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雨恨雲愁

  葉裔勛略抬起頭，故作生氣道：「敢情棠檸你是在詐我？」

  棠檸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轉過頭望向餘姚。

  單餘姚以為是自己聽錯，趕忙再一次問：「裔勛，你說買什麼公寓？你什麼時候買新房子了？」

  

  裔勛自然地站起身來，走向客室一角的柜子邊上，取出茶葉罐子倒了些茶葉出來，「我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這還沒來得及找到合適的時機跟你說，就被棠檸給忽悠的都給吐出來了。」

  餘姚霎時心生疑惑，這不是裔勛的做事風格，「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葉裔勛提起水壺把茶葉沏開，「去年的時候，我在證券交易所開了戶頭，前不久翻了幾番賺了點錢。你現在在外灘那邊工作，每日往返華界這邊也著實不太便利，我就背著你購了一處房子。」

  餘姚還是疑信參半，「置業這樣大的事，你竟然瞞著我？」

  棠檸見狀恐他們二人發生口角，馬上在中間和起稀泥，「餘姚呀，住新房子是好事情，人家裔勛都說了嘛，他不告訴你是想給你個驚喜。怨我怨我，非逼著他現在就說！」

  餘姚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為什麼裔勛越來越讓她捉摸不透？

  棠檸坐到裔勛身邊，「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搬家呢？公寓裡面裝潢完沒有？」

  裔勛應和著棠檸的話，眼睛卻一直望向餘姚。

  棠檸本和餘姚定好，今晚就留宿在葉宅這邊，可她看見二人這種狀態，自知不宜留下來，便給靳茂辰撥了個電話，要他派車把自己接走。

  餘姚心亂如麻也就沒挽留棠檸，待棠檸走後，她和裔勛一前一後回到臥室里。

  她靠在窗邊望著窗外，可窗外是漆黑的一片。

  裔勛在她身後注視著她，默默走到她的身邊抱住她。

  「餘姚，你不要多想也不好生氣，明日我帶你去新家。」

  「我只是……」她只是想把疑惑問清楚，她凡事就想弄得明明白白，可裔勛卻用手指按住了她的唇。

  他緊緊抱著她，「人活著就要想得簡單一點，你不要讓自己過得那麼累。」

  這夜，二人共赴巫山，行周公之禮。撐庭裂月，盡享床笫雲雨，魚水之歡，不在話下。

  其實葉裔勛早有置房的打算，自從來到上海，他便竭盡所能的去賺錢。才剛剛有所回報他便迫不及待的要買下那套房子，他已經暗自尋找多時。讓他下定決心買下，還是因為餘姚在洋行里工作，買下麥根路上的房子，她出行就會方便很多，也無需再想現在這樣辛苦地奔波。

  這套房子是棟不大的花園洋房，依然有些陳舊，但總比他們現在住的這套要強的多。裔勛帶著餘姚漫步其中，一點點的參觀著，她忽然停住腳步，「小公館！」

  這裡跟他們在東北所住的小公館太相像，除了電話機電燈等科技東西比東北先進，陳列和格局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裔勛笑問道：「你喜歡嗎？」

  「我當然喜歡呀！」

  他伸出手拍拍她的頭，「你喜歡就好。」

  「我們什麼時候搬進來住？」

  裔勛思索片刻，「過兩日可好？過兩日你不是有個假期？」

  過兩日就可以搬到這裡來，餘姚很是興奮，她回到家中就開始馬不停蹄的收拾起行李，一邊收拾一邊催促裔勛一併過來整理東西，裔勛卻讓她先慢慢整理，而他自己則遲遲沒有動手。

  「過兩日就搬走是不是有點太急促了？哎呀，我得去看看秋溶他們那邊收拾的怎麼樣了？」她高興地手舞足蹈。

  裔勛只是坐在一旁看著她不言語，直到她忽然起身，欲推門去往秋溶那邊，他終於按住門鎖阻止住她。

  「餘姚，你坐下來，我有些話要說。」他忽然嚴肅起來。

  餘姚呆呆地坐了回去，「你要說什麼？」

  裔勛也坐到了她的身邊，習慣性地揉了揉太陽穴，又把她的手輕輕的握住，「餘姚……麥根路的房子，你先自己搬過去住好不好？」

  餘姚猝不及防，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什麼呢？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先自己搬過去住著，我過段時間再搬過去。那裡離你上班的地方較近一點，離我上班的地方則有些遠。」

  「那秋溶他們也不搬嗎？」

  「是，他們暫時也不搬走。」

  她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懂得他的意思了。

  「你要和我分開是嗎？你要和我離婚？」

  「小姚，我只是讓你暫先搬過去住。」

  「你是想拿那套房子打發我走？」

  裔勛忽然站了起來，臉上的腮抽動著，「我們……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好不好？」

  「當初，你說過要和我度過餘生的。」她哽咽著，她不相信他要放棄自己。

  他強迫自己轉過身去，背對著餘姚，決絕道：「你總也知道我是妻妾成群的，對你也不過是長情的久一點，但總是會膩的對不對？何況我們也……從未拜過堂何談離婚？」

  裔勛的話太過傷人，她嗚嗚地哭起來，「不對！不對！你就怕自己死在我前面！」

  「笑話！你不要把我想的那麼高尚，我只是有了新歡而已！」

  餘姚已目亂睛迷，「你騙我的，我不相信！」

  「周沈秀，這個名字你總該聽說過吧？」

  餘姚當然知道她是誰，那是她心中佩服的商業女強人，可周沈秀跟葉裔勛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會認識她的！」

  「她是周氏的老闆，是我的上司，我為何不認得她？」

  她太過粗心大意，之前她一直覺得「周氏」很耳熟，卻忘記在哪裡聽過，原來是近在咫尺。可她還是不能夠相信裔勛所說。

  「你就是在騙我，周沈秀是上海灘的巨富，她怎麼會認得你這樣一個小小的經理？你既無財又不再年輕。」

  「我和她之間每日都會見面，最近已經如膠似漆。」

  「我不信！」她雙手捂住耳朵，「她……她比我老！」

  「她比你有韻味，她比你更適合我。」

  餘姚奪門而出，可這一次葉裔勛再也沒有追出來。她痛徹心扉！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前一日還與自己纏綿悱惻的人，隔一日卻對她說出這樣絕情的話。而且言之鑿鑿不容她懷疑。

  餘姚想像過無數種裔勛離開自己的方式，或老死或病逝，但她絕沒有想過他會移情別戀，這個移情別戀的對象又是那麼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她漫無目的的走在馬路上，腦海里浮現出一幅幅畫面，他們在奉天小西關相識，在西醫院裡相戀，在小公館度過的甜蜜歲月，在葉家老宅歷經的種種磨難，再到裔勛身陷囹圄，他們又共經國難，攜全家逃難來到上海，奮勇重生。這一路走來，磕磕絆絆跌宕起伏艱難險阻，她從未想過要和他分開。

  葉裔勛已悲不自勝，這麼晚餘姚一個人跑出去，他擔心她的安危，可他已經把「壞」做到這個份上，若現在再追出去只會前功盡棄。他在屋中摧心剖肝，終於還是狠不下心來，把電話打到棠檸那邊去。

  他本期望棠檸可幫他照顧一下餘姚，可棠檸那邊卻始終沒有接他的電話。他的心徹底亂了，他不管不顧地跑出家門跑出弄堂，偌大的上海他要從何尋起？

  他後悔了！他怎好這樣傷害她？萬一她出現什麼意外，他將悔恨終生。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絲涼意襲來，她下意識打個寒顫。

  初夏的天氣，梅雨的季節。

  李木嵐騎著腳踏車從餘姚的身邊穿過，他忽然把車停了下來，回頭望去，只見是單餘姚。他立刻調轉車頭，走到了她的面前。

  「單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李木嵐關心道。

  餘姚遲鈍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走到了教會學校附近，也才看清楚站在自己前面的李木嵐。

  「散步。」她冷冷的說道。隨即加快了步伐，想要儘快擺脫李木嵐。

  李木嵐推著腳踏車跟隨她，「我剛上完英文課……單小姐你怎麼突然就辭職了……單小姐您先生呢？」

  李木嵐不停的發問，餘姚一概不想回答，只是當他說到「您先生呢？」，她不由得心頭一觸，「和你有什麼關係！請你不要再跟著我！」

  李木嵐沒見過餘姚發這樣大的脾氣，他也看得出來她剛剛哭過。他不忍離她而去，只好在她後面默默跟隨。

  她走到一個街口停了下來，「李木嵐請你不要再跟著我！我現在的情緒極度不好，我會發瘋罵人的！」

  李木嵐撓了撓頭，「若罵人可使你心中痛快，那麼你就罵我吧！」

  「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她的態度極其惡劣，她她話一出口內心已生起愧疚，她不應遷怒於他人。

  正在此時，一輛汽車忽然在路邊緊急剎車停了下來，一個男子從車上衝出來，飛速跑到李木嵐面前，一揮手就勾了他一拳。這一拳打的李木嵐措猝不及防，他瞬間被激怒，兩人立刻扭打在一起。那輛黑色汽車上緊跟著又衝下來二人，三人把李木嵐團團圍住痛打起來。

  餘姚一邊拉扯眾人一邊阻止道：「你們不要打了！你們這是要幹什麼！不要再打了！」

  眾人登時停住手，她把李木嵐從地上扶起來，「對不起李先生，對不起！」她忍住眼淚，向李木嵐鞠躬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