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十八）

  天子選郡馬，在皇城之中也算是一個稀罕事兒。畢竟從來都只有聽說天子親自選駙馬的，一個郡主的夫婿還用不著皇帝親自操心。不過這位夭夭小郡主的身份畢竟不一般，太子殿下的嫡長女。以太子殿下如今穩如磐石的地位以及皇長孫受寵愛的程度，這位將來必定是鐵板釘釘的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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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不同於這些年來被夭夭禍害了不少的世家子弟們敬而遠之的態度，各大世家的當家家主們倒是對這門婚事很是看好。畢竟夭夭郡主在正式場合是從來沒有任何失禮被人指責的地方的。至於別的，小郡主身份尊貴，受盡寵愛，調皮一些也是理所當然的，有什麼問題嗎？

  於是，郡馬大選當天，收到了帖子的世家子弟們不管是情願的還是不情願的，都被家中長輩收拾的妥妥帖帖送入了宮中。

  太初帝特意將最靠近宮門又與皇宮西南角小花園相連接的宮殿收拾出來作為選郡馬的場所。未免眾世家子弟緊張，一開始太初帝和太子並沒有出現，而是由作為皇長孫的蕭景韶代為招待的。京城的世家子弟們對皇長孫還是很熟悉的，這位皇長孫並不似太初帝一般的威嚴，也不似太子冷漠。雖然幾乎算是從小被皇帝親自撫養長大，但是性格卻是難得的溫文灑脫平易近人。因此京城的世家子弟們不少都與他交情不錯。

  「皇長孫。」見蕭景韶帶著人到來，眾人連忙起身見禮。

  蕭景韶含笑對眾人點頭，看到商嶠和君南焰也不覺得意外，只是對著兩人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

  蕭景韶和眾人寒暄了幾句，便走到了君南焰跟前打招呼，「君公子，又見面了。」

  君南焰略有幾分窘迫，拱手道：「皇長孫。」

  君南焰其實有些茫然，他自然明白自己對夭夭的心思，但是卻也明白夭夭對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心思。更明白，朱雀城和太子府的差距。並不是君南焰妄自菲薄，而是江湖中人和皇室中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所以他答應弦歌公子保護夭夭五年，其實是帶著幾分痛苦和無奈答應的，並非他不願意保護夭夭而是他知道這大約已經是自己能與她最接近的距離了。

  但是君南焰卻沒有想到，昨晚回到家中的時候卻收到了太子府派人送來的帖子。君南焰拿著帖子坐在桌邊一夜未眠，天明的時候在他自己都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打點妥當待在名帖出了門了。

  他沒想到太子和太子妃竟然能接受一個江湖中人作為自己愛女的追求者，哪怕只是一個資格而已。

  雖然昨天只是短短的交談了幾句，但是君南焰看得出來太子和太子妃絕不是隨意戲弄人心的人。既然將帖子送到了他手中，就表示他們認可了他追求夭夭的資格。

  君南焰心中仿佛升起了一團火焰，既然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他就一定要盡力！盡力獲得永遠留在小夭身邊的資格。即便是最後失敗了，也比什麼都不做要強得多。

  蕭景韶看著君南焰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激賞，平心而論君南焰的機會並不大。一來是因為他江湖中人的身份，二來則是因為他自身。君南焰的模樣看起來明顯小於同齡人，甚至跟比他小的夭夭站在一起都顯得要小兩歲。無論是皇祖父還是誰，只怕都不會考慮這樣的人選。而君南焰是個驕傲的人，貿然前來無異於自取其敗。但是君南焰還是來了，就憑這份對夭夭的心，蕭景韶就覺得勝出許多世家子弟了。

  不過……只是這樣還是不夠的。蕭景韶唇邊勾起了一抹笑意，想要娶他們家夭夭哪兒那麼容易啊？

  跟君南焰說了幾句，蕭景韶方才將目光轉向了商嶠，漫步走了過去。

  「我以為你不會來。」蕭景韶道。

  兩人走到花園一角的石桌便坐下，商嶠方才道：「師父……」

  蕭景韶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不想來娘親不會逼你的。師兄，作為師兄弟我是盼著你和夭夭能成最好的。這世上除了爹娘，我最放心的人便只有你了。但是…如果我單純只是夭夭的兄長，我是絕對不會將夭夭嫁給你的。」

  商嶠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雖然尚且年少但是身為皇長孫的蕭景韶眉宇間已經了成年人的鋒芒和銳氣。

  蕭景韶身子前傾，那雙與夭夭有七八分相似的雙眸緊緊的盯著商嶠的眼睛道：「作為兄長，我希望夭夭能有一個對她愛如珍寶的丈夫。當然，我相信你也會一輩子對夭夭好，甚至願意為她付出生命。但是…你這樣的態度，也許有一天會讓她覺得心涼。」

  商嶠沉默不言。

  蕭景韶搖搖頭，靠回了凳子後面的大樹上。

  娘親收商嶠為徒的時候，蕭景韶年紀尚小根本記不得多少事情。但是後來也聽人說起過一些，蕭景韶也曾經聽母親說過，有的孩子童年的經歷可能會影響一生。雖然商嶠這些年一直都很好，但是他的性格確實相當冷淡。不是爹爹那種形於外的漠然，而是一種被隱藏的很好但是親近的人卻依然能察覺出來的刻意的疏離。

  商嶠會對夭夭很好，商嶠願意為夭夭付出一切，商嶠會成為世上最好的哥哥。但是他很難成為夭夭的愛人，因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帶給夭夭幸福，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夭夭。甚至，他害怕自己會傷害夭夭。

  對於這樣的商嶠，蕭景韶有些同情卻也無可奈何。連他的娘親和商將軍都無可奈何。甚至有時候，蕭景韶會想是不是他們對商嶠太過苛求了？這世上有許多人也過的不如意，不也平平安安的過完了一輩子麼？商嶠是個好兒子，好徒弟，好師兄，好兄長，他們為什麼還要要求他那麼多？

  蕭景韶道：「師兄，夭夭不是你的責任。娘親讓你來也不是為了讓你接受夭夭。但是現在你知道了，選擇就在面前。抓住……還是徹底放棄。」

  說完，蕭景韶站起身來拍了拍商嶠的肩膀轉身離開。今天他是主人，並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跟商嶠談心。更何況，這個問題他們其實早就已經談過了，蕭景韶不認為以商嶠的聰明還需要他將那些道理再一遍一遍的重複。

  但是他最後一句話也是真心實意的。

  一旦夭夭選定了郡馬，商嶠再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商嶠沉默地望著離去的蕭景韶，一時間有些默默出神。

  目光再看向不遠處的君南焰，那個比他小上好幾歲的少年眼中卻帶著一股勢在必得的火熱。商嶠眼中閃過幾許羨慕的神色。他永遠也做不到像那個少年一般的不管不顧。

  夭夭和君南焰親近商嶠心中並非沒有絲毫的想法，只是…看著那個少年，商嶠心中除了淡淡的酸澀，更多的卻是羨慕和佩服。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夠為了自己喜歡的少女千里迢迢的獨身遠赴京城。面對巨大的家世差距也絲毫不肯退縮，只是這種精神就足以讓商嶠欽佩。只是……看著不遠處蹦蹦跳跳朝自己奔來的少女，商嶠眼中閃過一絲寵溺的笑意。

  「阿嶠哥哥！」夭夭跑到商嶠跟前，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阿嶠哥哥，你怎麼在這裡啊。」

  商嶠淡淡一笑，道：「我不能在這裡麼？」

  夭夭搖搖頭，有些糾結地道：「也不是啦…只是，有點奇怪嘛。是不是我娘親逼你來給我撐場子的？」

  商嶠無奈地拍了一下夭夭的頭頂道：「什麼撐場子，自己在外面跑了兩年從哪兒學的這些渾話？」

  夭夭翻著白眼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京城裡那些人怎麼想的？秦朗那幾個混蛋躲我都要躲出毛病來了。要是到時候他們都不肯，皇祖父肯定覺得沒面子啊。」皇帝覺得沒面子，大家就都會過的很不爽。

  「胡說。」商嶠溫聲道：「不可隨意妄自菲薄。」

  夭夭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同情地道：「不管啦，既然都來了，阿嶠哥哥你就委屈一會兒吧。我肯定不會讓你為難噠，就當來玩一會兒好了，反正你平時都那麼忙。休息一會兒對身體好。」說著，夭夭側首正好看到不遠處獨自一人抱胸靠在樹下的君南焰。笑容燦爛地對君南焰揮了揮手笑道：「阿嶠哥哥，我去找君南焰，你找安安玩吧。」

  「去吧。」商嶠輕聲道。

  夭夭對他揮揮手轉身歡快地往君南焰所在的地方跑去了。身後商嶠望著她歡快的背影默然出神半晌，方才輕嘆了口氣搖搖頭，收起了眼底的那一絲黯然和無奈。

  太初帝為孫女選夫婿自然不會含糊，更不用說還有皇長孫這個雙生兄長坐鎮，條件可謂是嚴苛了。不僅僅是家世背景，年齡，相貌，才能，人品缺一不可。太初帝尚未到場之前，來參加甄選的世家子弟們就被淘汰了有大半。蕭景韶淘汰他們的理由上至平庸無能，人品不端，下到相貌平常，用情不專，千奇百怪。不過被淘汰的人也並不全都覺得沮喪難過，倒是有不少面上帶著幾分逃過一劫的慶幸。

  夭夭拉著君南焰坐在花園高出的樹上，看著這一幕幕的場景毫不動容，悠然地啃著手中的糕點。

  君南焰忍不住扭頭看了看她，問道：「小夭，你都不擔心麼？」

  「擔心什麼？」夭夭問道。

  君南焰道：「你就不擔心…皇長孫選出的人你不喜歡？」

  夭夭道：「這有什麼擔心的，嫁人的是我，不喜歡我就不嫁唄。」

  「但是陛下那裡……」

  夭夭聳聳肩道：「皇祖父雖然沒經過我同意就下令選郡馬，但是誰讓他是皇帝呢，我們自然要讓著他一些，不然他面子上不好看我們也要倒霉。但是誰說選郡馬就一定要選出人選來，我一個都沒看中不行麼？皇祖父總不能打死我把。」

  君南焰忍俊不禁，果然是個受盡寵愛長大的孩子。

  夭夭眨了眨眼睛，「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君南焰問道：「小夭可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

  夭夭道：「不是我爹爹送的帖子給你麼？」

  君南焰盯著她，定定地道：「所以，我也是來參選郡馬的。」

  「啊？！」夭夭愣住，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往樹下跌了下去。

  「小夭！」

  所幸夭夭的實力確實不錯，身在半空根本不用君南焰相救，凌空一個翻身已經穩穩地落到了地上。君南焰連忙跳下來，焦急地道：「你沒事吧？」

  夭夭沒好氣地道：「我沒事，不過…你幹嘛故意嚇人？！」

  君南焰無奈地苦笑，「我出現在這裡，難道還不能說明我的來意麼？」

  夭夭一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自然是個聰明的姑娘，不是沒有想過君南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是這猜測只是一閃而過就被歸結於爹爹和娘親送了帖子，君南焰不好不給太子府面子，所以才來的。畢竟，夭夭小郡主從小什麼都有就是沒什麼…桃花運。

  「小夭，我是認真的。」君南焰看著她沉聲道：「難道你以為我千里迢迢來京城，只是為了跟你道聲謝麼？小夭…我傾慕於你。想要娶你為妻。」

  「弦歌舅舅……」夭夭鬱悶了，朱雀城想要報答弦歌舅舅的救命之恩多得是辦法，自然不可能真的讓自己的少主來給人當五年的隨身侍衛。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直白的告訴她，他傾慕於她。

  一時間，夭夭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

  看著眼前的少女緋紅的小臉和玲瓏俏眼中的迷茫，君南焰有些想笑。

  輕聲道：「小夭不用想那麼多，我這麼說並不是想要逼迫你。只是想要告訴你…讓你知道我的想法而已。」

  夭夭遲疑地看著他道：「但是……我一直都覺得，你應該是我弟弟啊。」

  「……」笑不出來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