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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同歸於盡(下)

2024-05-12 13:48:27 作者: 十四郎

  耳畔朦朦朧朧響起一個聲音,似乎是芷兮的,那時候她在朱宣玉陽府里問他:倘若你喜歡一個神女,可她喜歡別的神君,你要怎麼辦?

  他是怎麼回答的?因著隨口一答,竟有些想不起來,那時候他根本就沒想過「喜歡」這種東西,可倘若現在要他答,他會說:遠遠地離開他們。

  上至三十三天,下至九幽黃泉,這世間從來沒有摯愛,只有更愛。

  少夷突然又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還在明性殿時,與小泥鰍隨口說的話。

  因著情意這種東西太虛幻,譬如此刻,他樂意與她一同待在這塊噩夢般的黑暗裡,倘若過上幾百年,他突然又不願意了呢?

  他將她散亂的長髮以五指梳通,鋪開在自己腿上,一根根去細細摩挲。

  她為何不隕滅在離恨海里?這樣至少他心裡能始終記著她,回想起來那餘味終究是有些愉悅的。可她還是堅強地活著,這會兒拖著第二片離恨海來跟他同歸於盡了。

  不如他親手了結她罷,讓她隕滅在懷中,想來滋味也不壞。

  捧起她冰冷的長髮,放在唇邊親吻,旋即張口咬住一綹青絲,像是要咬斷似的,他的聲音沙啞而含糊:「等你隕滅了,我就把你封進水晶里,我留著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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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中的小泥鰍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猶如蟲蟻,少夷把捂住她嘴的手挪開,俯首直截了當地吻上去。

  他們真真切切地曾是同類,一樣的自私無情,一樣的冷眼旁觀,讓他感到在這陌生又熟悉的浮雲世間,有了一絲沉重的意味。只是,她選擇了另一條路,讓他目眩,讓他神迷,卻也讓他警惕避讓。

  大抵他在這世間的摯愛與更愛,永遠都是自己,荊棘之路或許能開出最美麗的花,然而他更願意站得遠遠的,看著其他生靈的絢爛,也不願被刺破體膚,流下一滴血。

  烈焰與寒冰的糾纏像是在互相傷害,這份傷害的愉悅也終將結束。他重重吻著懷裡的小泥鰍,一手卡著下頜,一手按著她的臉,像罩著一隻蠕動的蟲。他歡喜這份至上的愉悅,可他不會允許自己沉迷下去。

  漸漸地,玄乙的掙扎徹底消失,慢慢癱軟下去,像是要暈了。

  少夷垂睫細細凝視她蒼白的面頰,窒息而死寂的黑暗潮水般撤去,雨停了,下界淒迷的月光撒在她眉尖,真美,仿佛永遠不會褪色的鮮活。

  到此為止了,她與他的同歸於盡。

  細微而清朗的風聲呼嘯而過,有靈性一般越來越近,少夷恍若未聞,用袖子輕柔地擦去她面上殘留的乾涸血跡與汗水,再將她散亂的長髮仔細結成一條辮子,做完這一切,清朗的風已近在耳畔,巨大無匹的劍氣化龍停在他身側,它冰冷而充滿殺意的雙瞳正膠著在玄乙身上,焦躁盤旋。

  少夷側過臉龐,對上扶蒼幽黑的眼眸。出乎意料,華胥氏的神君並沒有殺氣騰騰地出手,他的腳步停在三尺之外,靜靜看著他。

  少夷含笑輕撫玄乙的面頰,慢悠悠地開口:「你來的太遲,純鈞這樣的天之寶劍,你還不能徹底駕馭罷?」

  扶蒼沒有說話,目光幽沉。

  少夷偏頭想了想:「她的情況,我沒有法子。」

  扶蒼終於開口:「那就把她給我。」

  巨大的金龍忽然張開巨口,發出無聲的咆哮,極其不甘願地化為蒼藍寶劍,落回扶蒼掌中,被他收進鞘內。

  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玄乙的肩膀,將她的身體一拽,她終於又落回懷中,滿身濁氣,遍體鱗傷,重傷昏迷,這樣狼狽地被他搶回來。

  扶蒼轉身便走,卻聽少夷在後面輕道:「她若是隕滅……」

  扶蒼緩緩道:「她隕滅了,待我即位青帝日,便請青陽帝君指教。」

  九頭獅戰慄地落在他身側,不敢去看他懷中的玄乙,扶蒼跨上獅背,拉動韁繩,它不得不御風而起,避開天際各種祥光,流星般在雲海中穿梭。

  龍公主傷得極重,她的傷並非旁人,正是他帶給她的,是純鈞帶給她的。

  扶蒼從袖中取出她脫落在巴蛇腹內的龍鱗,它們早已成了碎末,被帶著濁氣的風一吹,四下飄散。她又像沒骨頭一樣依偎在他懷中,雙目緊閉,唇色如雪,身上的赤紅戰將裝早已被血浸透。

  他為了她一次次突破的劍道,再也想不到有一天成為幾乎殺害她的利器。

  少夷說的沒錯,他沒有能夠徹底駕馭純鈞,所以幾乎令她命喪劍下。

  純鈞是當年為了對付共工大君,由當今天帝親自捧炭鑄造的天之寶劍,對天神墮落的氣息極其仇視,所以才會對她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它的劍氣化神替她擋住過歲虎大君的長槍,它的劍氣化龍今日也把她咬得傷重瀕危。就像他一樣,愛著她,又真正能傷害到她,都是他。

  她總是什麼都不告訴他。

  可那些都無所謂了,不告訴便不告訴罷,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非要強撐著把事情都扛下來,讓他們被她留下——那些都無所謂了,不要隕滅,做魔王大君也好,不要隕滅。

  扶蒼將她的腦袋按在懷中,緊緊抱住,不要離開他。

  *

  玄乙再一次醒來,望見的只有滿目蒼翠,恍惚間她以為回到了青帝宮,只有那裡的樹木才會綠的這樣瘋狂而囂張。她迷惘地眨了眨眼睛,這才發覺她是坐在一株枝葉莫名茂密的凡間的樹下,不知什麼緣故,它沉墜的枝葉如瀑布般落在地上,葉片簡直像在瑩瑩發光。

  一雙熟悉的胳膊自身後緊緊圈著她,他腰間的純鈞又在發出殺意濃厚的嗡鳴聲。

  玄乙怔了半日,微微掙了一下,腰間又傳來龍鱗脫落的劇痛,數片漆黑龍鱗滑在他腿上,漆黑的濁氣從尚未長好的創處汩汩升騰,純鈞的嗡鳴聲更響了。

  哎,他還是來了,每次都在她準備英勇就義的時候來,真是不給面子。

  她慢慢抬手,摸索著蓋住扶蒼的眼睛:「不許看。」

  扶蒼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按住幾欲瘋狂的純鈞,低頭在她濃密的長髮上吻了吻:「沒有變。」

  殼子沒變,裡面全變了。

  玄乙手腕一轉,翻出的燭陰白雪猶如最深沉的夜色那般漆黑,其實她真的更喜歡白色的雪。

  「你用純鈞咬我。」她軟綿綿地抱怨,聽起來卻好像一點怒氣都沒有,「好疼啊。」

  扶蒼合上眼:「誰叫你不聽話。」

  玄乙忍不住把頭扭過去,眉頭擰了起來:「你該不會還打算叫這蠢劍來咬我罷?」

  扶蒼搖了搖頭,沒說話,將她腦袋按回懷中。

  後背和腹部的傷好像已經變得麻木,也可能是她已經疼習慣了,玄乙用指甲慢慢摳他領口上所剩無幾的雲紋,停了一會兒,忽然道:「回頭萬一有什麼帝君大帝來剿殺我,你能別看嗎?」

  扶蒼的雙臂驟然收緊,險些將她骨頭掐斷,她疼得「哎呀」一聲,這會兒她沒龍鱗了,能輕些嗎?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他聲音很低,「不許再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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