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會找到你

  古庭背上那個大洞讓芷兮又開始垂淚，玄乙站在一旁忍著手疼玩袖子，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同樣默默擦淚的延霞，她只好繼續沉默下去。

  「是因為夫蘿？」芷兮用帕子將眼淚擦乾，輕聲問道。

  延霞默然頷首：「芷兮師姐也知道了……」

  芷兮嘆了一口氣，她也是因為某次同窗小聚，聽見古庭醉酒後念著夫蘿的名字才曉得他們仍有來往，為此她還特意去丙午部找過夫蘿，夫蘿一句話就把她堵回來了：他樂意，我樂意，與你何干？

  是的，古庭心甘情願，夫蘿樂在其中，她的行為看起來真的像多管閒事。她一直看不慣神界放浪形骸的風氣，自詡日後一定要找一個獨一無二的知心者，可現在想來，她竟是最大的傻瓜。

  曾經是扶蒼，現在是……

  她用盡所有的氣力不讓自己去想那個名字，起身道：「我該回去了，延霞師妹，照顧好古庭師弟。」

  

  緩緩走出正則院，望著滿目金青交織的木火梧桐，先前看到的令她肝膽俱裂的畫面一幕幕在眼前交織而過，芷兮只覺渾身的骨頭都重了無數，玄乙挽著她，柔聲道：「師姐，你留一晚上好不好？就住我的白甲院。」

  芷兮神色複雜，停了半晌，勉強笑道：「我得回去了，戊辰部忙得很，下次罷。」

  玄乙遺憾地把她送到毓華殿門口，搖著手目送她遠去，芷兮今天看上去好生古怪，難不成夢想中的戊辰部讓她失望？還是被古庭的傷嚇的？

  *

  一路回到白甲院，難得侍立女仙今天沒出去瘋玩，見著玄乙來了，她一臉笑地迎出來：「公主，青元大帝方才派神官送來兩套戰將裝，公主可要試試？」

  玄乙朝外殿的榻上看了一眼，上面放著一青一白兩套戰將裝。應當試試，可她右手實在疼得要命，她今天對自己可是狠心大發了，當即搖了搖頭：「明天試罷。我困了，不想用膳。」

  她走進寢宮，撩開紗帳便撲倒在床上。右手比前幾天還要疼上幾十倍，扯得她腦袋都開始疼，往往剛睡著就被疼醒，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微明，劇痛稍稍緩解了一些，才睡得鼻息漸沉。

  不知睡了多久，沉睡中一個翻身壓到右手，疼得玄乙一顫，一下驚醒了。

  層疊的紗帳忽然被揭開，一隻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扶蒼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醒了？」

  玄乙驚得差點蹦起來，猛地翻身瞪他：「……你的華胥氏禮儀之道呢？」

  扶蒼又有點跟不上她跳脫的思路：「什麼？」

  「這樣擅闖神女的寢宮，是禮儀之道裡面的哪一條？」

  扶蒼半天沒說話，隨後卻往床上一坐，淡道：「既然醒了就起床，準備練劍。」

  玄乙手疼的厲害，沒法證明自己有心向學的積極態度，只得往被子裡又一縮：「我今天不想練。」

  扶蒼盯著她鋪在枕頭上的蓬鬆長發，低聲道：「那今天的任務就是繼續躺一天？」

  她立即扭過來，貨真價實地淚光盈盈：「……我真的不想練。」但她想吃飯。

  扶蒼哪裡理她，揪著後領把她從被子裡拖出來：「起來。」

  玄乙百般掙扎，他捉住她兩隻亂揮的手，又像在明性殿那會兒一樣，強行交錯制服在她胸前，右手像是要裂開一樣，她疼得倒抽一口涼氣，僵在原地。

  「怎麼了？」扶蒼立即放開她，低頭仔細查看。

  「別碰我。」玄乙奮力掙開，泥鰍似的鑽回被子，把腦袋一蒙，「我今天不練，你明天來罷。」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一萬年也學不好劍道。

  扶蒼吁了口氣，漆黑的眸子裡流過一絲無奈，輕輕扯過一把椅子，一言不發地坐下，看著那具嚴嚴實實裹在被子裡的纖細身體，她連腦袋都蒙住，只一把青絲散落在枕畔，兩萬多年過去，她這孩子氣的一面一點也沒變。

  寢宮陷入寂靜，玄乙蒙頭躲了半日，只覺一點聲音也沒有，不由悄悄把被子揭開一個角，一抬眼冷不丁就望見扶蒼跟一尊雕像似的坐在椅子上，靜靜看著自己。

  像是怕他開口，玄乙搶著說道：「……你不是商討剿殺歲虎大君的事嗎？居然偷懶跑來這裡。」

  扶蒼的聲音意外的冷靜：「天帝方才下了旨意，召集神界所有帝君，包括三十三天之上的那些大帝，一同去天宮似是有要事相商，歲虎大君的剿殺計劃只能暫且擱置。」

  玄乙把臉埋進枕頭裡，聲音沉悶：「你不是要養傷嗎？快回青帝宮。」

  對面安靜了許久，扶蒼低沉而魅惑的聲音緩緩劃破死寂：「你在這裡，我自然留下。」

  玄乙驟然合上眼，或許她應該把耳朵也堵上，這樣就不用聽他繼續說下去了。又過了片刻，卻聽他開口道：「既然你不舒服，那就睡罷。」

  被子突然被揭開一道縫，龍公主烏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著他：「……肚子餓會有東西吃麼？」

  扶蒼目中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沒有回答，定定看了她半晌，緩緩道：「青元大帝當日請我來指導年輕弟子劍道，我本想謝絕，但他說是替燭陰氏公主指導，我便應下了。」

  哦，這樣啊……玄乙使勁捂住耳朵，奈何不起作用，他的聲音還是透過厚厚的被子鑽進耳內：「我……回上界後，去鐘山找過你，齊南告訴我，你誰也不想見。」

  他能看出這位神官眼中的遺憾與痛惜，還有悔意。他在鐘山外等了五十年，最後一夢千年的時機忽然來了，再也無法支撐，只能陷入沉睡。又怕一隔多年這看似堅硬實則脆弱的龍公主失落，便給她寄了一封沒有封口的白紙信。

  她一定會懂。

  可他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兩萬三千年，他無數次徘徊在鐘山的屏障外，想像她在裡面正做什麼，會想什麼，是不是已經徹底忘記他。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傷人傷己的青澀神君，見到她的瞬間，他便明白這些年被雲霧飄渺屏障隔開的，不是他獨自的煢煢孑立。

  「神魂回歸九幽黃泉須得神界一日，回歸上界須得兩日，我去下界的時候，你已不在了。」扶蒼將她散落枕畔的青絲握在手中，「那隻九頭獅捏的很漂亮，小九很喜歡。」

  他永遠也不能忘記看到石碑上堆放的白雪小玩意時，那一刻的心情。他的脆弱與青澀讓他錯過了太多，他本可以陪伴她很久很久，不讓她終日與寂寞為伴。

  別離開我——他懂了她的心聲，他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他們真真的該在一處，永遠不分開。

  薄紗帳被微風吹得款款搖曳，床上的公主像是睡著了，既不動，也沒聲音。扶蒼低頭看著手中冰冷柔軟的青絲，他的龍公主，自始至終在抗拒著。

  「你一眼也不敢看我麼？」他輕輕彈動指間青絲，聲音很低。

  她？不敢？被子「霍啦」一下拉開，玄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胸前的暗銀線雲紋。

  握著長發的手指輕輕撫上她柔軟而冰冷的面頰，她偏頭迅速讓了一下，下一刻下巴便被捏住了。四目相對，她只撐了沒一會兒，又逃避一般移開視線，嘴唇翕動，吐出三個字：「放開我。」

  回應她的卻是用力的擁抱。扶蒼緊緊抱著懷中暌違兩萬餘年的纖細身體，她在發抖，也在掙扎——不要躲避，也請不要害怕，這一次他不會再傷害她。

  「我什麼都記得，什麼都沒忘。」他貼著她的耳朵低語，「我一直在等你。」

  所以——

  「你若想躲，只管躲，我一定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