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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2024-05-11 11:02:18 作者: 斐什

  經年和緯年兩兄弟沒有意外的改口稱秋溶為「媽」。他們才是十來歲的孩子,卻經歷了本不應該經歷的一切。深宅大院裡上一輩啼笑皆非的鬧劇,因戰亂而顛沛流離的生活。好在一直有秋溶這個「姨娘」照顧著他們,給予他們溫暖和親情。秋溶對待他們到底有沒有視如己出,成長起來的煩惱與憂慮,這些就只好交給若干年以後的經年和緯年來敘述。

  但在葉裔勛和餘姚看來,這些年秋溶對待他們一直一視同仁悉心照料,她在踐行著當年所發過的誓言。而她與餘姚之間的那點過節,也早已隨著時間緩緩流逝。

  人們總是會犯錯,人們需要被原諒。人生,就像是一場艱苦地修行。

  單餘姚替秋溶感到高興,再過二十年三十年以後,她就會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她終究得到了一個圓滿的結局。餘姚憧憬著秋溶的未來,可那離她又似乎太過於遙遠,那些終究與她無緣,那是她不敢奢望的。

  葉家雇進來一個小大姐兒,她是鄰市鄉下來上海謀生的。她讓大家喚她「阿纖」,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江南水鄉的女兒家。阿纖,人如其名身子纖瘦纖瘦的,梳著兩個烏黑的麻花辮兒。她做起事來又勤快又穩重,極大的改善了家中雜亂無章的現狀。

  葉家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闊綽,也早已是不講究門第和規矩了。大家自然地把阿纖當做自家人看待,與她相處總也是融洽的,唯獨在言語上交流比較困難。也正因為如此,她也成為了家中的方言老師。不光小孩子們願意向她討教,連幾個大人們也常常詢問她這邊的方言。

  阿纖剛來那天,一進門便叫了餘姚一聲「姨奶奶。」葉裔勛不得不為她糾正一遍家中各人的稱呼。其實,從單餘姚走出去到教會學校上班那天起,對外她已經頂起了「葉太太」的頭銜。無論是在東北還是在上海,也不管是在家中還是外面,她早已是名副其實的「葉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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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過,很多人包括他們自己都在迴避著那個敏感的問題。有些人比較友好,僅僅會是在心裡嘆一句「可惜了,可惜了。」有些不友好的人,明面上也不好說什麼,最多不過是在背後嚼嚼舌根子。

  起初,單餘姚也是很難為情的。她的境遇不同在東北老家,那時儘是自家的買賣自己的大宅,凡事由葉裔勛說的算。她所接觸到的人和事,也就是那麼一個封閉的環境,幾乎所有人都衝著裔勛面子對她畢恭畢敬。

  可現在他們來到了上海,迫於生計她不得不走出深宅拋頭露面,更何況這樣做也是她一直想要追求的。上海的富商官宦老爺們也一定是有三妻四妾的,但她們生活優渥無需去外面做事,她們每日只需打打麻將逛逛街,看看電影打發打發時間。

  單餘姚卻不可以這樣做。她們現在一窮二白。如果只有她和裔勛兩個人也還好說,畢竟還有秋溶和那幾個孩子要養活。若說靠她賺錢貼補家用,她倒也沒有那麼偉大和無私。她只是覺得出去做事可以多見見世面,她當夠了那隻井底之蛙。

  葉裔勛在那家商貿公司里乾的也越來越得心應手,慢慢地也無需他再親見商戶談業務往來,只要在公司裡面做些管理,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這使他有了點閒暇時間,去做一些他自己的事情。

  他找了一個艷陽天,罕見地去接餘姚下班,定要她翹一節英文課。她以為他是有什麼重要事情,誰成想他只是把她帶到了那晚路過的那家電影院去。

  餘姚也沒過多言語,只是跟隨他走進電影院裡。他們倆有太久沒有這樣愜意的看過一場電影,有太久沒有覺得時間是靜止不動的,有太久沒有過這種平靜的時光。以至於電影已經散場,餘姚還是有點戀戀不捨,不願意離開這裡。

  隨後他又帶她去了一家西餐館,兩個人嘗試著學起用刀叉吃西餐。聽著鄰桌、不遠處國人和外國人的歡聲笑語,還有不知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舒緩音樂,伴著眼前歐式的裝潢和淺荔枝色的燈光。

  她吃飽喝足放下刀叉,攪動起杯子裡的咖啡,「你這一下子浪漫起來,我反而有點接受不來呢。」

  「哎呦!『浪漫』?好像還有個詞叫『羅曼蒂克』。」裔勛似乎在自嘲。

  「看看你,既然已經開始接受新思想也為此付出了行動,我怎麼聽著那話還有點酸酸的?」

  他骨子裡到底是舊式老爺,「這裡的風氣太開放,我自然是不希望你們這些女人招搖過市的。」

  「既這麼想,怎麼還讓我出去做事,你又帶我來這種地方?」

  裔勛揉了揉太陽穴,皺著眉頭把手上剩下的那半杯咖啡一飲而盡。

  「怎好讓你一直做一隻金絲雀?你總得長成一隻雄鷹我才能夠安心。何況我們已經生活在這裡,自然要融入到其中才好。」

  餘姚咀嚼裔勛的話,鼻子一酸,「你……你別這樣。」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我的確已經在衰老。你跟著我仔細算算也有十來年,說到底我也沒有完完全全庇佑好你。一直讓你生活在大宅門裡的糾葛和陷害之中,而後又是宋思裔的事,緊接著便是我入獄……再後來是九一八……」裔勛慢條斯理的敘述著。

  「裔勛,你何必要說這些呢?這一路我們都挺了過來,就應該繼續走下去。」她伸出手想握緊他的手,但他卻意外的把手縮了回去。她的心被震盪住了。

  「你已經成熟,而我終將是要走到你的前面。」

  這是餘姚最不願意最反感聽到的一句話。她氣沖沖地跑出西餐館。

  她走在上海的春天裡,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他們之間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可葉裔勛的一席話,還是使她淚如雨下。

  葉裔勛於她而言,是長輩是良師,是她心目中的硬漢,更是她最愛的人。他的身上依舊綻放著的魅力,他的眼眸依然可以攝魂。

  沒有葉裔勛,就沒有今天的單餘姚,她銘記於心。

  他已經從西餐館裡追趕出來,他的步伐矯健沒幾步就攆上了她。

  她嬌嗔著哭道:「你看你跑的這樣快,大氣兒也沒有喘,還總是說老了死了的。我看你就是想讓我死才是!」

  他急忙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到她的身上,輕輕說道:「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提就是。」

  葉裔勛居然會跟她道歉,餘姚心頭又是一驚,原來他是這麼努力的去適應這個新世界。

  蘇棠檸搬離葉家是在半年以後,她在法租界那邊的福開森路上頂下一間公寓。這間公寓可能是整個福開森路上最便宜的,是時裝公司老闆的堂兄,炒股票賠的精光急於套現堵虧空,才匆忙的把這間房產低賣出去,棠檸用了一個極低地價格。

  她本打算拿著那筆積蓄重新置辦起茶樓,卻意外的獲得了這間公寓。這間公寓將會是她棲息的家,這個家溫馨且舒適。棠檸首次來看房時,剛邁進公寓電梯便頭暈目眩站不穩,不管不顧地拉住那位堂兄。她知道這位堂兄定會笑話她是從鄉下來的,沒有見過世面。那位堂兄也沒有料到蘇棠檸真能出手買下他的房產。

  棠檸搬進公寓那天,在路上一直嚷嚷著,「曉南閣夢碎,曉南閣夢碎。」

  餘姚不客氣的給了她一拳,教她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棠檸掩飾不住喜悅,「好好好!我回頭再慢慢積攢錢財干起營生。」

  餘姚一邊幫她收拾新家,一邊擔心道:「這裡什麼都好,就是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

  只見棠檸正叉著腰,耀武揚威地指揮眾人給她搬運行李。

  「說來真是奇怪,咱們來上海那時也沒帶多少行李呀,怎麼一搬家搬出這麼多東西來?」

  「嗯?餘姚,你剛才說什麼?」

  「啊!你放心好啦!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隔三差五的就過來陪我住住。」

  餘姚望著看起來樂觀的棠檸,只想到那句詩:「蒲葦紉如絲。」這樣用力活著的女子,她一定會有一個好的歸宿。

  餘姚欣慰地笑道:「我來之前還是要給你打個電話才好,萬一你這房間裡有個英俊男子出沒呢!」

  棠檸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她轉身拿出一把新家的鑰匙交到餘姚手中,「幫我收好了,哪天來這我沒在家你也能進來。」

  餘姚把這把鑰匙緊握在手中,她們之間這份情誼無須多言。

  她們二人齊手把床單鋪開,那床單上淡淡的花紋像是在對她們微笑。

  「住在這裡也有不好的地方,離那邊的時裝公司太遠,我得儘快找個家附近的活兒。」

  「你就在法租界這邊找個活兒吧,我那個教會學校還挺好的,我想我暫時還不用換。」

  棠檸坐在床邊,悠悠地點起一根煙來,「你那點小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把那英文吃透,好去那洋行裡面碰碰運氣。」

  餘姚並沒有否認,「那只是我的一個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棠檸隨手拿過一摞報紙,「你瞧瞧這報紙上,我覺得你可以試試向他們投稿,葉裔勛那一屋子的書你也看了十來年,那些墨水不能白吃下呀。」

  餘姚連忙搖頭,「這我那能行。」

  夜幕又已降臨,她們倆移步到陽台上,扶著闌干向下望去,一片繁華車水馬龍。她們的時代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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