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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可轉也

2024-05-12 13:48:34 作者: 十四郎

  燭陰之暗被鋪開在帕子上,玄乙放在眼前試了試,意外的合適。

  三日前她便醒了,不知是神軀終於徹底適應了濁氣,還是體內濁氣中那些再生神力的緣故,後背與腹部極難癒合的兩個傷口竟已恢復如初,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傷好的那麼快。

  除了沒有龍鱗,燭陰白雪變成了黑雪,身體變得意外的沉重,再也不能騰飛上雲頭,她曾經想像的那些驚天動地的墮落成魔的變化一個都沒出現,也不知是好是壞。

  另外還有一個微妙的改變令她感覺不適,她的眼睛比以前要脆弱得多,連下界朦朧的日頭都承受不了,只能用帕子遮擋。

  「該走了。」

  扶蒼細細撥開垂落似翠綠瀑布的濃密枝葉,在下界釋放華胥氏金木神力連續三天,這座小樹林已被神力侵染得再不似凡間草木,每一棵樹都高了數丈,繁盛異常。

  他凝神聽了聽動靜,這幾日不知是不是另有魔族大君作祟,半空往來戰將極少,諸神還未發覺他們躲在此處,但留在這座怪異的林中只會越來越危險,必須儘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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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片刻,後面的龍公主還不知在搗鼓什麼,扶蒼皺眉回頭,卻見這愛美的公主不慌不忙用黑雪捏出個鏡子,對著上下左右前後反覆看,一面軟綿綿地抱怨:「哎呀,變醜了。」

  ……明明和以前一模一樣,連這跳脫的行為都一樣。

  扶蒼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想笑,抑或者,是將這些日子壓在最深處的脆弱不安發泄出來。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把臉貼在她蓬鬆的發間,連氣息也沒有變,幽冷而甜美,只屬於龍公主的味道。

  她像沒有骨頭一樣軟在他懷中,隔了一會兒又輕聲道:「骨頭要碎了。」

  她的龍鱗已全部脫落,再也沒有可以庇護身體的東西,即便有再生神力,該痛還是會痛,以後他要是想敲打她,真是一打一個準。

  扶蒼放鬆手勁,低頭在她頭髮上吻了吻,手掌貼在她冰涼的面頰上,指尖細細摩挲,旋即突然在她頭頂輕輕一敲,果然疼得她「嘶」一聲。

  「以後就在木劍里待著罷。」他聲音里有一絲森然冷意,「不會再放你出來。」

  玄乙關注的東西立即歪了:「木劍?不是純鈞?」

  她這才發現他腰上掛了兩把劍,一把純鈞,還有一把十分普通的木劍,看著竟像是那會兒在毓華殿,他教她劍道時用的那柄。

  扶蒼聲音還是很冷淡:「木劍關你已足夠。」

  玄乙「嗤」一聲笑了,嬌聲軟語:「你這樣輕視燭陰大君。」

  燭陰大君?扶蒼又不知是愴然還是輕笑,摸了摸她的腦袋,輕道:「泥鰍大君罷。」

  她是泥鰍、是魔王大君、是燭陰氏公主、是什麼都可以,只要別離開他,別離開。

  「扶蒼師兄,」她輕聲細語地喚他,「既然把我裝木劍里,那還不趕緊愛帶去哪裡就帶去哪裡?」

  扶蒼合上眼,重重抱緊她纖細的身體,趁她的痛呼還沒出口,木劍化作的金龍已將她一口吞下,旋即柔順地回到他掌中。

  即便是木劍,那也是華胥氏劍氣化龍,龍肚子裡金光璀璨,要不是早有準備用帕子擋眼,玄乙覺得自己一定會立即瞎掉。

  她往地上一躺,用手敲敲劍壁,懶洋洋地信口胡說:「燭陰大君餓了,要吃人,帶本座去凡人多的地方。」

  劍壁立即被扶蒼的手指也敲了兩下,他一點都不客氣,敲得咚咚響,震得她腦殼兒都疼,說話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忍著。」

  又是忍著,他怎麼這樣殘暴。

  玄乙在金龍腹內翻過來倒過去,無事可做,索性用指甲去摳劍壁,誰知那金光被她三摳兩不摳竟摳出一個洞來,她把臉湊到洞上往外看,扶蒼時常騎著的那頭蠢獅子居然不在,他正御風而行。天空漆黑,以往因著諸天屠魔詔令時常漫天飛舞的祥光都已消失,群魔潛伏,諸神按兵不動,安靜的反而有點毛骨悚然。

  一隻手伸過來把洞堵住,扶蒼對她這愛到處亂摳的惡習也是無奈:「很氣悶?」

  玄乙輕輕吹了一口氣出去,他的掌心便結了一層漆黑的冰,他立即用指尖在木劍上彈幾下,繼續彈得咚咚響。

  似是覺得這樣很有趣,龍公主的輕笑聲從木劍內細細傳來。

  扶蒼低頭看了看變得漆黑的木劍,它畢竟不是純鈞,關了個墮落天神在裡面,時間一長便承受不住濁氣浸染。指尖在木劍上一拂而過,華胥氏金木神力重新令其變得光潔,她也跟著「哎呀」一聲:「清爽多了。」

  那就安靜些罷,若叫誰發覺這柄木劍會出聲,可要出大事的。

  誰知她又開始慢悠悠地說話:「扶蒼師兄,下次讓金龍吞些書啊、花啊草啊什麼的進來,好不好?」

  牛逼哄哄的劍氣化龍就這樣被她詭異地扭曲了作用。

  「想看什麼書?」扶蒼始終對她愛看書這件事感到神奇,她成日看的都是什麼書,反而看的這樣跳脫胡鬧?

  玄乙埋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當凡人那會兒,書架裡面放了幾本紅皮的書,名字叫什麼……」

  話還沒說完,就被扶蒼冷硬地打斷:「你記錯了。」

  她的記性向來不壞,怎可能記錯?

  「名字叫……」

  他的指尖又在木劍上重重一彈,震得她耳朵里亂響。這樣惱羞成怒,肯定有鬼,玄乙撅起嘴:「莽夫。」

  扶蒼淡道:「再說話,便三天不許出來。」

  她不信他能把她關劍里一輩子,玄乙又朝那個洞吹口氣。

  結果他真的也沒關她多久,被從木劍里拽出來時,凡間正是艷陽高照,青翠的小山頭微風陣陣,怎麼看怎麼眼熟。

  玄乙四處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崖邊那株帝女桑上,它寬大的葉片還是那麼乾淨清爽,風吹在上面的聲音也還是那麼動聽,像下著細細的雨。

  突如其來的喜悅,就像當年他帶給她的一樣。終於又一次見到它,什麼都沒變。

  玄乙輕飄飄地飛過去,仰頭凝視它,山下已沒有半座城,綠意鋪滿整個視界。她忽又忍不住扭過頭,那時候的凡人皇子如今已是白衣戰將,那時候的神女如今卻成了魔族。

  他看著她的眼神還是沒有變,一別千萬年,此時此刻仍是彼時彼刻。

  玄乙笑了笑,朝他伸出手,她很高興現在陪著她的還是他。

  那隻修長的手握住她,白衣神君已站在她身邊,與她站在這株凡間的帝女桑下,一同眺望山下已不存在的半座城。

  山風帶著比那時濃厚的多的濁氣拂過她雪色的寬大長袖與衣擺,她還是穿著他的衣裳,被風吹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玄乙慢慢坐在崖邊,披散的長髮黏了幾綹在面上,她一面撥開,一面仰頭望著頭頂帝女桑的葉片,輕聲道:「這棵帝女桑比我紫府里的好看,應該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扶蒼亦坐下去,將她披散的長髮以手指慢慢梳理,從袖中取出她遺落在巴蛇腹內的金環,替她挽在耳邊。她卻將金環再度摘下,揪著他的袖子放進去,旋即柔聲道:「小賊,總是偷我金環,乾脆送你罷。」

  他搖了搖頭,張開雙臂抱住她,不要像留下遺物一樣,服飾也好,珠鈿也好,都是因為心底愛著的那個在穿戴才有意義。

  這樣悱惻溫柔的時刻,冷不丁龍公主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來一句:「我沒記錯,我翻過幾頁,那些紅皮書好像講的是女鬼和書生的故事。」

  ……又提這個。

  扶蒼簡直不知是再將她關木劍里狠狠敲幾下,還是乾脆把她丟下這懸崖。只聽她細細一笑,朝他面上輕輕噴了口氣,吐氣如蘭,聲音嬌軟:「裝模作樣。」

  仰起頭湊近,一個吻,很輕。

  小女鬼。扶蒼俯首加深這個輕吻。

  讓時光回到過去,讓他在那個雪滿乾坤的深夜能夠趕回下界,正青春年少,四野八荒,天上地下,處處都是三千景色,天涯海角。他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一切都不會是夢幻泡影般的短暫美夢。

  夜色漸漸深沉,崖邊的風很大,龍公主蜷縮在他懷中,風聲沒有驚擾她,她睡得很沉。

  不要做夢。扶蒼低頭在她面上吻了吻,拋出木劍,令金龍將她護在腹內。

  極遠的天邊似有祥光划過,他眯起眼,起身方欲走,卻見遠處忽有數團祥光急急墜落,太子長琴的聲音驟然響起:「扶蒼!就知道你會在這附近!」

  扶蒼轉過身,便見太子長琴領著幾個丁卯部戰將面帶焦急地走來,一面又道:「別找那個公主了!她是故意逃走的!上界有消息,說她已經墮落成魔,馬上便要發全戰部召集令,速速回丁卯部!」

  全戰部召集令?扶蒼沒說話,眼前蒼茫的夜色忽然變得如此料峭兇險。

  太子長琴還在說:「我就說你那招劍氣化龍怎麼可能失手,一定是純鈞認出墮落天神的氣味了!快回去罷!」

  扶蒼默然片刻,微微頷首,反身便御風而起,忽見數道巨大的真言束縛便自虛空落下,立即便要將他捆住,他似是早有準備,蒼藍的天之寶劍自鞘中一躍而出,化為巨大無匹的金龍,飛快盤旋一圈便絞碎了那些束縛。

  他沒有回頭:「全戰部召集令不是馬上要發,是已經發了罷?長琴兄素來直爽豪邁,何必學這些蹩腳功夫來演戲?」

  以太子長琴的秉性,斷不至於專門跑出來尋他,他既來尋,還特意帶了幾個戰將,便必然有異。

  太子長琴神色複雜,看了他一會兒,長嘆一聲:「你既通透,如何又這般犯傻?她是天神墮落,絕無活路,即便跟整個燭陰氏為敵,也不可能留下她。我看在往昔情面上,先行一步來提點你。你這些日子不回戰部,應當是和她在一處罷?她藏在何處?速速把她交出來,不要犯傻做錯事,此事絕無迴旋餘地。」

  扶蒼靜靜凝望料峭夜色,復又轉過頭,聲音冷淡:「不錯,此事絕無迴旋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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