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風韻猶存何許人(三)
2024-05-11 11:02:27
作者: 斐什
雷立連忙向周沈秀點頭稱道:「是是是,侄兒回到家中一定把您的話帶到。」
周沈秀端著高腳杯欲與雷立飲酒,雷立慌慌張張地捧起放在旁邊台几上的酒杯,同周沈秀謙卑地碰了下杯。
周沈秀飲了一小口,「你這是同靳茂辰一併過來玩的?」
雷立微微欠著身,「是的,是茂辰大哥帶我過來的。」
周沈秀偏了偏頭,用餘光掃了餘姚一眼。
餘姚這晚穿了件半舊的寶石藍旗袍,純色的面料上沒有一絲花紋,把她包裹的像是一個裝有秘密的女子,餘姚不是個嫵媚美艷的女子,她也算不得十分漂亮,若一定要找個詞彙來形容她,也只能算是俊俏英氣。葉裔勛也沒有誇讚過她是美麗的,唯一誇讚過她美麗的好像只有一個洋人卡爾。
平日裡她從未多慮過這些東西,可周沈秀的眼神里似乎帶著刺,刺的她第一次產生了卑微的感覺。
餘姚出於尊重和禮貌,「周老闆,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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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沈秀沒有理會她,而是轉過頭去問向雷立,「這位小姐是你的女伴?」
雷立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周沈秀。他也不好說自己不認得餘姚,又不好說餘姚是他的女伴,更沒法子說餘姚是靳茂辰近來打得火熱的女朋友的朋友。
他急中生智笑道:「周老闆,這位是單小姐,新到我手底下來的。單小姐今晚無事,我便把她一併帶了過來。」
周沈秀一臉吃驚模樣,但仍未看向餘姚,還是對著雷立說話,「單小姐,我們雷立做事情向來認真嚴謹,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才行。」
餘姚朝著空氣里木訥地點著頭,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雷立繼續恭維著周沈秀,另有旁人主動過來邀請她到那邊去,三人才鬆了口氣坐回到原位上。
餘姚也知雷立剛才說的話不可算數,「雷先生,我知道您剛才那麼說……您放心我是不會當真的。」
雷立轉過頭來,幾乎是用白眼仁對餘姚說道:「我說話向來算數,你明日一早來麥加利銀行找我吧!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你若做不好事,我是照樣會辭退你的。」
餘姚覺得這件事情的反轉簡直不可名狀,「您當真要錄用我?」
雷立頤指氣使地說道:「在我手底下做事,首先就是要做到,凡事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旁邊的蔣俊趕忙打起圓場,「先恭喜單小姐啦!等你發了薪水可是要請大家吃飯的呀!」
「可是……」餘姚仍然愁緒著。
雷立一臉嫌棄道:「你還可是什麼可是?」
「我在教會學校里的工作總得回去交接一下才行,不然我這樣沒頭沒尾地實在不講誠信。雖然我這也算攀了高枝,但也不能忘記給過我飯吃的地方,雷先生您說是不是?」
雷立覺得單餘姚誠懇的有些犯著傻氣,「單小姐,那是你的私人問題,你處理的怎麼樣與我沒有干係,若明日我在麥加利銀行沒看到你來,那麼以後你也不用再來。我手底下的位置不會特意為你而留。」
蘇棠檸和靳茂辰已經走了回來,蔣俊忙把這個「喜訊」告知給他們二人,靳茂辰聽到自己舉薦的人入了雷立的法眼,頓時高興起來,「哎喲,這可是個好事情,咱們轉個場吧!我請大家吃飯,也算是替單小姐慶祝一下。」
雷立這邊剛剛給了餘姚一個下馬威,那邊靳茂辰卻又要大張旗鼓的為她「慶祝」,餘姚只覺得更窘,連連推脫時間太晚要趕回家去。
棠檸拉著她勸道:「雷先生都一起過去呢!你們以後要共事,更應該先熟悉一下才好。」
「是呀!蘇小姐說的是,何況現在時間還早,上海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蔣俊跟在一旁勸說。
雷立腆著隆起的肚腩,嘴裡叼著根雪茄,「單小姐,你還在推辭什麼?在洋行里做事也要這麼扭扭捏捏的嗎?英國人可不喜歡這個樣子。」
餘姚聽聞雷立言辭不好再推脫,只能跟隨眾人一起去。可她心裡卻還想著明日到底該怎麼做?難道教會學校那邊真的就這麼棄之不去了?
葉裔勛在家中的破舊沙發上坐了很久,他的思緒早已不知飄到哪裡去,也不知已經飄走多久。他閉起眼睛,仿佛自己又置身於東北的小公館裡,那裡充滿著他和餘姚的美好記憶。他給她講國學、歷史、世事,她是他的學生、晚輩、更是他的摯愛。
電話機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今晚餘姚到底是不能回來,明明是自己把她推出去的,可他當知道她真的不回來,他的心還是很疼很失望。
他故意拖延了一會兒電話鈴聲,然後才慢慢接起來平靜道:「小姚,晚上要留宿在棠檸那邊麼?」
電話機的那頭靜默了片刻,「裔勛,是我。」
電話那頭是周沈秀。
葉裔勛頓時醒悟回來,「周老闆,這麼晚了你有何事?」
「裔勛,今晚夜色很好,我們出來散散步吧。」她向她發出邀約。
他毫不猶豫地拒絕,「周老闆,我已經睡下。」
「不,你沒有睡下。此刻你正心煩意亂,我這就到貴府去接你,若你不出來我便登門拜訪。」
周沈秀下完了命令,果斷地掛上電話,這是她一貫的風格。
周沈秀這個時候登門葉家,要家裡大人孩子怎麼看待?若餘姚回來再跟她學舌,他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胡亂地換上衣服,匆匆走出家門。
沒過一會兒,他便坐進了周沈秀的汽車上。
「周老闆,你可是有要事要講?」
周沈秀把耳邊的碎發向後掖了掖,「裔勛,在公司之外,你叫我沈秀就好。」
葉裔勛急忙劃清界限,「使不得,在公司之外我也應當尊你為周夫人。」
她忽然對開車的司機道:「請在前面把車停下來。」
周沈秀說出來散步,果真就是出來散步。
馬路兩旁有的店鋪已經關門,有的店鋪卻還燈火闌珊,並不算冷清也不是很嘈雜。周沈秀與葉裔勛漫步在其中,還真有那麼一點登對的味道。
葉裔勛早已退去了長袍馬褂,日日西裝革履傍身,就算他真的上了些年歲,依然擋不住他的魅力,他從來都是噙齒戴髮昂藏七尺。
「葉太太今晚沒有在家?」她明知故問。
他並不想向她坦白什麼,「不,她在家。」
周沈秀輕蔑一笑,「哦?那麼在電話里……剛剛在樺廈飯店裡我才見過令太太的。」
原來,她是知道了餘姚的去向,才特意過來約他外出。
「你既知道她身處何處,又何必再來問我?」
「我知道,是你把她推出去的。」周沈秀不痛不癢地吐出這句話來,卻把葉裔勛驚到。
她怎麼會洞曉他的心思?他的這個心思還只是個雛形,連他自己都沒有下定決心,而她一個外人怎麼會得知?
「你到底想說什麼?」
周沈秀還是平平靜靜的,「我知道,你想成全她。你……盡失財產又帶著她流離轉徙,最重要的是她才剛剛成熟,可你已經年華流逝。你近來一定常常在後悔,當初為何要納下她這個姨太太,如果你當初不招惹她,或許她現在正過著另一種平凡的生活。」
他停下腳步,整個人被怔住。
她繼續有條不紊道:「我想你應該是很愛她的。你很害怕自己先逝,而她卻要孤獨遺世。所以你想放她一條生路,她或許還可以碰到一個相伴餘生的人。」
「夠了!周沈秀,請你莫要再說!」他的內心深處被窺探,猶如揪住他的軟肋當街示眾。
「可惜你把她教的太好,她的身上處處有你的印記。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我便知道,你們的緣分是在劫難逃的。」
「請你不要過多地關心別人的生活,我們之間並不是很熟悉。」
「你難道不知高處不勝寒?一個人如果太無聊就願意找點事做,而我一不小心就發現了你們。」
「所以呢?你要干涉什麼?」
「所以昔日的豪紳葉老爺,今日可如此卑躬屈膝地討生活,不得不教人佩服。」
「你這般說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也是,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繞圈子呢?我很樂意成為你的紅顏知己。」
葉裔勛揉了揉太陽穴,「周夫人,你高看鄙人了。」
周沈秀走到他身邊,「你知道嗎?周先生也是在四十幾歲時娶我做的填房。」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周先生和我,就如同你和令太太。但周先生留給了我遺產,你呢?你能留給她什麼呢?」她忽然上前拉住他的手,「我們一起成全令太太不好嗎?」
他奮力甩開她,向後大退幾步,「你有大把的追求者,只要點頭,任何一種都可以輕易得到!」
「你是說拆白黨嗎?還是說各色奉承者之一?」
「周夫人……我該回去了!」他徑直走回車上,她跟在他的身後,不再言語。
回去的路上二人長久的沉默,直到他臨下車之前,周沈秀才別有深意道:「裔勛,我們都是慢熱的人,你也無須這麼快向我表態。」
葉裔勛已走向弄堂,她又搖下車窗,「裔勛,葉太太到我侄兒所在的洋行里工作,你可知否?」
他背對著周沈秀停下腳步,若有所思,片刻間又走向那漆黑的弄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