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結局（下）

  如果盤古開天的景象再現，大概也就是這番情景了罷。

  億兆星辰化作的齏粉在這裡閃耀，那是漂泊了無盡時間的光，它們或許已經流浪了一億年，用一萬年接近一個生命誕生的宇宙、用一千年籠罩一顆星球，而後在一秒之內將它的光傳入地上生靈的眼中——他們因此能看到此刻的宇宙，看到滿載靈力的星雲在無盡的空曠中遊蕩，在那裡文明的生死只在彈指一瞬間，而一顆塵埃落地卻需要千百萬年。

  那是時空的夾縫，是數不清的宇宙交匯的一點。沒有人能不為那場面而驚嘆，而此刻它將成為一切的原點。

  星海在漲潮，蓋過了遮天蔽日的虛無。仿佛沒有邊際的白色在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急速收縮，重又覆蓋到那一道道人影上，像是畫卷上划過的橡皮，瞬間將那些身姿憑空抹去。

  那是兩個宇宙在分離，如同疊在一起的兩張白紙在分離，他們的圖畫曾經重疊，而分開時卻不會染上一點對方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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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圖畫中總歸是沾上了一點特別的顏色——在學生們重新投入原本宇宙的時候，魏澤看到自己的身上迸出點點的碎光，奔向身後無底的虛空。

  傳承之力的聯繫正在減弱，在這宇宙的間隙內，他們僅僅是靠本身的靈力在支撐，這就如同風中殘燭般轉瞬即逝。他靜靜地看著，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個個遠離。最終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三個身影。

  吳皓、袁清清、肖游宇。

  現在，應當稱他們為吳少尉、袁醫生和肖教授了。

  「你們現在可真強啊。」魏澤看著他們，「我很高興。」

  他看到面前三人都明顯地愣了一下，像是被無形之物卡住了喉嚨。吳皓率先張口想說些什麼，但不等出口就已哽咽。

  「該做的事情，你們都已經做到了。自此以後，你們不再需要我的指引…這是我最期盼的事情。」

  魏澤看著他們瞳中自己的倒影，「這樣一來，我也能安心離開了。」

  沒有回應，沒有驚訝。現在的他們已經是領導世界的修士，他們早就猜到了他即將奔赴的結局。

  但在這時的魏澤眼中，那模樣依舊是三個有些懵懂的孩子。

  「魏老師，我們…」吳皓拳頭緊了又松，已是有些說不出話來：「我們…還有機會見到您麼？」

  魏澤靜靜地看著他，伸出手，想去拍一下學生的肩膀，但終究是沒有碰到。

  「會的。」他輕聲說，「等到奇蹟發生，你們一定會再次見到我。」

  面前的三人齊齊地低下頭去，就像無數次被他課後教育的那樣。半晌的無言過後，卻是袁清清先抬起了頭來。

  她的眼眶微微發紅，但此時她的臉上卻沒有淚水。那雙眼中，只殘留著孩子般的執拗。

  「魏老師，這世界上是存在奇蹟的，對麼？」

  魏澤微微一怔，他看著這那似曾相識的眼神。這一刻她好像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有些倔強的小女孩，在期盼著那本不可能出現的一縷光。

  他的嘴角緩慢地挑起，朝女孩微笑著道：「當然。」

  他看到那雙清眼眸中的光搖晃了兩下，白衣的女孩抿緊了唇，似乎是怕再多說一句就要流淚。無言的對視持續了良久，最後打破沉默的卻是一聲輕笑聲。

  那是旁邊的肖游宇在笑。

  「奇蹟，不過只是未知科學的一種罷了。」

  他看似淡淡地笑著，說出的話卻一字一頓：「但凡是未知，就總會有被破解的一天…對麼，魏老師？」

  「是啊，這就是真理。」魏澤同樣低沉了話音，「所有的問題，必然都存在答案。」

  「那麼，我會用一生去找這個答案。」肖游宇看著他的眼睛，「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您所說的…那個『真理』。」

  「那便好。」魏澤點頭，他聽到自己逐漸變得飄忽的聲音，「去吧。」

  「去吧…」

  三人在同一個瞬間眯起了眼，那是瞬間騰起的光芒刺傷了瞳仁。遍布天地的白色忽然變得那麼明亮，如四面八方的海浪奔涌，洗去了面前之人的顏色。那透明的影子依舊在對他們微笑，那話音像是響在永恆當中。

  「去吧。」

  「去走你們自己的路吧。」

  群光的海浪翻湧而上，捲走了整片空間的輪廓。天地崩散成紛紛揚揚的碎光，傾盆般灑向年輕的人們。灰綠色的大地在腳下重現，他們的身形墜向無邊的土地。在頭頂上方，逐漸模糊的人影正在化作升空的流星。

  吳皓突然踏前一步，面朝著那顆閃爍的星光，大吼出聲。

  那一吼可能用上了他渾身的氣力，呼喊的姿態宛若咆哮的雄獅。

  但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那一刻茫茫的海浪徹底崩散，他的喊聲被吞沒在虛空內，與三人的身姿一起，沒入鋪天蓋地的光明當中。

  ……

  華國，安城，玉山山腳。

  聚集門前的學生們都轉過了頭去，看著最後的三道光影在門前閃過，顯出熟悉的身形來。

  「都回來了？」

  「嗯。」

  「那…魏老師呢？」

  「走了。」

  「這樣啊…」

  整齊的沉默。

  「那…咱們也走麼？」

  「嗯，走吧，該走了。」

  拍擊肩膀的聲音、腳步踏地的聲音，似乎有行李箱拖過地面發出咕嚕咕嚕的敲擊，風中盪著誰輕靈的口哨。

  那些聲音正悠悠遠去，與那些人一起，漫向世界與未來。

  ……

  許多年後，當面對靈氣復甦時，大能們總會想起在崑崙大學念書的日子。

  這所大學不教文理工商，只開設淬體、煉丹、御劍等等專業。晨練是吐納、講座是傳道、上課的老師可能剛結束千年閉關、打飯的食堂大媽可能是哪個山林皈依的大妖。

  每每提起這個話題，人們總會相視一笑，在心中默念——

  校規第一條：禁止隨意在校內學習區域御劍

  校規第二條：禁止未經允許召喚妖靈

  校規第三條：臨近渡劫請及時報告導師

  …

  校規第一百條：不要打聽校長是何人

  ……

  ……

  ……

  某一個普通的時刻，某一片天空下，某一座寂寥的高山上。

  看起來，這無疑是座渺無人煙的荒山。可在這一天，山頂卻響起了幾個不尋常的腳步聲。

  帆布鞋踩過枯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踏過最後一級階梯，站在冷風呼嘯的山巔張望著，稚氣未脫的臉上全是狐疑。

  「這就是那地址上說的大學所在地麼？」

  「這…不像是有學校的樣子啊？」

  「怕不是傳銷騙子吧…」

  學生們忽扇著手上雲紋的名片，語氣中不乏懊喪，只是下一刻那聲音便被刮散在突然而起的風中。

  氤氳霧氣在一瞬間濃稠起來，白色的雲氣間透出高大仙府的輪廓。在一眾人驚異的目光當中，白牆青瓦的建築群破出雲霧，如世外桃源般現在眼前。

  「這、這是…」

  沉重的轟鳴震動著空氣，那是塵封般的大門正緩緩敞開。門縫之中，有辨不清距離的腳步聲迴響。

  他們看到，從那仙府當中，一襲白衣的身影正緩步走出大門，那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他站在這群目瞪口呆的人影前，負手而立，朗聲開口——

  「歡迎來到崑崙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