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回：原來一直都是你

  卡爾伸出手按住餘姚的肩膀，使她坐了下來，他略顯急躁道：「我知道你一定覺得不可思議，你一定認為我是瘋了！但我想要告訴你，這條帕子是你的，是十幾年前我們同坐回往奉天城的火車上，你遺落下來的。當時……我撿到了它，想把它還給你，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始終都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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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爾手舞足蹈，好像是怕自己的國語表達不夠準確清晰。他又小聲地用英文講了幾聲「天吶！該死的……」云云。

  餘姚手握著那條帕子木訥住，這條帕子引發了多少誤會和猜忌，牽扯了多少人和事？她萬萬沒想到這條帕子竟然會落在卡爾的手中。

  她記得那時自己和裔勛剛剛回到奉天城，二人同坐在回往小公館的馬車上，她忽然發現隨身攜帶的一條帕子不見了蹤影，那時她本沒有把它當回事，誰知日後卻因它生出那麼多的事端。

  「你不會相信我的！那次我們同回奉天，我伸出手想要扶你下車，以為可以趁機還給你，可你卻羞澀的沒有理睬我；幾年以後我再去奉天城裡辦事情又登了貴府，我想方設法接近你，想把它還給你，可我還是沒有做到……包括你們逃離東北來往上海時，我也把它帶在身上為你們去送行，以為終於可以物歸原主……可是……」

  「卡爾……」餘姚欲幫著他捋清楚思路。

  「不不不，你要聽我說完！」卡爾懇請道。

  他坐在餘姚狹小的臥房中，幾乎伸不開腿。餘姚見他如此激動，不知該怎麼安撫他。

  「餘姚，我是想說，我是喜歡你的，從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你。可是那種喜歡好像很膚淺，只是嘆息你在葉老爺身邊做個姨太太！我覺得你是美的，你是我眼中的美人！」

  餘姚起身為他倒了一杯清水，「你是想說，我和你很有緣分對嗎？我們倆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最終竟然在上海做起來鄰居，而且終於在這個時候，你恢復了獨身而我也恰巧是一個人？」

  卡爾連連點頭，「對的！對的！我不要欺騙你說我一直愛慕你很多年，那不是真的！我也娶過妻子喜歡過別人。」他不停地解釋道。

  「我懂得的，卡爾，我懂你的意思了。」餘姚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

  卡爾始料未及，他興奮地握住餘姚的手，「你……」

  餘姚才意識到他為何這麼迫不及待的與自己攤牌，她笑問道：「剛剛欒鳳傑來找我，你是吃了醋麼？所以才會這樣急不擇言？」

  卡爾深情地望著她，那琥珀似的綠眼睛令餘姚有些沉醉。

  是的，餘姚對卡爾充滿好感！這一刻，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內心變化。雷立使她充滿感激之情，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緊張感，在雷立身邊她要時時刻刻端著繃著。而卡爾卻令她充滿喜悅，她和他在一起有一種原始的快樂，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他們才剛剛重逢，他們需要慢慢了解，可是這一次，她下定決心敞開心扉，她要與葉裔勛徹底的說再見，她要摒棄從前的自我，她要去試一試追求新的幸福！

  「葉老爺也好，蔣先生雷先生也罷，就算是這位欒先生我也不怕，餘姚，請你給我個機會，我希望你的餘生由我來照顧。」卡爾終於說出了心聲。

  餘姚笑著點了點頭，卡爾已高興地跳了起來，直把餘姚攬在懷中，用力地抱緊她。他想親吻她，但也知道她是「保守的東方女子」，不敢輕易越雷池半步。他們才剛剛重逢，他們才相處幾日，她能這樣痛快的答應自己，實在是喜出望外。他倍感珍惜這個機會，他在心中默默地發誓，他一定不會辜負她……

  秦愛佳忙過這幾日已回歸書局，她已發覺隔壁西藥店的老闆卡爾先生，恨不得整日整日地泡在書局這邊。餘姚外出捐稅他要跟隨，餘姚去聯繫走訪出版社雜誌社他同樣要跟著，就連餘姚去趟百貨鋪子他也要同去。有時卡爾和餘姚在書局裡說笑，愛佳便跑到隔壁的西藥店裡與小夥計閒談。小夥計和愛佳也都瞧出來他們倆關係已親密無間。

  卡爾帶著餘姚接觸了他的朋友圈子，那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流落在外的西方猶太裔。他們聰明又勤勞。在上海，有太多他們的同胞，大名鼎鼎的沙遜家族、哈同家族……餘姚才了解到他們的歷史與淵源。但卡爾與他們還有點不同，因他的父母親是日耳曼民族和猶太裔的結合，這種情況在德意志是極少見的。前些年的境況還好一些，聽說近年德意志國內有個新的領導人登台，他極度不喜歡猶太裔……

  卡爾除了擁有這爿西藥店以外，還與友人同投了幾個買賣，也算是個略有資產的小商賈。他懂得德語、英語和中文，無論在東北時期還是來到上海以後，都算得上能吃得開的。他還是一個很懂生活情趣的人，這樣一個陽光的人圍繞在餘姚周圍，使她整個人都跟著開朗起來。

  趕著卡爾外出辦事，餘姚閒在書局裡，愛佳才逮住機會盤問起她來。

  「餘姚，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可是和間壁的西藥店老闆談起朋友了？」愛佳抱著胳膊問道。

  餘姚從來沒想否認過，她這一次選擇和卡爾在一起也沒想過隱瞞誰。

  「是，我和卡爾在交往。」她大方承認道。

  餘姚這麼痛快的承認下，是愛佳沒想到。餘姚罕見地提起了葉裔勛，「愛佳，你回到葉家去，替我在裔勛面前交代一下吧。」

  「我向老爺講什麼？」愛佳糊塗問道。

  「你說……我已和卡爾先生在一起了。」她鏗鏘有力道，這一次她不是賭氣，不是期望葉裔勛吃醋！她只是想給葉裔勛最後一個交代。

  愛佳聽懂餘姚的意思，回到葉家便把消息帶給了老爺。葉裔勛聽聞餘姚竟然與卡爾走到一起，頓時生氣起來，無論雷立還是蔣俊，甚至更早的李木嵐，當葉裔勛知道他們的存在時，內心都沒有捲起這麼大的波瀾，可當他聽到卡爾這個名字時，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

  為什麼唯獨卡爾不可以？葉裔勛反覆問自己。那卡爾是他們共同認識多年的老友，他了解一些卡爾的為人，他還算是個可靠的人。可為什麼葉裔勛的心裡會這樣難受。他忽然明白了，之前無論哪個男子出現，他都斷定餘姚不可能愛上他們，不可能對他們動真感情，唯獨這個卡爾使他沒了信心，餘姚會愛上他的！

  葉裔勛本在張羅著買賣新房舊屋的事，可因為愛佳告知了他這個消息，他已沒有心思干別的事情。他把手頭的事情通通推了出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去了蓴鱸書局。

  葉裔勛還沒走近蓴鱸書局，已發現了書局旁邊的「吉利藥房」的牌匾。吉利藥房與蓴鱸書局的牌匾都影影綽綽地被前面的梧桐樹擋上了一些。幸而現在才剛剛開春兒，葉子還沒有太繁盛。

  葉裔勛先走進西藥房裡巡視一圈，見這西藥房的規矩不大不小中規中矩，出於「職業本能」，又查了查玻璃藥櫃裡的藥物，看這卡爾倒是個不含糊的正經商人。西藥店裡只坐著一個小夥計，始終沒有見到卡爾的身影。小夥計跟在他的後頭搭話，見葉裔勛不言不語也就失了興致，隨葉裔勛自由觀看，自己躲到一旁打起盹兒來。

  他看了看西藥店的裝潢結構，瞧出來卡爾也把那二樓租賃下來，這才明白卡爾是住在這裡，「近水樓台先得月」。觀察完西藥店，他鼓足勇氣走進了隔壁的書局裡。

  書局的陳設與葉裔勛的想像大抵相似，他緩緩走進來同零星走進來的客人一樣，鑽到的書架里翻閱起書籍來。愛佳在弧形木桌前發著呆，沒有注意到老爺已走了進來。餘姚正往書架上添一些新書，她手中拿著一本辜鴻銘先生的《春秋大義》，葉裔勛也被這本書的名字所吸引住。他們倆一個人往書架擺書，一個人把書從書架上取下來。

  忽然四目相對，他們終於又見面了。葉裔勛看著餘姚，見她穿著身短襖長裙，與曾經沒有什麼不同，她永遠這樣恬淡自然。可餘姚見到他卻吃驚了不少，葉裔勛怎麼會來書局呢？這不是他的作風。

  「裔勛？你來買書還是來找我？」她輕聲問道。

  葉裔勛拿著那本《春秋大義》，敷衍道：「買書！」

  餘姚把那本書拿過來，逕自走到前台來，在弧形木桌上為他打包好書籍，又遞迴給他。

  愛佳已站了起來，詫異道：「爹，您怎麼來了？」

  「買書！」葉裔勛冠冕堂皇地回答她。

  「那葉先生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失陪了。」餘姚轉身要離開前廳。

  葉裔勛忙在後面叫住她，「餘姚，你……你跟我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餘姚忽然來了脾氣，一扭身笑道：「可我不想聽。」

  愛佳忙勸起餘姚，「餘姚，爹他來找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書局裡也不忙，你就隨爹出去說句話嘛！」

  餘姚瞪了愛佳一眼，「你到底是葉家人！」

  她大步走出書局，葉裔勛忙跟隨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