裡竟然還妄想著生下美麗強大的孩子，什麼護著她，扯淡吧，是等著養大了混血孽障，仗著那份強橫實力魚肉鄉里吧！

  明月出只心疼那位可憐的姨母。

  「好仙客，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上天要這般懲罰我！」小芳猛抬頭抓住明月出使勁兒的藥。

  明月出品著這個力道，覺得補藥什麼的也可以省下來了，她推開小芳，沒什麼表情地科普：「你的香郎是狻猊，屬龍族。龍生而不死，哪怕受到性命威脅，也只是重生而已。你的香郎得罪了大人物，為了躲得遠遠的，才會找你這個村居此處的女子，借你的肚子重生。」

  小芳瞪大眼睛。

  明月出點點頭：「對，借你的肚子重生。你嘴裡的怪物，就是你的香郎本郎。若你命夠長，過個幾十年，它就能化為人形，變成你熟悉的香郎和你團聚。」說著，明月出還舉起小怪物的一隻前爪，做了一個招財貓的姿勢。

  「嚶嚶！」小怪物叫道。

  小芳一臉震驚地看著小怪物，半晌之後突然撲到床邊乾嘔起來。

  屠博衍有些驚訝：「這一回你倒是沒有再爛好心。」

  明月出翻了個白眼：「我什麼時候爛好心了？我救蒼雲海是欣賞他的求生意志，而且是為了自己的良心不能見死不救，才會出手的。帶上王十九郎，不過是舉手之勞，人家還給我們講了那麼多六合的人情世故，我們算是彼此幫忙。你說哪一個是爛好心？」

  屠博衍難得有一次被明月出說得啞口無言。

  「再說了，那個蒼雲海雖然人很粗俗，但我們有什麼證據證明他是殺手？大神，濫用私刑要不得，我們不能把需要道德處理的事情推給法律，又把需要法律處理的事情套上道德。」明月出滿口道理。

  「此言甚是。殺人者自有牢獄之災，天道循環，不能以身世悽苦饒其罪行，卻也不能因他身犯重罪便施虐其身，我向來反對六合諸國的酷刑，只是從未有一句話能恰如其分地描述我的心情。你今日這句話我記住了。」屠博衍肯定道。

  明月出被大神這麼認真地一說，覺得有點臉紅：「大神你還是損我吧，你誇我我覺得有點上頭。」

  「呵，你還是想想明早如何解釋吧。」屠博衍瞬間恢復如初。

  「再說吧，我沒想好。」明月出順手拿了香九郎那件衣服擦地抹血收拾殘局，又把那個不停抓撓的小怪物用布抱起來，忙活了好一會兒，才抹著汗坐在床尾和屠博衍嘀咕，「倒是我想問問你，剛才為什麼冒險出頭？」

  屠博衍似乎也有點不確定：「那一瞬間我覺察到了極大的殺意，不知是針對你還是小芳，或者是這狻猊幼崽，那股殺意極快消失，但我話已出口，只能如此了。」說著屠博衍還不忘穩妥地謀劃未來，「以後你我所遇之人或許也有心思細膩者，覺察出你我同居一體的情況，屆時你可以離魂症和兩重神思來解釋，這等怪事在六合不乏例子，尤其是有凡人遭遇大事，比如遇見神魔，之後就會患離魂症分出兩重甚至三重神思，也有因八字契合被妖鬼或者魔物附體，這般解釋是較容易被接受的。只要你不說我是五臧之人，便不會有什麼麻煩。」

  明月出頗為感慨，敢情六合中人還挺見多識廣的，人格分裂都見識過啊。如此一說，她倒是編了一套萬能說辭：「不如就這樣吧，不管我此後用什麼身份，都統一口徑我摔到山下摔壞了腦子，有點記憶殘缺，然後摔完了你就出現了，給大家留點兒想像空間，省得一個謊言要靠一堆謊言來掩飾，露出馬腳。」

  「此言甚是。」屠博衍表示同意。

  小怪物大概是覺察到了明月出有兩個人格，每當屠博衍在腦洞裡說話的時候，它就會充滿警惕地拱起背，喵嗚喵嗚露出滿口小尖牙。每當明月出說話的時候，它就會撒嬌蹭過來。

  「我確定這玩意不是貓。」明月出摸著它頭上的兩個尖角。

  「以香為食，當然是狻猊，屬龍族，不管是獸形還是人形，都有很多分支。人形狻猊自稱香族，做各類香料生意，這個香九郎所言的北市香族不是普通的狻猊，是一支實力強大的大族，從前我來六合時也曾聽人提及，卻不想今日在這裡見到。」屠博衍倒是毫不介意這小東西的敵意，語氣里甚至有幾分喜歡。

  明月出覺得他對自己這個同居人都沒這般溫柔，只能感慨世道變了，人不如貓。

  又過了一個時辰，小怪物的三角眼也睜大了，圓溜溜像兩顆上好的紅寶，一眨不眨地盯著明月出。

  明月出以為這小怪物是在認人，可誰知道小怪物一個跳躍撲到明月出臉上，舔上她的嘴唇，好像在吃什麼好東西。

  「啊對！我嘴上有貓糧，哦不是，流芳膏。」明月出恍然大悟，可她的手卻自顧自地動起來，把那隻小怪物揪了下去。

  小芳終於回神，低著頭問明月出：「我，我該怎麼辦呢？」

  明月出聳肩：「你就當是遇見渣男，忘了這事兒好好過日子吧。」

  這會兒小芳哭幹了眼淚也累了，溫順地點點頭，痴痴地看著小怪物，許久才對明月出說了一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