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魂夢同君
2024-05-12 13:47:02
作者: 十四郎
幽藍的夜色漸漸褪去,黎明的晨光映亮了花格窗上的白紗,窗外雨聲細細,點滴落在草葉之上,這細碎慵懶的聲響向來最能引發困意,可不知為何,玄乙還是早早醒了,靜靜望著窗邊的白紗發怔。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極細微的踏草之聲自殿外傳來,很快又停下,隨即便是長久的寂靜。
她知道,是扶蒼來了,風雨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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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越來越大,偶爾還夾雜著幾道銳利風聲,玄乙細細吹了一口氣,緊閉的花格窗無聲無息地被吹開一道細縫,漫天風雨中,那道雪色身影手執木劍,正一絲不苟地練劍。雨水在他身周三寸處被屏障彈開,他的動作熟練而沉穩,一看就知道是經過長年累月的修煉。
他長高了,比先前變了不少,可也有一點兒都沒變的地方,譬如他揮劍時,劍尖總愛朝左邊傾斜一瞬——那個柔弱的凡人七皇子也有這習慣。
仿佛在一瞬間,兩萬三千年都化作雲煙,她還在下界,還是神神秘秘的小女鬼,他也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晨光瀰漫時,在庭院中練劍。
風鑽過窗縫,鑽過青紗帳,扑打在臉上,像是要把她打醒似的。花格窗無聲無息地合攏,玄乙翻了個身,用被子把頭臉全埋住,那片毒酒的芬芳海洋在壓迫她,迫得她喘不上氣。
又不知過了多久,侍立女仙的腳步聲打破了寢宮的寂靜,玄乙不等她開口,自己先推開被子坐直身體,一面低聲吩咐:「把衣裳拿來。」
女仙卻猶豫了一下:「公主可好些?扶蒼神君在殿外等候,不知公主今日能練劍否?」
玄乙捏了捏右手,不疼不癢,持續了數日的劇痛終於消失,想來是因為少夷的傷處痊癒了。
「練。」她揭開紗帳,合攏絲袍,「拿戰將裝。」
她是該好好練劍了,找件事情做,省得憋出毛病來。
窄袖綁腿軟靴,戰將裝是玄乙素來最厭惡的衣裳,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身走起路來都比廣袖長衣木底鞋要輕便的多。
出得殿門,雨已小了許多,扶蒼正抱臂站在月桂樹下等候,見她竟穿了戰將裝,他罕見地愣了一瞬。
玄乙抖擻精神走過去,伸出一隻手:「木劍給我。」
扶蒼目中掠過一絲笑,將木劍遞給她:「不躲了?」
她恍若不聞,反身退了數步,淡道:「快來教罷,教不出劍神我就要換先生了。」
……她以為一天就能練成劍神?扶蒼緩緩抽出純鈞,看了看她的姿勢,也不知是嫌棄還是怎麼的,搖了搖頭:「把架勢擺好,握緊木劍,雙手也可以,三招之內不被我把木劍挑飛,今日便算完成。」
玄乙握緊木劍,擺出架勢,冷不丁眼前寒光一閃,手中一震,木劍一下子就被挑飛上了殿頂,她眯眼看著琉璃瓦上的木劍,不由怨氣衝天:「你幹嘛用這麼大的力氣?」
扶蒼將木劍召回,表情很平靜:「我沒用力氣,是你下盤不穩,手上無力,剛開始起碼要每天站數個時辰的馬步。」
不出所料,龍公主滿面厭惡:「我不要練馬步。」
她若真是自己指導的弟子,他早把她削的找不著北,不練馬步下盤不穩,不擺劍招手上無力,還挑三揀四好高騖遠,真真沒救了。
「繼續。」
扶蒼將木劍拋給她,等她抓穩了,這才輕輕將純鈞在其上一撞,她的胳膊晃了一下,好險沒讓木劍脫手,他刻意停了片刻,再拆第二下,稍微加了一絲力氣,那可憐的木劍又飛過桂花樹,掉去了院外。
她十分不滿:「你故意的。」
不,真不是故意的,幸好是他來指導她,不然換了其他戰將,大約會被她逼瘋。
扶蒼又一次把木劍召回,剛遞過去,卻聽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龍公主咕噥:「我想學劍氣化龍。」
她積極的態度固然是好的,但劍氣化龍……
扶蒼不得不殘忍地告訴她真相:「劍氣化龍只有華胥氏血脈方能掌握。」
都化龍了居然不給她這條真龍學,實在小氣。
「那這招的名字得改改。」玄乙慢悠悠晃著手裡的木劍,「叫劍氣化蟲才好。」
看樣子過了兩萬多年,她信口胡說的毛病非但沒好,反倒比以前更變本加厲。扶蒼反手將她亂晃的胳膊抬起,另一手不輕不重地在她後腰上一拍:「站好了。」
說罷又在她膝彎上一撞,玄乙險些摔個趔趄,冷不丁他將她握劍的手用力一抓,又道:「握緊木劍,手臂伸出去,抬高。」
她艱難地擺好架勢,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有心向學,誰知教劍道的戰將先生卻沒了下文,悠哉悠哉地踱步到一旁喝茶去也。
玄乙等了半日,急道:「接下來呢?」
一片樹葉彈出,精準地打在她垂下的胳膊上,鐵面無私的白衣戰將提醒她:「架勢擺正,站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這傢伙又變回以前那個睚眥必報的華胥氏了嗎?!玄乙還沒來得及反抗,卻聽他冷冰冰的聲音再度響起:「架勢歪一下,或者站不到一個時辰,今日便沒有飯吃。」
太狠毒了,他真是太狠毒了……玄乙滿含熱淚地僵在原地,居然以為他會手下留情,她簡直錯的一塌糊塗。
天色越來越暗,零散的烏雲重新聚集在一處,很快,窸窸窣窣的秋雨便淋濕了月桂樹的葉片,也淋濕了玄乙身上單薄的戰將裝。她看上去不大好,胳膊抖得厲害,才站了小半刻就要倒下去似的,大約怕真的沒飯吃,還死死咬著牙堅持。
扶蒼心中只覺好笑,緩緩走去她身邊。濕透的戰將裝貼在她肩膀上,滴著水的頭髮絲絲縷縷纏繞在上面,還有幾顆晶瑩水滴順著脖子淌進後領——他下意識想要替她彈去水珠,手剛抬起,卻見她濕漉漉的睫毛上也有雨水滴落,如淚水般。
他的胸膛突如其來泛起一絲灼痛——在皇陵落下漫天大雪時,她是什麼樣的表情?有沒有哭?
不能深想,否則胸膛會裂開。
他的龍公主,自始至終都跟他硬碰硬,真正跌軟的話半句也不肯說,他不知是緊緊抱住她好,還是掐她一頓才好。
華胥氏屏障張開在玄乙頭頂,扶蒼在她肩上輕輕一彈,頭髮和衣服上的雨水立即被彈落在地。
「撐不住就歇息一會兒。」扶蒼垂頭看著她發青的臉,聲音很低。
玄乙吸了口氣,像只警惕的小動物似的,上下打量他:「……歇息了也有飯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