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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夫人出走

2024-04-25 18:13:42 作者: 梁羽生

  「你,你為什麼要把這個秘密告訴我呢?」張雪波幾乎忍不住要問出來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

  來的是夫人的貼身丫環飄香。

  「咦,小飄香,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裡來的?」老佟笑著問她。這小丫頭是很少到他的屋子的。

  飄香面色卻是甚為沉重,說道:「是夫人叫我來的。蘭姑,難得你也在這裡,夫人也要我找你的。」

  「有什麼事嗎?」張雪波和那老花王齊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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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是有緊要的事情,夫人才要我來知會你們。讓我和老佟先說吧。」

  飄香拿出兩包銀子,說道:「老佟,這一包是給你的,這一包是給老何的。」老何是另一個年紀較輕的花王,和張雪波的交情沒有老佟和她的好。他受夫人重用的程度也不及老佟。

  老佟不接銀子,問道:「夫人無端端給我這包銀子做什麼?」

  「夫人說是給你回鄉養老的。老何在故鄉好像沒有親人了,但他可以拿這點銀子另做營生。」飄香道。

  「夫人不要我們了嗎?「老佟問道。

  「不是。只是夫人已經離開此地了。她說她很抱歉,這次她是不能帶你們一起走了。」飄香道。老佟不接銀子,她把那兩包銀子擱在几上。

  夫人已經走了!這個消息好像晴天霹靂,把張雪波和老佟震得呆了。

  「夫人,她、她為什麼要走?」張雪波一呆之後,失聲叫道。

  「我不知道。」飄香板著臉說。

  張雪波省悟,這話不是她應該問的。但此時她實在是憂急交加,已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夫人是上哪兒,飄香姊你知道嗎?」張雪波再問。

  飄香臉上浮現一絲憐憫的神色,說道:「夫人沒有告訴我,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裡。我只能把夫人說的話轉告你。」她拿出第三包銀子,說道:「蘭姑,這包銀子是給你的。你可要鎮定一些,聽我轉述夫人的話。第一、夫人要你們母子離開此地,越快越好!第二、夫人叫我代她向你道歉!」道歉?將軍夫人向一個女僕道歉,這、這話從何說起?

  「飄香姊,你不是說笑吧,這我怎麼擔當得起?……」飄香似乎不知道怎麼措辭才好,躊躇片刻,方始把真相說了出來。

  「因為,事出倉猝,夫人來不及徵求你的同意了。但她答應,一定會把你的女兒當作親生一樣,將她撫養成人。」張雪波大吃一驚,叫道:「你說什麼?我的女兒,難道夫人已經、已經……」

  飄香說道:「不錯,你的女兒,夫人已經帶走了!」

  張雪波還沒找到兒子,如今又聽得女兒被人帶走,如何不急?即使她對夫人極具好感,也相信得過夫人不會虐待她的女兒,她也是不能冷靜下來的了。

  「夫人為什麼要把我的女兒帶走,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問問她去,我要問問她去! 」

  總算她還能夠稍稍保持冷靜,沒有大叫大嚷,但她亦失掉控制自己的理智了。她轉過身,立即衝出老佟的屋子。「蘭姑,蘭姑,你聽我說,夫人這樣做,也是為了你的好……」

  但張雪波已是聽而不聞,她一心只是想去追趕夫人。

  她正在狂奔,忽覺微風颯然,有人追了上來,攔在她的前面。可是她跑得正急,哪能說停就停,而且她一心在去追趕夫人,已是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

  雖然有人攔住她,她還是向前奔跑。

  那人也早已料到她會如此,所以不從後面拉她(這樣做的話,兩股力道相反,會令她受到內傷的)。他伸出手輕輕將張雪波一拖,順著她的前奔之勢跑了幾步,這才能夠令張雪波停下來。

  張雪波一看,這個人原來就是老佟。她的武功雖然不是很好,但總是練了多年功夫的,三年前她已經和猛虎相鬥了,想不到現在的她,武功比起三年前又高了許多的她,被老佟一把拉著,竟是不能不止步。

  她這才知道,這個老花王的武功竟是不弱於她,而這一拉也好像當頭一棒,使她昏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蘭姑,我雖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知道你絕不是普通的女人。你這樣做是很危險的,因為不管你是什麼身份,總之已經有人懷疑你的身份了,你這樣做只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害了你,也害了你的兒子!」

  「而且夫人是坐馬車走的,那輛馬車是用四匹最好的馬拉的!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我不知你是否練過輕功,但即使你有八步趕蟬的輕功,你也是絕對追趕不上那輛馬車的了!」

  張雪波並不是沒有理智的人,她也曾經屢次教訓過兒子,忍辱負重,要忍辱才能負重,最緊要的是一個「忍」字。想不到過去她是怎樣教訓兒子的,如今卻要別人來勸告她了。雖然用的字句不盡相同。

  她瞿然一省,終於冷靜下來。

  「你怎麼知道已經有人懷疑我的身份?」她低聲問老佟。

  「從夫人要飄香轉告你的那些說話也可以聽得出來。夫人說,她這樣做是為了你的好。她要你們母子趕快逃走,但世事難測,她也不能不為你們作最壞的打算,她帶走你的女兒,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她喜歡你的女兒,另一方面最少也可以保全你的一個孩子!」

  這番話說得非常委婉,意思其實就是恐怕她們母子會有殺身之禍,因此才要設法保全她的一個女兒的性命。

  張雪波當然也明白自身的處境之危,感動得流下眼淚,「我明白夫人的苦心,剛才我是錯怪她了。」

  老佟說道:「依我猜想,夫人恐怕亦早已知道你不是尋常的女子了,或許你不知道,夫人也是懂得武功,我都看得出來,夫人當然更加看得出來。但現在時機緊迫,我也不想知道你是什麼來頭了。夫人叫你走,你趕快走吧!」

  「我不能走!」張雪波堅決說道。

  「為什麼?」

  「我的孩子還沒有回來,我不能拋下孩子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等他回來。」

  「我可以替你等他回來,我會盡我的力量幫他逃走的。」

  「夫人不是也叫你離開此地的嗎?」

  「我更加不能走!」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知道夫人為什麼要走的原因了。夫人非走不可,我是非留不可,都是為了同一原因。」

  張雪波當然不懂,看著他發愣。

  老佟嘆了一口氣,說道:「夫人因何要走,除了要避開一個人之外,我想不出別的原因。」

  張雪波猜到幾分,說道:「那人是誰?」

  老佟說道:「是我的舊主人。三十年前,他、他們……」張雪波道:「他們怎樣?」

  老佟道:「他們是在一個地方長大的。」似是欲說還休,神色頗為異樣。

  「在一個地方長大」又怎能成為要躲避他的原因?但張雪波用不著他畫蛇添足,已是心中雪亮了。

  老佟神色黯然,接著說道:「那時他們幾乎是天天見面,但三十年的變化實在太大,以夫人今天的身份,當然是不宜再見他了,但我卻是非見他不可。」

  張雪波忽道:「你的主人是不是遼國的王子?」

  老佟大吃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張雪波道:「剛才我在天香亭那邊,偷聽他們說的。你知不知道,他們正在布置陷阱,等待你的主人自投羅網。」

  老佟說道:「我的舊主人是金國皇帝的眼中釘,你不說我也知道哈必圖和完顏鑒是絕不能放過他的!」

  張雪波道:「在這樣情形底下,你還要去認舊主人麼?」弦外之音,似乎覺得他這樣的「愚忠」,未免有點過分。因為在這樣情形底下,去認身為欽犯的主人,是極可能有殺身之禍的。

  老佟嘆道:「你以為我只是盡『忠僕』的本分麼,你錯了!我是看著他長大的,或許你會笑我不知自量,但我確實對他有一份家人的感情,而且說來你都不會相信,他把我送給夫人的那年,雖然他只不過十八歲,但我對他已有知己之感,因為他最懂得欣賞我種的牡丹,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何況他還是我的主人!」

  張雪波道:「我懂。但你可知我為什麼不肯走麼?除了我不能拋開孩子不管之外,為的也是要等你的主人。」

  老佟怔了一怔,說道:「你和他相識?」

  張雪波道:「從未見過,甚至連他的名字我也不知,只知他是複姓耶律。」

  老佟說道:「那你為什麼也要等他?」

  張雪波道:「因為我的丈夫是檀貝子!」

  老佟吃了一驚,說道:「檀貝子?金國的親王稱為貝勒,只有貝勒的兒子才稱為貝子的!」

  張雪波淡淡說道:「我知道。」

  老佟又驚又喜,說道:「據我所知,金國只有一個檀貝勒,就是曾經做過兵馬大元帥的檀公直。檀公直是你的什麼人?」

  張雪波道:「是我的公公。佟師傅,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了,我是因為公公和丈夫都已經給金國的皇帝害死,我才落到這般田地的。」老佟道:「原來你的公公是檀貝勒,這就怪不得你想見我的主人了。據我所知,我的主人和你的公公乃是忘年之交。」

  張雪波道:「你的主人不僅是我的公公的好朋友,他還是我兒的師父。雖然他沒有見過我的沖兒,但他已是答應了我的公公收沖兒為徒了。公公臨死的時候,吩咐我務必要找到他,把沖兒交給他的!」老佟恢復平靜,柔聲說道:「蘭姑,請你聽我勸告,你還是走吧!這些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的。我會把你的消息告訴他,他本事很大,你要找他很難,他要找你卻易。」

  張雪波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性命之危!」

  老佟說道:「你和我不同。我一大把年紀,單身一個,來去無牽掛,你年紀輕,有兒有女,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兒女著想。而且我不一定會死。」

  張雪波道:「你不要哄我。不錯,我知道你的主人武功很高,但以一敵百,只怕他也是自顧不暇。除非將軍不知道你和他的關係,否則你的主人縱然脫險,你卻是難保性命了!」

  老佟道:「我就是不想讓將軍知道。」

  張雪波道:「但你又說非見主人不可,你在這裡的身份不過是花匠,公然露面去認舊主,這,這……」

  老佟道:「我不一定要在府衙見他!」

  張雪波眼睛一亮,連忙問道:「你已經知道他在哪裡?」

  老佟說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遲早要來。」

  張雪波道:「那又怎樣?」

  老佟只好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我估計主人最早也要明天才來,明天我在他來這裡的必經之道等他,告訴他夫人已經走了,我想他是不會再到這府衙來的,但將軍忙於布置人馬去應付他,今天晚上就未必有空審問令郎了。所以你現在先走,待晚上令郎回來,我還可以幫他逃走。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老佟的算盤打得很如意,可惜事情的發展卻是不如他所料。

  關鍵問題在於時間的判斷。

  完顏鑒已經打聽到確實的消息,耶律玄元是昨天方始出關(大散關)的,因此他判斷耶律玄元即使要來,最早也得明天才到。

  判斷根據是:耶律玄元最少也得有一天的時間來做準備工夫。他昨天才出大散關,縱然兼程趕路,在路上也要花一天時間,不可能今天一到商州,便立即直奔節度衙。

  完顏夫人和老佟的想法也是一樣。

  他們都是根據這個判斷來決定他們的做法。

  老佟決定押後一天才走,為的是要等待他的舊主人。

  完顏夫人決定提前一天離開商州,為的是要避免與耶律玄元見面。

  她是提前離開,當然還不僅僅只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防止難以預測的災禍發生。

  紙是包不住火的,將軍夫人突然出走,這樣驚人的消息是一定掩蓋不了的。完顏夫人乘馬車出走,用來拉車的馬是丈夫所畜的四匹名駒。不錯,她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丈夫,但這樣「堂而皇之」的出走,消息當然很快就會傳開。她也正是想要消息很快傳開。到了明天,外面的人,料想也都知道了。

  耶律玄元要是知道她已經離開商州,料想他也不會再到節度使的衙門來了。

  夫人這樣想法,老佟也是這樣想法,老佟還作了萬一的準備,準備耶律玄元萬一尚未知道這個消息,明天一早他就在耶律玄元必經的路上截他。

  他們的想法是對,可惜時間的判斷卻錯了。

  就在老佟和張雪波說話時候,耶律玄元已經進入府衙了。

  完顏夫人離開府衙還未到一個時辰。此時完顏鑒還在天香亭與哈必圖密商,他的手下也還未敢把夫人私自出走的消息稟告他。

  完顏鑒已經和哈必圖議定對付耶律玄元的辦法,正準備調兵遣將的時候,忽聽得外面亂鬨鬨的一片呼喝聲:「什麼人膽敢亂闖?」「有刺客,快來人呀!」

  耶律玄元已經闖進花園了!

  只聽得耶律玄元沉聲喝道:「給我滾開!」也不見人動手,兩名攔阻他的衛士已是身不由己踉踉蹌蹌地退出了六七步。退出了六七步還未能穩住身形,好像被一隻無形的魔手牽扯似的,在地上打了兩個盤旋,卜通,卜通就倒下去了。

  原來他用的是一種以「傳音入密」發出來的「獅子吼」功。獅子吼功是佛門的上乘內功,獅子一吼,百獸懾服,高僧而作「獅子吼」,則是萬魔辟易了,不過傳自天竺的「獅子吼功」是聲如霹靂的,耶律玄元的「獅子吼功」聲音低沉。那是因為他不願多傷旁人,加上了「傳音入密」的功夫之故。「傳音入密」可以把聲音凝成一線,他要說給誰聽,就傳入誰的耳鼓。這種功夫,練到最上乘境界,可以傳到二三里外。「獅子吼功」而用「傳音入密」的功夫發出,聲音雖不宏亮,但因聲音「凝結」,功效更大。這兩名衛士在他一「吼」之下,心脈已受震傷,故而終於支持不住。

  「傳音入密」已經難練,「獅子吼功」更加難練,兩種上乘的內功還要融合為一,那更是難上加難,當今之世,具有如此「神通」的人,恐怕也不過三五個而已!完顏鑒與哈必圖都是武學的大行家,一見耶律玄元抖露了這一手上乘內功,不禁都大驚失色!

  其他的衛士沒有他們的武學造詣,卻是不懂其中奧妙,他們看見同伴莫名其妙的倒下去,還只道耶律玄元是使什麼「妖法」。

  嗚嗚聲響,躲在假山上的三名衛士,同時發出暗器。一個是透骨釘,一個是蝴蝶鏢,一個是淬過毒的鐵蒺藜。透骨釘和蝴蝶鏢打耶律玄元後心穴道,毒蒺藜打後腦的玉枕穴。他們只道用暗器傷人,那就即使對方真有「妖法」,中間隔了一段距離,也可以比較安全了。

  哪知耶律玄元的武功,比他們想像的「妖法」還更厲害!

  耶律玄元頭也不回,只是反手一揮衣袖,三枚暗器全都反射回去,而且恰好都是打中了暗器的主人!

  透骨針射入了物主背心的「風府穴」,當真是名符其實,透骨穿穴,插進骨縫。

  而這個人也正是要打耶律玄元的「風府穴」的。

  蝴蝶鏢打中了物主的「天柱穴」,同樣是給耶律玄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兩個人也還罷了,那個用鐵蒺藜打耶律玄元後腦玉枕穴的人更慘。

  他的鐵蒺藜是淬過毒的,後腦玉枕穴又是致命的穴道,如今給耶律玄元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毒蒺藜也是剛好射進他的玉枕穴,登時一命嗚呼!

  耶律玄元頭也不回,大踏步走向天香亭。

  當他經過另外一座假山之時,山洞裡又竄出兩名衛士。這兩人是完顏鑒的隨身侍衛,武功比其他衛士好得多。更難得的是他們練好了一套擒拿手法,互相配合,配合得天衣無縫,拿人關節,錯骨分筋,萬無一失。

  以他們的身份,本來是不應該在背後偷襲的,但此際已顧不了那許多了。

  耶律玄元仍然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逕自前行。

  陡然間只聽得慘叫聲聲,那兩人好像皮球一樣給拋了起來。

  他們手腕折斷,人給拋到數丈開外,當真是痛徹心肺,要充好漢也充不起來,在地上打滾,殺豬般的狂號。

  耶律玄元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這種內功,若是比起他剛才所用的獅子吼功,其實還是稍遜一籌的,不過受者的慘狀,卻是更足以令看者驚心了。

  耶律玄元連闖三關,園中衛士一死六傷!

  由於完顏鑒絕對意想不到耶律玄元來得這樣快,他在園中,只布置了九名衛士,九名衛士也不算少了。

  但此際,在一死六傷之後,安然無恙的衛士已是只剩下兩人。

  這兩人目睹同僚的慘狀,雖沒受傷,亦已是嚇得魂飛魄散,連「來人哪」都不敢喊了。

  完顏鑒手下能人甚多,除了他從京中帶來的衛士之外,還有他從各地重金禮聘來的江湖異人,黑道高手。但遠水不救近火,此際他也只能故作鎮定,先看耶律玄元來意如何了。耶律玄元走進天香亭,兩道目光如寒冰,如利剪,看一看完顏鑒,又看一看哈必圖,看得兩人心裡發毛。

  「好,好!有將軍,又有欽差,好,好!」耶律玄元盯了他們一眼,這才大笑說道。

  「你是何人,膽敢如此無禮?」哈必圖是欽差身份,不能不端出幾分官架子。其實,他當然是早已知道耶律玄元是誰的。耶律玄元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你們所要捉拿的欽犯耶律玄元」

  完顏鑒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拱手說道:「原來是耶律王子駕臨,失敬。請容我稍盡地主之誼,敬王子一杯。」

  耶律玄元道:「哦,你們不是奉命要捉拿我這個欽犯的麼?如今我就站在你們的面前,你們反而要請欽犯喝酒,這倒真是奇聞了。」

  完顏鑒道:「我並沒有接過這道命令,我看,或者是個誤會吧?」

  耶律玄元冷笑道:「誤會,我這個欽犯身份已經做了二十年了,你怎能不知?」

  完顏鑒道:「我是真的不知。」耶律玄元道:「那請問這位哈大人是因何出京的?」

  完顏鑒只想拖時間以待轉機,當下果然裝模作樣的向哈必圖發問:「耶律王子是不是欽犯,末將不知。哈大人,你是從京中出來的,又服侍過老皇上,你可知道——」

  哈必圖道:「好像是有過這回事,不過,那也是二十年前所定的案,即使在當時來說,其實也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我這次出京不過是代皇上慰勞商州士卒,並無別事。」完顏鑒立即接下去說道:「對,對,這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而且是已經過了二十年,無須認真,無須認真。何況我也是真的並沒有奉命捉拿你呢。還是請王子坐下來喝酒吧。」

  耶律玄元冷冷說道:「你們不把我當欽犯看待,我也沒工夫陪你們喝酒。」

  完顏鑒道:「我也知道王子不便在此久留,今日能得一會,末將已感莫大榮寵。王子既然另外有事,我也不敢強留了。」說罷,作出一個送客的姿勢。

  耶律玄元冷笑道:「別裝糊塗了,你有沒有聽過這句俗話: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的事情是要在這裡辦的。」

  完顏鑒變了面色,只好說道:「不知王子有何事要辦,末將做得到的定必效勞。」

  耶律玄元道:「也不必你怎樣『效勞」,你聽著,只須你們依得我三件事情,我便離開此地。」

  完顏鑒道:「請說。」

  耶律玄元道:「第一件,我要請這位欽差大人陪我上盤龍山。」

  哈必圖道:「上盤龍山做什麼?」

  耶律玄元道:「我要你在檀公直墓前磕三個頭賠罪,因為你是害死他的兇手之一!」

  哈必圖哼了一聲,想發作又未立即發作,面色難看之極。

  耶律玄元說道:「磕三個響頭,已是便宜你了。」

  哈必圖再也忍不住,怒聲說道:「耶律王子,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當年我是奉皇上之命請他進京的,誰叫他拒不奉詔,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打死他的。」

  耶律玄元道:「單憑你一個人當然傷不了檀公直,也正因為他的死因不該由你完全負責,我才要你磕頭賠罪便算了結,但聽你的口氣,你似乎不願磕頭,是也不是?」

  哈必圖傲然說道:「大丈夫寧死不辱!」

  耶律玄元淡淡說道:「你不肯磕頭,我也不勉強你。聽說你練得大力金剛掌功夫,對嗎?」

  哈必圖道:「不錯,當年檀公直就曾受過我的一掌,怎麼樣?」

  耶律玄元道:「沒怎麼樣,只不過想給一個機會與你做大丈夫。」

  哈必圖道:「此話怎講?」

  耶律玄元道:「大丈夫死也不怕,當然更不怕痛了。你把這雙手給留下來吧!」

  哈必圖已給逼到無路可走,唯有一拼了!他一聲冷笑,陡地喝道:「好,這雙手給你!」力貫掌心,雙掌齊發!

  有身份的人是不肯偷襲的,不過他之所以先喝一聲方始動手,倒不是為了要保持身份的原故,而是希望完顏鑒與他同時出手。

  完顏鑒的叔父完顏長之是金國第一高手,他雖然還不能說是已經得了叔父的衣缽真傳,武功亦已非同泛泛。哈必圖敢於動武,一方面固然是為勢所逼,一方面也是因為有完顏鑒在旁之故。聯手來對付耶律玄元,他相信有幾分取勝的把握。

  雖然沒有事先約好,但在這樣情形底下,按說完顏鑒也該與他禍福同當的。

  哪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完顏鑒並沒與他聯手。

  哈必圖雙掌齊發,勢如奔雷駭電,耶律玄元知道不是沾衣十八跌之類的功夫所能應付,不敢怠慢,也是雙掌接招。

  四掌相交,哈必圖一點也感覺不到對方反擊的力道,正自歡喜,「原來這廝乃浪得虛名……」心念來已,突然感覺不妙了。

  他練的是金剛掌功夫,內力雄渾,具有開碑裂石之能,哪知只覺對方的掌心輕輕旋轉,他那麼雄渾的內力,發射出去,竟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連浪花也沒激起。

  哈必圖不是個沒有見識的人,一覺不妙,深知對方的內功造詣遠勝於己,至此,他如何還敢和對方比拼下去?

  不料他想撤掌抽身亦已不能了。對方的掌心竟似有著一層粘力極強的膠質似的,把他的雙掌牢牢吸住。

  進既不能,退亦不能,哈必圖唯有拼著耗損內力與對方相持。

  不過片刻,只見他已是大汗淋漓,頭項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汽。

  完顏鑒也是個武學大行家,一見這個情形,便知雙方正在比拼內力,而且是到了即將分勝負的關鍵時刻了。

  勝負是無待卜龜的。哈必圖已是即將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只能作臨死的掙扎了。但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耶律玄元也必須全力以赴,以免功虧一簣。

  完顏鑒本來是可以趁這個機會逃走的,但他卻改變了主意。

  因為對他來說,這也是除掉耶律玄元的千載難逢之機!完顏鑒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有話好說,何必非得拼個你死我活不可!」見耶律玄元沒有反應,他的膽子更大了。

  他裝作勸架的模樣,突然出手,閃電般的點了耶律玄元四處死穴!

  完顏一家的點穴功夫是完顏長之從穴道銅人的圖解上精研出來的(穴道銅人來歷詳見拙著《飛鳳潛龍》),這是天下第一的點穴功夫。完顏鑒已經得了叔父的衣缽真傳,只是功力不如而已。

  天下第一的點穴功夫,只須點中一處死穴,對方武功多好,也是必死無疑,何況是點中了四處死穴。只聽得「咕咚」一聲,有人倒了下去。

  但這個人卻不是耶律玄元,而是哈必圖。

  只聽得耶律玄元縱聲笑道:「嘻嘻,完顏將軍你怎麼給我抓癢來了? 我可真是不敢當!」

  原來他練有一門非常奇特的功夫,可以挪移穴道。在這個關鍵時刻,他雖然不能避開,但穴道挪移之後,給完顏鑒點中的已經不是死穴了。

  完顏鑒的偷襲雖沒成功,卻也並非毫無用處。不錯,移穴道只是消極防守,不用於運功反擊,但也還是要損耗一點真氣的。真氣一耗,內力隨之而滅。也正是因此,哈必圖才能脫出耶律玄元的掌握。所以,完顏鑒的偷襲,可以說得是間接救了他的命。」

  不過,他雖然幸保性命,內力消耗太甚,亦已是疲不能動了。

  他給震倒地上,只覺五臟六腑好像要翻轉般,眼前金星亂舞,哪裡還能爬得起來?

  完顏鑒點穴無功,又見哈必圖業已倒在地上,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轉身就跑。

  可惜他這時才想逃跑,已經遲了。

  耶律玄元意存丹田,運氣三轉,把耗損的內力恢復過後,斜斜發出一掌。

  完顏鑒尚未跑出天香亭外,陡然間就好像碰上了潛流急湍似的,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將他迫得倒退回來。

  他轉過方向再逃,接連試了三次,都給耶律玄元的劈空掌力逼退,到了第三次,只覺胸口已是隱隱作痛。他知道厲害,不敢再試了。

  「完顏將軍,剛才你還在殷勤留客,如今我這個做客人的還沒走,你做主人的倒要先走,太不禮貌了吧?」耶律玄元冷冷說道。

  「哈必圖都已給你打得重傷了,你還要怎樣才肯走?」完顏鑒連聲說道。

  耶律玄元哈哈一笑,說道:「將軍,你的記性也未免太壞了,我不是說過有三件事情要辦嗎,如今只辦了第一件事情,怎能就走?請坐下來談談吧!」

  此時,完顏鑒手下的衛士以及從各處重金禮聘來的高手已是紛紛出來,有六七個已經逼近天香亭了。

  「將軍,你信不信,此際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我和你談話,不喜歡有人在旁打擾!」耶律玄元冷冷說道。完顏鑒當然不敢不信,連忙揮一揮手,喝道:「給我退下,誰都不許踏入天香亭內!」

  他回到原來的座位坐下,說道:「好吧。請你說第二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我想見尊夫人一面。一客不煩二主,這就請你替我安排吧。」

  完顏鑒變了面色,也不知他是不敢發作,還是已給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聽得他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耶律玄元道:「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無奈我是非見尊夫人不可!」

  完顏鑒哼了一聲道:「你既知道是不情之請,我就不能答應。」

  耶律玄元道:「我不勉強你。不過,我若是見不到尊夫人,我就只能請你跟我走了。」

  完顏鑒面色更加難看了,說道:「原來你是要帶她走的麼?」

  耶律玄元默然說道:「不,我已經遲了二十年,我沒有權利向她提出這個要求了。」

  完顏鑒道:「那、那、那你要見內子是何居心?」

  耶律玄元道:「我已經說過,我只是要見她一面。至於她走不走,那就是她的事了。」

  完顏鑒那些手下是已經退到了假山那邊布成包圍陣勢的,此時忽聽得那邊有人吵鬧。

  「將軍有命,不管何人,不許進去!」

  「是夫人叫我來的,也不許麼?」

  完顏鑒抬頭望去,這個和衛士吵鬧的人是給他管理馬廄的頭子,他心裡頗覺奇怪,回過頭去,望望耶律玄元。耶律玄元道:「喚這人進來。」

  那馬廄管事站在天香亭邊躬腰說道:「稟將軍,你那四匹坐騎……」

  耶律玄元心急如焚,眉頭一皺,說道:「將軍哪有閒心聽畜牲的事,你快說夫人要你稟告何事吧?」

  他喧賓奪主,那馬廄管事不知他是什麼身份,訥訥說道:「夫人要我稟報的正是這件事啊!大人,你不明白,這四匹坐騎是將軍最心愛的,倘不是夫人要的話——」

  完顏鑒吃了一驚,說道:「你說的這四匹坐騎,可是桃花驄、菊花青、玉頂赤和五明驥?」這四匹坐騎都是日行千里的駿馬,完顏鑒視同拱璧,曾吩咐馬廄特別小心料理,任何人都不許借用的,馬廄管事道:「正是。」

  完顏鑒道:「夫人全都要了去?」馬廄管事又是這兩個字回答:「正是。」

  完顏鑒道:「夫人要這四匹坐騎做什麼?」馬廄管事道:「夫人用來拉馬車。」

  完顏鑒道:「什麼,夫人用四匹千里馬來拉車?」馬廄管事道:「不錯,夫人已經坐馬車走了。」

  「倘若不是夫人親自來要,我也不敢給的。請將軍恕罪。」那管事誠惶誠恐地說道。

  「夫人去了哪裡?」

  「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奉了夫人之命稟報將軍,夫人說叫將軍不必找她回來了。」

  「什麼時候走的?」

  「走了已經半個時辰。」

  「何以此時方來稟報?」

  「將軍你也看見了的,是衛士不許小人進來。」

  完顏鑒又是憤怒,又是歡喜。憤怒的是妻子不告而別,歡喜的是可以避開一件令他尷尬的事了。他斥退那馬廄管事,對耶律玄元說道:「你也親耳聽見了,內子已經走得遠啦。我這四匹名駒都是千里馬,半個時辰,少說也已離開商州三五十里。」

  耶律玄元呆了片刻,陡地喝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完顏鑒冷笑道:「我又不知道你要來,你以為我會跟一個馬夫串通了來騙你?」

  忽聽得一縷簫聲從花間傳出,如想如慕,如泣如訴。

  完顏鑒不諳音律,只是奇怪,此時此地,怎的竟然有人敢在這個園子裡吹簫。

  耶律玄元則是一聽就知,這人吹的正是二十年前他們分手前夕,他為她吹的那支曲子。

  萬萬花中第一流,殘霞輕染嫩銀甌。

  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朱門萬戶侯。

  朝日照開攜酒看,暮風吹落繞欄收。

  詩書滿架塵埃撲,盡日無人略舉頭。

  耶律玄元神思迷茫,忽地叫起來道:「原來你果然是騙我的,她沒有走,她沒有走!」一彎腰抓起了癱在地上的哈必圖就衝出去。

  圍在外面的衛士都已張弓搭箭,引滿待發,但一見欽差大人已被對方拿來當作盾牌,箭又如何敢射出去?

  耶律玄元在花叢中找到那個吹簫的人,不禁大失所望,這個人是個小丫環。

  其實耶律玄元亦已有點懷疑了的,假如是完顏夫人吹的這支曲子,當然會比這小丫環吹得好聽得多。他不過在神思迷茫中追求一線希望而已。

  「我是夫人的貼身侍女,是夫人叫我來吹這支曲子的。」

  小丫環不待他問,就放下玉簫和他說道。

  耶律玄元驚疑不定,道:「你,你說什麼?是,是夫人叫你來此吹簫?」

  小丫環道:「不錯,夫人知道你一定會來,她叫我吹這支曲子給你聽。」

  耶律玄元喘著氣發問:「夫人呢?」

  小丫環道:「夫人已經走了!」

  又一次聽到同樣的回答:「夫人已經走了!」耶律玄元可以懷疑那個馬廄管事和完顏鑒串通來騙他,但他怎可以懷疑這個丫環,從她懂得吹這支曲子已經可以證明她是夫人心腹的丫環。

  希望已經破滅了,但他還是狂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其實這只是他「不願意相信」而已,心裡已知道這是事實。

  小丫環嘆道:「你怎樣才能相信?」

  耶律玄元道:「我還要見一個人。」他回過頭望向天香亭那邊,喝道:「完顏鑒你給我把蘭姑喚來!」

  完顏鑒又驚又喜,心想:「原來蘭姑果然就是哈必圖所要追查的那位貝子夫人!」登時得了一個主意,說道:「這就是你要求的第三件事嗎?」

  耶律玄元道:「不錯,見了蘭姑,我就走!」

  不待完顏鑒派人去找,蘭姑已經來了!

  她是早已躲在園子裡的,聽得耶律玄元要見她,她也不待完顏鑒的答覆,不顧一切,就沖了出來。

  完顏鑒尚未曾下令,當然立即就有衛士上前攔截。

  張雪波喝道:「讓開!」她施展輕功從一個衛士身旁掠過,另外四名衛士攔在她的前面,給她用張炎所傳的點穴功夫,一個左右開弓,兩個衛士都被點中了穴道。

  「讓開」兩個字剛剛說完,咕咚,咕咚,兩條大漢跌倒地上!和「蘭姑」相熟的衛士想不到她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不覺都是呆了一呆。

  完顏鑒喝道:「將她拿下!」

  說時遲,那時快,隨著完顏鑒的喝聲,已有兩人追上「蘭姑」。這兩人是完顏鑒請來的客卿,本領在一般衛士之上。耶律玄元把哈必圖挾在脅下,奔向蘭姑。

  他剛跑開幾步,忽聽得一聲慘叫,回頭一看,只見那小丫環已給弓箭射死了。耶律玄元好生後悔,後悔自己一時疏忽,忘記保護這個丫環,竟連累她死於非命。

  但此際他亦已無暇後悔了,因為還有一個比這小丫環更重要的人等待他去救援。

  截擊張雪波的那兩個人,是完顏鑒重金聘來的黑道高手,本領比一般衛士高明得多。張雪波在他們夾攻之下,不過數招,已是手忙腳亂。

  耶律玄元舉起哈必圖,作了一個旋風舞,喝道:「誰敢傷害蘭姑,我就要你們這位欽差大人償命!」說話之時,在哈必圖的笑腰穴上用力一捏,哈必圖哇的一聲叫了出來。這一聲叫證明他還活著。

  就在此時,張雪波已被斬了一刀,身形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幸虧耶律玄元來得及時,那人聽見哈必圖的叫聲,第二刀不敢斬下去。

  還有七八個人正向著張雪波跑來的,他們恐防耶律玄元傷了欽差的性命,也頓時止步了。

  耶律玄元聲到人到,十步開外,一記劈空掌先發出去。砍傷張雪波那個黑道高手本來是練有鐵布衫功夫的,雖然尚未練得刀槍不入,輕易亦已是傷他不得。但在耶律玄元這股劈空掌之下,他只覺胸口如受鐵錘一擊,五臟六腑都好似要翻轉過來,口吐鮮血,人也倒了下去。

  「好在你沒有斬第二刀,否則我就要了你的性命!給我滾吧!」耶律玄元喝道。

  那人忍著劇痛,爬了起來,聽得—個「滾」字,當真是如奉諭旨,撒腿就跑。

  在張雪波附近的衛士也都避開了。

  耶律玄元出指點了張雪波傷口附近的三處穴道,他這點穴是可以止血之用的。然後把哈必圖放在地上,一腳踏著他的胸口。「你是蘭姑?」耶律玄元盯著她問。他知道完顏鑒詭計多端,雖然親眼看見「蘭姑」受傷不假,他還是不能不要證明。

  張雪波道:「我不是蘭姑,我是沖兒的母親。」她拿出一把扇子搖了一搖,「我也是從沖兒爺爺的手中接過這把扇子的人。」耶律玄元道:「你知道我是誰?」

  張雪波道:「我知道你是這把扇子的主人,現在可以物歸原主了。不過,你收回這把扇子,就得收我的沖兒。」耶律玄元接過扇子,說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他接過扇子,朗聲吟道:「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掩泣空相向,風塵何所期?檀公、檀公,我辜負了你的期望,但你的遺命,我一定替你做到!」

  張雪波道:「耶律先生,多謝你答允我公公的請求,但我卻不能把沖兒找回來行拜師禮,這、這……」

  「怎麼辦?」這三個字尚未出口,只聽得耶律玄元已在說道:「他已經行過拜師禮了!」

  張雪波又喜又驚,說道:「你已經找到了這個孩子?」耶律玄元道:「不錯,他正在一處地方等著你呢,不過……」

  張雪波道:「不過什麼?」

  耶律玄元道:「我要你恢復蘭姑的身份,答我一句話。」

  耶律玄元道:「我知道蘭姑是得到夫人另眼相看的,也只有蘭姑的話我才相信。所以我要蘭姑告訴我,那小丫環剛才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張雪波低下了頭,黯然說道:「是真的。不但是夫人走了,我的小女兒也給夫人帶走了!」

  耶律玄元呆了片刻,悽然說道:「我來遲了,我真是來遲了!」驀地狂笑起來,吟道:「東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帶月歸!嘿,嘿,說什麼回天之力,只贏得水流花謝兩無情!眼前空有滿園錦繡,賞花的人已經不是你了!」

  張雪波見他如瘋似痴,不覺心裡發慌,輕聲說道:「耶律先生,耶律先生,咱們該走了吧?」

  耶律玄元好像從夢中給驚醒過來,說道:「不錯,是該走了。你走得動嗎?」

  張雪波道:「我想,可以。」

  耶律玄元掏出金創藥,正待給她敷上,忽聽得呼呼風響,兩條長繩突然橫掃過來。

  張雪波的武功較弱,躲避不及,登時給繩圈套上了脖子。

  幸好耶律玄元出手也快,雙指一挾,賽如利剪,「咔嚓」一聲,把剛才套上張雪波脖子那條繩索剪斷。但另一條長繩卻已把哈必圖捲去了!

  原來完顏鑒手中有兩名善於使繩圈捕獸的高手,趁著他心神不定而又剛在替張雪波敷藥之際,來一個聲東擊西之計,把哈必圖奪去了。

  完顏鑒一見哈必圖脫臉,大喜叫道:「給我把他們拿下,活的不成,死的也要!」

  耶律玄元怒道:「我用不著挾持人質,看你們又能奈我何哉!嘿,嘿,完顏鑒,你想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大喝聲中,劈空掌再度發出。

  用長繩把哈必圖捲走那個漢子首當其衝,一個倒栽蔥從假山上滾下來。但哈必圖早已給別人接過去,跑開了。耶律玄元奪過那條長繩,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長繩揮去,套上另一個漢子的脖子,這個漢子正是剛才用繩圈套上張雪波的那個人,如今身受其苦,被耶律玄元一勒,登時斃命!

  眾衛士紛紛擁上。

  耶律玄元喝道:「完顏鑒,我並不想濫殺無辜,今日是你逼我大開殺戒!」

  「檀夫人,你緊跟著我!」他吩咐了張雪波,便即衝上前去。

  當真是有如虎入羊群,只見他拳打腳踢,掌劈指戳,擋者無不披靡!有的給他打斷肋骨,有的給他劈破頭顱,有的給他戳著關節要害,死的死,傷的傷,慘叫之聲,此起彼落。

  突然出現了四名黑衣道士,一式打扮,手中拿的也是一式明晃晃的長劍。

  四柄長劍從東南西北同時攻到,招式狠辣,快速異常!

  他們劍法快,耶律玄元的身法更快,滴溜溜一個轉身,使出「彈指神通」的功夫,錚、錚、錚、錚四下斷金斬玉之聲,把四柄長劍全都彈開了。

  但只能彈開,卻未能把他們的長劍彈出手去。

  而且,張雪波的衣袖已經給一把長劍削去了一幅。

  耶律玄元的「彈指神通」功夫非同小可,能夠抵擋得住他一彈之力的,已經算得是一流高手了。

  耶律玄元冷笑喝道:「想不到武當派的高人竟也甘心來做金虜的鷹爪!」那四個黑衣道士只是使了一招,就給他喝破來歷,也是不禁心裡一驚。

  為首的道士喝道:「如今是大金天下,順者為昌,逆者亡!你既識得我們來歷,還不束手就擒!」

  大喝聲中,早已布成劍陣,狂風暴雨的向他們進襲。張雪波在耶律玄元保護之下,好幾次也險些被他們刺中。

  耶律玄元陡地喝道:「武當劍法本是好的,可惜你們學得還未到家!」一個「穿針引線」的手法,虛空一引,指頭並未碰到劍尖,只聽得「錚」的一聲,兩柄向他刺來的長劍已經碰在一起。

  武當四道布成的劍陣本是天衣無縫的,這一下子可露出了破綻。說時遲,那時快,耶律玄元虛招化實,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已經是把第三個道士的長劍搶了過來。

  「讓你們也見識我的劍法!」話猶未了,第四個道士已給他刺中了穴道。

  那兩個長劍互相碰擊的道士剛剛分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兩人都感覺胸口一麻,來不及橫劍招架,亦都已給刺著了穴道。這時,耶律玄元那句話才剛剛說完!給他擒了兵刃的那名道士慌忙逃走,耶律玄元喝道:「我不能厚此薄彼,他們躺下,你也躺下吧!」一招「李廣射石」,只一個起伏,就追上那人,刺著他的後心穴道。

  四個道士都倒下去了!完顏鑒請來那些能人,見武當派的四名高手都給他挫敗,嚇得有半數以上畏縮不前。

  耶律玄元喝道:「擋我者死,避我者生!」攜張雪波繼續向前闖,一個身軀如同鐵塔似的大漢,手舞獨腳銅人擋著他們去路。

  這人是完顏鑒手下第一大力士,手持的獨腳銅人重逾七十二斤。他以泰山壓頂之勢把獨腳銅人朝著耶律玄元打下來,喝道:「逆賊敢出狂言,且看誰死誰活!」

  「當」的一聲,長劍刺著銅人,火花飛濺。

  長劍並沒斷折,銅人身上卻已現出裂痕。這柄長劍並非寶劍,重量不過三斤,竟然能擋七十二斤重銅人的一擊,當然是由於耶律玄元深厚的內功所致了。

  大力士吃了一驚,倒退幾步。耶律玄元笑道:「現在你知道蠻力不足恃了吧?不過,你這莽夫倒還不值得我取你的性命……」說到「命」字,大力士肘尖的曲池穴、膝蓋的環跳穴、虎口的關元穴都已中劍!

  「扔掉銅人,你也給我躺下去吧!」

  只聽得大力士一聲大吼,果然就好像奉了聖旨似的,一一照辦,銅人脫手飛出,他那鐵塔似的身軀也倒了下去。「轟隆」一聲,銅人飛出打塌了假山一角。

  耶律玄元哈哈大笑,續往前闖。

  只聽得有人喝道:「給我站住!」是兩個人同聲說的,距離約在十步之外,聲出掌發。

  耶律玄元雖然沒有「站住」,前奔之勢,也登時受阻了。這兩人的劈空掌力合而為一,竟然大得出奇,以耶律玄元那麼深厚的內功,這剎那間,呼吸亦是為之不暢。耶律玄元心頭一凜,抬頭一看,只見攔阻他們去路的是兩個相貌相同的身材高大的老人。耶律玄元哼了一聲道:「祁連二老也來助紂為虐!」

  「祁連二老」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老大叫帥克殷,老二叫帥克商,兄弟二人少年時候曾橫行河溯,中年以後在祁連山隱居,已有將近三十年江湖上不聞他們的消息了。

  「你這小子太過猖狂,老夫看不順眼!」兄弟心意相通,說話也是不約而同,字句如一。

  不過出手可不同了,帥老大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伸出鋼筋般的大手,五指有如鷹爪,竟然迎著耶律玄元刺過來的長劍就抓!

  帥老二則雙掌齊發,使的是一招「陰陽雙撞掌」,居高臨下,撞擊耶律玄元的太陽穴。

  「祁連二老」截擊耶律玄元之際,張雪波也在同時受到攻擊。

  攻擊她的是個短小精悍的漢子,攻擊的方法與眾不同,他像一個肉球在地上滾動,手持兩把鋼刀,幾乎是貼著地面而來砍張雪波的雙足,原來這個是精於用「地堂刀」的高手,他們挑選一個長於「滾地掌」功夫的人來攻擊張雪波,那是因為張雪波在耶律玄元的保護之下,只有專攻下盤,可望得逞。

  在這瞬息之間,三大高手都使出了平生所學。

  耶律玄元劍掌兼施,劍法快如閃電,刺向帥老大的咽喉。左掌一招「龍門疊浪」,以單掌之力與帥老二雙掌之力相抗。

  他的劍法快如閃電,心裡想道:「看你如何敢奪我的兵刃」,哪知帥老大竟敢硬搶,霍的一個「鳳點頭」,耶律玄元的劍尖未刺著他的咽喉,劍就給他抓著了!

  只聽得「咔嚓」一聲,耶律玄元從武當道士手中奪來的長劍,竟然給拗斷了。

  帥老大拗斷了他的長劍,按說已是占了絕對上風,但奇怪的是,他卻未敢續施殺手,反而好像怕對方追擊似的,急忙斜躍數步,悶哼一聲,聲音沉啞!

  原來帥克殷之所以敢用肉掌去抓耶律玄元的劍,並非因為他的功力在耶律玄元之上,也並非因為他的手法比耶律玄元的劍法更快,而是因為他戴有白金絲編織的手套之故。他這手套奪尋常的刀劍是刺不穿,刺不破的,而他早已知道這把劍不是寶劍。

  這麼一來,結果就弄成了劍斷、人傷。斷劍的是耶律玄元,受傷的卻是帥克殷。因為耶律玄元從別人手中奪來的這把劍,劍質雖然不佳,但耶律玄元貫注劍尖的內力卻是非同小可。帥克殷掌心的「勞宮穴」被他這股內力撞擊,一條右臂登時酸麻,軟綿綿地垂下去,不聽使喚了。

  耶律玄元是同時應付祁連二老的,掌力交擊,聲如悶雷,和長劍給拗折的斷金切玉之聲混在一起。

  帥克商退後三步,打了兩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可是耶律玄元也不能乘勝追擊,因為他不僅要應付祁連二老,還要替張雪波打發敵人。

  他在劍刺帥克殷,掌劈帥克商的同時,反足一腳踢出。張雪波正在給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殺得手忙腳亂,眼看那漢子的雙刀貼地砍來,張雪波受傷之後,跳躍不靈,小腿非中刀不可,耶律玄元這一腳踢得恰是時候。

  在他的背後,那漢子就好像皮球一樣飛了起來,摔在地上,動也不能一動。

  可惜他雖然使出了渾身解數,還是不能對張雪波保護周全。

  一枝暗箭飛來,射著了張雪波的後心。正是耶律玄元反足踢出的時候。他已經是雙手一足同時使用了,不可能替張雪波打落那枝從背後射來的暗箭!

  張雪波這次所受的箭傷比她剛才所受的刀傷更重,登時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祁連二老喘息稍定,又攻上來了!

  帥老二喝道:「你兵刃已折,還不投降!」

  帥老大則客氣得多,說道:「識英雄重英雄,我可惜你這身武功,勸你還是投降的好!」

  耶律玄元冷笑道:「剛才那招,誰勝誰負?你們竟敢大言不慚,要我投降,知不知羞?」

  帥老大脹紅了臉,說道:「不錯,剛才那招,是你稍占上風,但也不過一時僥倖罷了。認真打下去,你自問能在百招之內,勝得我們兩個嗎? 你不要忘記,檀夫人已經受傷了!」

  祁連二老的武功非同小可,若論真才實學,耶律玄元確實是沒有在百招之內取勝的把握。張雪波受的箭傷甚重,倘若耶律玄元在百招之內不能擊敗對方,只怕張雪波已是重傷身亡。

  耶律玄元淡淡說道:「帥老大,多謝你提醒我。我本來想多看幾招你們祁連派的武功了,現在最多只能讓你施展三招了!」

  帥老大勃然變色,大怒喝道:「我好言勸你,你竟如此狂妄!」

  帥老二急欲報剛才的一劍之仇,喝道:「他不聽良言,勸亦無益,動手吧!」

  兩兄弟心意相通,同時出手,一攻一守,配合得妙到毫巔。他們自以為已經摸到了耶律玄元的底細,如此打法,先求穩而後求勝,縱然勝不了,最少也可抵擋百招。

  耶律玄元取出玉簫,說道:「這才是我的兵器,讓你們見識見識吧!」

  完顏鑒在天香亭那邊叫道:「這是暖玉簫,你們小心……」

  話猶未了,耶律玄元已是從暖主簫中吹出了一股罡氣。

  祁連二老曾聽過暖玉簫是件異寶,但這件異寶「異」在什麼地方,他們可就不像完顏鑒那樣是親身「領教」過的了。

  帥老大恃著戴著金絲手套,一把向他的暖玉簫抓來!

  還未抓著玉簫,那股罡氣已是觸手如燙,更要命的是,他掌心的「勞宮穴」已被罡氣侵入。這一下比剛才受內力所震更慘,不但一條手臂不聽使喚,整個人也好像突然觸電一般,全身麻痹!帥老大剛剛倒下,他的玉簫又迎上了帥老二的雙掌。

  帥老二手掌一翻,化掌為抓,抓向耶律玄元肩上的琵琶骨。同時左掌橫移,劈向耶律玄元的肋骨。他身材高大,比耶律玄元高出半個頭,近身搏鬥,這一抓一劈,居高臨下,先自占了身型上的便宜。

  哪知他變招的快,耶律玄元比他更快。他一抓抓空,只見一片碧瑩瑩的綠影,耶律玄元的暖玉簫正是有如靈蛇吐信,「齧」向他的咽喉。

  耶律玄元本來是把暖玉簫當作判官筆使用,點他穴道的,這一下子突然變為劍法,由點穴而變為刺喉。

  只聽得「卜』的一聲,幸得帥老二躲閃得快,沒給點著咽喉,但左肩的琵琶骨,已是給玉簫戳碎了。

  耶律玄元暗暗叫了一聲「僥倖」,要知祁連二老聯手,論實力之強,實是不在他之下的。他所以能夠迅速取勝,一來是憑著暖玉簫這件武林異寶,二來也是帥老二中了他的激將之計,先就給他激怒之故。結果,果然是不出三招,他們兄弟就給耶律玄元擊倒了。

  耶律玄元喝道:「看在你們兩個老傢伙修為不易,我只廢了你們一半武功,我勸你們傷愈之後,還是回到祁連山上去吧。」他在發話的同時,轉過身扶穩了已在搖搖欲倒的張雪波。

  張雪波咬著牙根,不敢發出呻吟,忍著疼痛說道:「耶律先生,不要顧我了,我、我不行……」

  耶津玄元沉聲道:「不管怎樣,你都必須求生!你的孩子正在等著你呢!你可以不理你的孩子嗎?」一面說話,一面再次使出點穴止血的手法,封閉了傷口四旁的幾處相應穴道,跟著把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口中,這是他從少林寺得來的小還丹,治傷止痛,功效如神。

  但那支箭是射著張雪波背心的要害之處的,箭杆都已插進去一半,小還丹雖然是治傷止痛的靈藥,也不能立即令她復元。她傷得太重,已是不能行走了。

  耶律玄元握著她的一隻手,一股真氣從她掌心輸送進去,說道:「檀夫人,你要見你的孩子,就得振作精神,跟著我走!」

  張雪波忽然覺得有氣力,在他扶持之下,果然能夠跟著他走了。

  也幸虧有個兒子令她牽掛,否則她若是不能鼓起求生的意志,縱有外力相援,她也是支持不住的。

  一名衛士,以為有便宜可撿,他本來是躲在一塊大石頭的後面的。當耶律玄元拖著張雪波經過之時,他突然跳出來,一刀向張雪波砍下。

  這人也是完顏鑒手下有名的大力士,用的大砍刀重達三十六斤。只道這一刀砍,即使傷不了耶律玄元,也能取了張雪波的性命。耶律玄元聽得金刀劈風之聲頭也不回,隨手把玉簫一擋。「當」的一聲,震耳欲聾,重達三十六斤的大砍刀斷為兩截!

  那名大力士給震得暈倒地上,眼耳鼻口都有鮮血流了出來,雖然未曾斷氣,也是死多活少了。

  本來想搶「便宜」的不止一個人,一見耶律玄元的玉簫竟有如此威力,嚇得他們都是翹舌難下,不敢向前。

  殊不知耶律玄元雖然嚇退了這些人,他的心頭卻也是不禁微微一凜了。原來他在擊斷了那把大砍刀之後,虎口亦已微覺酸麻。

  他在對付那名大力士之時,一隻手也還是拖著張雪波的。不僅是拖著她走路,同時還要把真氣透過她的掌心輸入她的體內。

  張雪波傷得很重,倘若他一旦停止輸送真氣給她,只怕她就有性命之慮。

  那些人果然為他的聲威所懾,不敢向前。

  但只是不敢單獨上來和他拼命而已,卻並沒有放棄在園中設防。

  完顏鑒已經調來一批弓箭手,牆頭上、假山上都有人張弓搭箭,到處都是閃亮的箭簇,有如黑夜的點點寒星。

  完顏鑒哈哈大笑,說道:「耶律王子,你闖不出去的。即使你闖得出去,這位檀夫人也是絕對不能活著出去的!你若想保存她的性命,我勸你還是投降的好!」

  張雪波道:「耶律先生,你、你還是……」

  耶律玄元道:「檀夫人,你放心,你會見得著你的兒子的!」

  其實他不過是空言安慰而已,心中實是並無把握闖得出去。

  完顏鑒繼續說道:「你當真要冒這個險嗎?我告訴你,在這個園子外面,我還有三千名精兵在等待你們!」

  耶律玄元喝道:「管你千軍萬馬,要我的性命可以,要我屈膝那是萬萬不能!哼,你們想要我的性命,只怕也沒那麼容易!」完顏鑒嘆口氣道:「你不聽良言,那也只能由你,不過——」

  「不過,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考慮,暫時不放箭,讓你三思而行!」

  耶律玄元哈哈笑道:「完顏鑒,你也不照照鏡子!」

  這話說得突兀之極,完顏鑒莫名其妙,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耶律玄元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要我投降?剛才你還在向我求饒呢!我要殺你,早就可以把你殺了!」

  完顏鑒給他罵得勃然大怒,喝道:「我生平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狂妄的人,好吧,你既然是不吃敬酒,要吃罰酒,那我也只能請你嘗嘗萬箭穿心的滋味了,你往鬼門關上闖吧!」

  說罷,發出命令:「只要這兩人走出那一片花林,立即把他們亂箭射死!」

  發出命令之後,冷笑道:「我是怕毀壞了我的名種牡丹,也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是要死還是要生,全憑你自己了!」

  耶律玄元嘿嘿冷笑,拉著張雪波傲然前行。

  萬木無須待雨來,園子裡只聽得見他們兩人的腳步聲,散在花園中的衛士早已撤上假山去了。有些來不及逃走的工匠、婢僕之類原本是在園中執役的下人,也早已躲進他們的屋子關上大門。

  這座花園很大,執役的下人本來不少,但在穿過這片牡丹花林的必經之地,卻是只有幾間給僕人住的小屋子。

  當耶律玄元經過一間屋子之時,屋子的兩扇板門突然打開,有個人動作迅速之極,把他和張雪波拉了進去。

  十幾張弓箭同時發射,但亦遲了一步,只聽得「奪、奪」之聲不絕於耳,數十枝箭(弓箭手發的是連珠箭)把那兩扇門板射得有如蜂窩。

  有個衛士叫道:「咦,這人不是花王老佟嗎?」

  「不會吧,老佟的身手哪有這樣矯捷?」另一個衛士道。

  「明明是他的屋子,我也瞧清楚是他了。他和蘭姑一向很好,莫非是他救蘭姑?」

  「那個遼國王子武功何等高強,他又不知道他和蘭姑的交情,怎的又會給他一拉就拉了進去?我看是你眼花吧?說不定是那遼國王子的同黨躲在老佟的屋內?」衛士議論未定,完顏鑒已是氣得破口大罵!

  完顏鑒罵道:「佟玉桂,你發了瘋嗎,你知不知道這是窩藏欽犯的罪名?」

  完顏鑒這麼一罵,眾衛士方敢確定,那個把耶律玄元拉進小屋的人果然是花王老佟。

  有個和老佟私交甚厚的衛士低聲說道:「老佟與蘭姑情如父女,他的目的可能是想救蘭姑的。將軍,你看是不是可以讓他將功贖罪?」

  底下的話,無須這個衛士再說下去,完顏鑒已經知道他的獻議是什麼了。

  完顏鑒咳了一聲,放寬語調說道:「佟玉桂,姑念你替我種了幾十年牡丹的功勞,我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叫蘭姑出來向我投降,我答應饒她不死!」

  老佟沒有回話,當然也不會有人出來。

  完顏鑒只道是耶律玄元作梗,繼續說道:「耶律王子,你不肯投降,這是你的事。但你豈能連累你的好朋友的兒媳為你無辜喪命,你讓佟玉桂帶她出來吧!」

  過了一會,那邊仍是毫無動靜。

  完顏鑒怒道:「這老奴才不識好歹,你們還不趕快去給我把他揪出來!」

  可是在花王那座屋子裡,是有耶律玄元在內的。

  眾衛士敢去「揪」花王老佟,卻不敢去「揪」耶律玄元。

  有人獻計,找一根四五丈長的大木頭來,撞開板門,門一撞開,就亂箭齊射。這樣雖然也要冒耶律玄元和他們拼命的危險,但人多膽壯總好一些。

  可是急切之間,又哪裡去找這樣一根現成的木頭?

  有人想到了放火的主意,對完顏鑒道:「我們為了將軍百死無辭。不過,他們已是瓮中之鱉,要是逼他們作困獸之鬥,他們死三個人,咱們要死傷幾十個人的話,似乎就不大值得了。將軍,你說是嗎?」

  完顏鑒知他們怕死,不過他也捨不得犧牲許多得力的衛士,於是說道:「好吧,放火就放火吧。不過你們得作好準備,不要讓火勢蔓延,燒毀了我的名種牡丹。」

  完顏鑒喝道:「耶律玄元,你聽著,我數到十下,你不出來,我可要放火了。你若不想連累蘭姑和佟玉桂為你陪喪,最少你也該讓他們出來投降。」

  和老佟相熟的衛士也在叫道:「老佟,你快打開門跑出來吧,否則連你也燒死在裡頭!」

  沒有回聲,完顏鑒已經數到「十」字,火燒了起來了。不過片刻,這座小屋子燒成了一堆瓦礫。

  奇怪的是,並沒有找到骨骸。

  他們是早已準備好一百幾十桶水來救火的,潑熄了火之後,有衛士冒著灼熱的沙石撥開瓦礫察視,這才發現了一條地道。

  老佟把他們拉進了地道,這才鬆了口氣。

  「小主人,我等了你這許多年,終於給我盼到了!」他說。

  耶律玄元苦笑道:「老佟,你這是做了傻事,我會連累你的!」老佟說道:「小主人,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挖這條地道嗎?」他自問自答:「就是為了預防今日之事啊!我知道你遲早要來的,我一到商州,每天晚上,就偷偷挖這條地道,這條地道是可以通到外面一條橫街冷巷的。出口處是一個荒廢的瓦窯,沒有人的。小主人,我為你挖這條地道,挖了三年,你還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話,你也不怕傷了我的心?」

  耶律玄元給他感動得眼角沁出淚珠,說道:「佟大叔,你叫我的小名吧。你的大恩我是無法報答了。」

  老佟說道:「元哥兒,我已經活了這把年紀。能夠見你一面,死亦無憾了。挖這條地道也不全是我的功勞,小何也都幫過我挖的。」

  耶律玄元道:「你說的是何玉柱嗎?」

  何玉柱是另一個花王的名字。

  老佟說道:「不錯,他如今也年近六旬了,不過我叫慣了他小何,總是改不過稱呼。」

  耶律玄元道:「小何呢?」

  老佟道:「他另有住處,元哥兒,你不必為他擔心,他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的頭上的。事實上,他也的確是並不知情。」

  耶律玄元問道:「你說的並不知情是指……」

  老佟道:「是指今天的事。小何並不知道你今天要來。」

  張雪波道:「是這樣的。我偷聽了完顏鑒和哈必圖的談話,知道你已經到了商州。這件事情,我只說給老佟師傅知道。」

  老佟繼續說道:「初時我以為你來得早些也要明天才能來到,我還打算在你的必經之路攔截你呢。哪知道在我知道你的消息之後半個時辰你就來了,所以我沒有通知小何。」

  耶律玄元道:「本來我也想見見他的,如今已是無暇及此了,但願他不要受到牽連才好。」

  說話之間已有濃煙灌入地道,張雪波呼吸不舒,連連咳嗽。

  老佟也被熏得頭暈目眩,連忙加快腳步,跑在前頭,打開出口的機關。

  哪知道他的頭部剛剛伸出去,就受到突如其來的襲擊。

  那人在他頭部重重打了一拳,跟著點了他胸口的穴道。

  他只叫得出「小何」這兩個字就暈了過去。

  耶律玄元一覺有變,劈空掌先發出去。那人早已避開。

  待到耶律玄元扶著張雪波鑽出地道之時,老佟早已落入那人的手中了。

  這個偷襲老佟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和他合作了幾十年的另一個花王「小何」,剛剛他還害怕連及他的那個「小何」。

  耶律玄元怔了一怔,喝道:「何玉柱,你幹什麼,快把老佟放開!」何玉柱道:「小主人,你把蘭姑放下,我不和你為難!」

  耶律玄元怒道:「豈有此理,你是打算威脅我嗎?」

  何玉柱道:「不敢,我只是要你把蘭姑留下而已。」

  耶律玄元道:「大膽奴才,我倒要看你怎樣將我為難?」何玉柱冷笑道:「元哥兒,請你說話客氣些,我早已不是你的僕人了,我現在的主人是完顏將軍!請你站住,你若再跨前一步,我立刻取了老佟性命!」說話之時,他的手掌已是緊緊貼著老佟背心的死穴。

  「元哥兒,你武功蓋世,我當然是難奈你何,但要取老佟性命,卻是易如反掌!」何玉柱冷笑道。

  耶律玄元在他威脅之下,果然不敢向前踏進一步。

  老佟剛才被他一拳打暈。好在不是重傷,此時醒過來了。但何玉柱剛才在打暈他的同時,又點了他胸口的麻穴的,他雖然醒來,仍是動彈不得,而且何玉柱的手掌是貼著他背心的死穴的,要取他的性命,確實是易如反掌。老佟雖然沒有聽見他和耶律玄元的對話,亦已知道他的企圖,一醒來就道:「小何,你拿我去領功請賞吧,我不怨你,只請你放過蘭姑。」

  何玉柱冷笑道:「你的身價怎麼比得上蘭姑,嘿,嘿,你當我還不知道嗎?我早已知道蘭姑是檀貝子的夫人了!」

  他以為老佟定要破口大罵的,哪知老佟卻是閉上了嘴,不作一聲。

  何玉柱得意洋洋,回過頭來,對耶律玄元道:「老佟的身價雖然比不上蘭姑,但卻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想他喪在我的掌下吧?」

  一點不錯,對耶律玄來說,救蘭姑出去固然重要,但老佟的性命也是同樣重要的!

  饒是他身懷絕世武功,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這個局面了。

  張雪波已是搖搖欲墜,強力支持,說道:「不能讓他傷了老佟,耶律先生,你,你把我留下吧!」

  耶律玄元道:「不能這樣!」

  何玉柱已在發出「命令」了,他一聲冷笑,喝道:「我沒工夫等你,放了蘭姑,退後十步!」

  耶律玄元怎肯讓張雪波又給送入虎口,他咬了咬牙,正待冒險出擊,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何玉柱突然倒了下去,原來老佟的內功造詣在何玉柱估計之上,在他說話的時間,老佟已經逆運真氣,沖開了被封的穴道。他拔出身藏的匕首,反手一刺插入何玉柱的胸膛。

  但何玉柱的一隻手掌是貼著他背心的死穴的,他刺死了何玉柱,他的心脈亦已給何玉柱的掌力震斷了!

  「我已經雇了一輛馬車,停、停在瓦窯東邊那條冷巷。」只能交待了這件事情,老佟就斷了氣!張雪波受不起這個刺激,暈了過去。

  地道出口處是一座荒廢的瓦窯,工地上早已長滿野草,鬼影也沒一個。

  但是這條地道只有一里多長,亦即是說和節度使的衙門距離不遠。

  三千官兵已把衙門圍得水泄不通,只待耶律玄元闖出來。

  他們看不見耶律玄元,耶律玄元在工地的高處望過去,卻是可以看見劍戟如林,刀槍似雪。

  沒有時間為老佟料理後事了,耶律玄元只好忍著悲痛,背起張雪波就跑。

  瓦窯東面有一條冷巷,巷口果然停有一輛馬車。

  車夫吃了一驚,叫道:「你是……」

  耶律玄元已經踏上馬車了,他把一枚金錠塞到車夫手裡,說道:「我是老佟的朋友,別多問,快駕車出城!」老佟是曾經和車夫說過要和一位朋友出城的,此時車夫雖然不見老佟,但有了這錠金子,他自是奉命唯謹了。也幸虧完顏鑒絕料想不到耶律玄元居然能夠在千軍萬馬的包圍之下逃出去,他還未曾頒下戒嚴令,守城門的兵士甚至都還未曾知道節度使的衙門發生了那樣驚人的事情。

  馬車順利出城,但到了那座山邊之時,亦已是將近黃昏的時分了。耶律玄元下了車,對那車夫道:「你回去絕不能泄漏今日之事,否則你的腦袋就要搬家。」

  四顧無人,他背著張雪波就向山上跑。張雪波此時亦已醒過來了。

  張雪波想起老佟為她慘死,淚下如雨。

  耶律玄元道:「檀夫人,你忍著點兒,你就可以見得著你的兒子了。」

  暮靄籠山,耶律玄元心裡想道:「我和他約好最多三個時辰就回來的,現在恐怕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了。這孩子料想是不會亂跑的,但一定等得心焦了。

  他正想叫檀羽沖,山上卻先傳來呼叫的聲音。不是檀羽沖的聲音,是褚岩的叫聲!

  耶律玄元離開之時,是點了褚岩的暈睡穴的,用的是輕手法點穴,算準三個時辰他的穴道就能自解。聽見褚岩的叫聲不足為奇,但令得耶律玄元大為吃驚的是褚岩這句話的內容。

  他說的話只有七個字:「快把孩子放開!」

  聲音充滿驚恐和憤怒,山上沒有別的「孩子」,不問可知,顯然是檀羽沖這孩子業已落在敵人手裡。

  可惜耶律玄元來遲了一步,事情是剛在半枝香的時刻之前發生的。

  太陽已經落山了,檀羽沖伸長頸子盼望,還未看見師父回來。

  他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師父那麼好的武功,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他對師父的武功是有信心的,「但衙門裡只衛士就有幾百人之多,師父一個人又能打得過他們嗎!」他開始有點擔心了。

  正自等得心焦,忽然看見有個人飛快的跑來了。

  他還未看得清楚,就大叫道:「師父!」

  可惜來的不是他的師父。他的聲音好像突然給寒冰封住,凝結了。

  來的是完顏鑒衛隊裡的小隊長,名叫高占魁,他是奉了完顏鑒之命,來找車繚回去的。他出來的時候,那耶律玄元還未來到府衙,車繚是完顏鑒的衛士副隊長,也是完顏鑒衛士中的第一高手,完顏鑒正是為了要集中人力來對付耶律玄元,才叫他出來找車繚回去的。

  檀羽沖看見是他,固然大吃一驚;他看見他要尋找的車繚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七竊流血倒在地上,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這是怎麼回事?」高占魁指著車繚的屍體向檀羽沖喝問。

  「我、我不知道!」

  事情真相當然是不能告訴高占魁的,檀羽沖縱然聰明,急切間也難編造謊話,他只好這樣說了。

  高占魁目光一轉,又看見了躺在地上的褚岩,褚岩是被耶律玄元點了穴道的,身上並無血跡,看起來像是被打暈了過去的樣子。

  高占魁無暇推敲,只是猜測,立即又再喝問:「是褚岩這廝殺了車都尉的麼?」

  檀羽沖連忙說道:「不是!」到底是小孩子,這一下立即露出破綻了,高占魁喝道:「你又說不知道,但你卻知道不是褚岩殺的!哼,哼,你這小鬼頭竟敢對我隱瞞!」檀羽沖說不出話來了。

  高占魁冷笑道:「你剛才叫的師父是誰?」

  檀羽沖眼珠一轉,忽然笑嘻嘻道:「我叫的師父就是你呀,你不是教過我功夫的麼?」

  高占魁一怔道:「胡說八道,我教過你什麼功夫?」

  檀羽沖道:「師父,你忘記了麼,這招黑虎偷心不就是你教的嗎?你忘記我可沒有忘記,我演給你看。」

  高占魁想起來了,不錯,大約一年之前,自己好像是教過這孩子一招「黑虎偷心」,檀羽沖本來就會的,有一次他看見檀羽沖練拳,一時高興,改正了他出拳的某個姿勢而已。

  一來「黑虎偷心」是最普通的拳招,何況也還不能說是他教的;二來教過檀羽沖武藝的人很多,教得最多的是褚岩,檀羽沖平時對褚岩也只是稱「叔叔」,而不稱「師父」,他只指正過一招,就算可以用「教」字吧,也是教得最少的。檀羽沖從來也不稱他「師父」,為何突然叫起來了。

  高占魁心中好笑:「你這小鬼頭分明心裡有鬼,倒想哄我歡喜。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會追究了麼?」

  「難得你還記得我教過你這一招。」他冷笑道:「小鬼頭敢玩花招,我先打你屁股!」

  他伸手一抓,不料竟然抓了個空。他方自一愕:「這小鬼頭的身法怎的如此溜滑?」只聽得檀羽沖已在扮鬼臉道:「師父我這一招練得怎樣?你說過,練得好有賞的,怎麼反而要打起我的屁股來了?」

  高占魁更起疑心,冷笑道:「好,為師的賞你!」雙臂齊張,冷笑聲中向檀羽沖打去。

  檀羽沖借著練這招「黑虎偷心」為名,展開身法,突然拔出匕首,就向他刺去。

  「嗤」的一聲,高占魁的袖子給匕首削去了一幅。可惜兩人武功相差甚遠,高占魁冷不及防,險給他刺傷,大怒喝道:「小雜種!」腳尖一勾,檀羽沖站立不穩,登時給他打落匕首,抓了起來。

  他一抓起檀羽沖,立即把檀羽沖雙手拗向背後,喝道:「小雜種,車大人是怎麼死的,你說不說,不說我就要你小命!」

  他手上多加兩分力道,檀羽沖好像已經聽得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忍受,不吭一聲。他沒有叫出聲來,另一個人卻叫起來了。

  三個時辰已經過去,褚岩的穴道不解自解,恰好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了。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檀羽沖正在被高占魁虐待的情形,嚇得跳了起來。

  「你們連一個小孩子都不能放過嗎,有什麼罪我來承擔,放開這個小孩子再說!」褚岩喝道。

  他只道高占魁是已知道了蘭姑的身份,奉命來捉拿蘭姑的兒子的。

  哪知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更加露出破綻了。

  高占魁冷笑道:「你要我放這個小雜種也未嘗不可。你告訴我,你要替他承擔的罪是什麼?」

  褚岩喝道:「我沒工夫和你多說,你放不放?」

  高占魁渲:「不放!」更加用力的捏檀羽沖了。

  褚岩撲過去喝道:「高占魁,你不買我這個情面,我和你拼了!」

  褚岩的職位和武功都比高占魁高,本以為可以震懾他的,哪知高占魁看他撲上來時腳步踉蹌,已是看出了他穴道方解,功力未復的弱點。他心裡想:我雖然有這小雜種作盾牌,但要把這小雜種順利帶回去,可還得擺脫這廝的糾纏。他也動了殺機。

  褚岩撲上來時,高占魁一聲冷笑道:「這小雜種給你!」冷笑聲中,把檀羽沖高高舉起,作了個旋風急舞,突然就拋出去。

  褚岩大驚之下,無暇思索,搶上去接,陡然間只見白光—閃,高占魁飛刀出手,已是插入他的背心。

  「你要拼命,那你去見閻王吧!」高占魁加上一腳,把中了飛刀的褚岩踢翻,骨碌碌的滾下山坡。

  這兩下子兔起鶻落,他殺了褚岩,回過頭來,剛好接著從半空中落下來的檀羽沖。檀羽沖落入他的手中,又是動彈不得了。

  張雪波聽見褚岩慘叫的聲音,嚇得心膽俱裂,連忙叫道:「耶律先生,你快上去,救救我那孩子!」

  救人要緊,耶律玄元只好將她放下,飛步上山。

  可惜已經遲了。

  褚岩滾到他的跟前,已是遍體鱗傷。「耶律先生,我後悔沒有、沒有聽你的話。」他只能說出最後這一句話,就咽氣了。

  「師父!」檀羽沖只叫得一聲,就給高占魁扼住了喉嚨!耶律玄元喝道:「把手放開,否則我誓必殺你!哼,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高占魁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朝廷的欽犯耶律玄元,不過卻還未知道你是這小雜種的師父。不錯,我也知道你的武功號稱天下第一,但可惜你的徒弟已經落在我的手中,你縱然能夠殺我,也只能搶回你徒弟的屍體!」說至此處,冷笑喝道:「給我站住,你敢踏上前一步,我就刺這小雜種一刀。」

  「你要怎樣?」耶律玄元喝道。

  「沒怎麼樣,只要你不插手管這閒事。我就不會傷你寶貝徒弟的性命。」

  「沖兒,沖兒!放開我的沖兒!」張雪波嘶聲呼叫,也跑了上來!。

  她本來是受傷甚重,連走路都走不動的,如今竟然能夠自己爬上這座山峰,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

  但這麼一陣狂奔,她的傷口又裂開了,耶律玄元所用的閉穴止血法也失效用,鮮血又在汩汩流出了。

  耶律玄元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件事情,恐怕非得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來解決不可了,否則檀夫人的性命先保不住。」

  高占魁一見張雪波如此情形,更為得意,哈哈笑道:「蘭姑,你捨不得你的兒子嗎?那也容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了。你是夫人的親信,料想夫人也能保得你們母子平安。」他明知夫人已經出走,這樣說自是有意嘲諷「蘭姑」的。

  張雪波氣得雙眼發白,罵也罵不出來。

  檀羽沖叫道:「媽媽,不要求他。師父在這裡,他不敢傷我的。他傷了我,他就得償命。師父會救我的!」

  高占魁哈哈大笑:「我本來不要傷你,只是要把你拿回去獻給完顏將軍,你師父神通再大,也不能從完顏將軍手中救你脫險吧?」

  耶律玄元忽地冷笑道:「我無需從完顏鑒手中搶他回來!」陡地一聲大喝:「我要你放人,你敢不放?」

  這一喝好似在高占魁頭上響起焦雷,令得他心頭大震。他本來要說「不放」的,不知怎的說不出來了。

  不但話說不出來,在這一喝的威嚴之下,他的手也顫抖起來了,握在手中的匕首晃了幾晃,幾乎刺著檀羽沖。

  原來耶律玄元用的是佛門的獅子吼功,這一喝能令奸人喪膽。可惜他這門功夫還未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否則已是可以令得高占魁的匕首也掌握不牢。

  但高占魁這陡然一震,卻已是給了耶律玄元可乘之機。

  「錚」的一聲,耶律玄元早已藏在掌心的一枚銅錢飛出,打落了高占魁的匕首。

  高占魁忙把檀羽沖當作盾牌,往前一迎喝道:「你敢上來?」

  耶律玄元非但上來,而且一拳打出去了。

  這一拳當然是打在檀羽沖身上。

  張雪波驚得暈過去了。

  但更吃驚的還是高占魁,他是絕對料想不到耶律玄元敢打出這一拳的。

  原來耶律玄元用的是新練成的「隔物傳功」,這一拳雖然是打在檀羽沖身上,但受到他這一拳的力度的衝擊的卻是高占魁。

  高占魁龐大的身軀給拋了起來,倒跌出去。檀羽沖跌了下來。

  耶律玄元接過檀羽沖,看高占魁時,高占魁已是七竅流血,早已倒斃。」

  張雪波朦朦朧朧的聽見了最熟識的、最親切的呼喚。

  「媽媽、媽媽,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她張開眼睛,果然就看見她的兒子。兒子正在替她敷藥。檀羽沖喜道:「媽媽,你不用擔心了,壞人已經給師父打死了。」

  張雪波道:「沖兒,你不必為我敷藥了。媽有話和你說。」檀羽沖道:「媽,你的傷口正在流血呢,金創藥怎能不敷?你說吧,我在聽著。」

  張雪波又是歡喜,又是悲傷。

  她把悲傷藏在心裡,歡喜放在臉上,忍著眼淚,灰白的臉上現出笑容,說道:「不錯,沖兒,你已找到師父,我是可以放心了。沖兒,你肩上的擔子很重,你明白嗎?你一定要聽師父的教導,練好武功。」

  檀羽沖道:「媽,我明白的,公公的仇,爺爺的仇,爹爹的仇,還有那位我從未見過的外公的仇,都應該由我替他們去報的。我怎能不練好武功?」張雪波嘆道:「沖兒。你還是未能懂得媽的意思,我說的擔子不單是指報仇。唉,這兩年我想得許多,漸漸也懂得一點道理,我想說的是報仇以外的事情。」

  張雪波咳了兩聲,聲音越來越低沉了,繼續說道:「咱們的親人,有的是給宋國的皇帝和姦臣害死的,有的是給金國的皇帝和姦臣害死的,咳,咳,要報仇也不知從何報起——」

  檀羽沖輕輕給她揉搓背部,說道:「媽,你歇一會再說吧。」但張雪波還是說下去。

  「我身上藏有個錦盒,你拿出來。」檀羽沖道:「是。」心想媽媽這樣鄭重其事,錦盒裡藏的是什麼珍重東西。張雪波道:「打開來看!」

  錦盒裡藏的不是奇珍異寶,是一張殘舊發黃的字紙。

  張雪波道:「這是我外公親筆寫的一首詞,他是宋國的名將,姓岳名飛,後來給皇帝和一個名叫秦檜的奸臣害死的。他寫的這首詞名叫《滿江紅》。他的書法,是我的義父冒了生命的危險為我保存下來的,現在我交給你了。你讀不懂,可以請師父講解。如今害他的奸臣亦已死了,他的冤枉相信總有一天會昭雪的。我的爹爹和他同時被害,葬在一起。我希望將來你能夠到他的墳前一祭,以補我的遺憾。」

  檀羽沖道:「媽,我會和你一起去的。」

  張雪波苦笑道:「我是不能去了。唉,沒時候給我多說了,你聽著……」她說了許多話,氣喘越發加促了,檀羽衝心痛如絞,卻無法阻止她不說。

  「我說的是報仇以外的事情,記著,你的父親是金國人,你母親是宋國人,金宋雖是敵國,你的父母卻是恩愛夫妻……」她實在說不下去了,最後只問了一句:「你明白嗎?」耶律玄元知道不妙,連忙把手掌貼在她背心,真氣輸送進去。張雪波睜開眼睛,說道:「不懂,你可以問你師父。耶律先生,為了我的緣故,已經連累了佟師傅、褚岩等人為我身亡,我不能再連累你們了。有你照料沖兒,我放心得很,我可以早點去見他的爹爹了。」

  耶律玄元叫道:「檀夫人,你不能死!」但張雪波已經瞑目了。她受傷極重,全憑要見兒子的願望支持著她,如今心愿已了,縱有耶律玄元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亦已是還魂無術!

  時光流失,轉瞬過了七年。

  這七年當中,金宋兩國打打談談,談談打打,大仗打過一次,小仗不下數十,最後還是以宋國締結了屈辱的和約結束了戰爭。

  誰也知道這樣的和平是不能維持長久的,戰爭隨時可以重開,所謂「結束」只是暫時結束而已。

  但戰爭總算停止下來,雖然老百姓仍是未能喘過氣來,但也有一些人卻是又可以重過歌舞昇平的日子了。

  今日的歸雲山莊就正是這樣一個歌舞昇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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