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囹圄困（七）

  黎光耀一臉桀驁之情，「蘇小姐，請莫要先入之見！常言道：『白衣惹灰土，只需心如故。』我黎某人雖身處亂世薰蕕錯雜，但仍明大忠大義赤子之心！」

  棠檸眨眨眼睛好似沒大聽懂他的話，又望向餘姚好似在說，「你快點跟他賣弄賣弄學問呀！」

  餘姚心底的熱火已被黎光耀的話語點燃，他既是這般的有志青年，她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就算此番話說出口沒了退路，她也要放手一搏。

  「黎警官，您的話說的蕩氣凜然，小女我佩服的五體投地！我們也無須再隱瞞，你可知否葉裔勛有一私生子名為宋啟泠，他擅自挪用葉記公款四十餘萬，前去與那日本藤岡財團合股，在奉天城郊南滿鐵路勢力範圍內挖掘開採煤礦，您應該知道這怎麼做意味著什麼吧？」

  黎光耀聽此大為震驚，急迫問道：「你此話可當真？」

  

  餘姚激動起來，「我所言千真萬確！日本人這些年在東北土地上的所作所為，我不相信您沒有半點耳聞！」

  黎光耀沉思下來，憤恨之感湧上心頭。

  「您父親是親日派的高官，您是赴日留學歸來的人傑，您教我們這種小門小戶怎麼敢不忌憚？葉裔勛為何會被抓進大獄？就是因為他不肯與日本人苟合，他絕不肯使葉記沾染半點『賣國』的味道！他的態度強硬激怒了藤岡家族，他們給您父親或者給您的上級打了招呼，我們葉家人才會身陷囹圄！」

  黎光耀還是覺得餘姚在天方夜譚，欲要反駁她，餘姚卻繼續說道：「請您再想想仰光醫院的離奇狀況，還有那不脛而走沸沸揚揚的輿論譴責，您應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宋啟泠成為日本人扶持的傀儡走狗，已遞進話來，教我說服葉裔勛在紙書上簽字，把葉記交給宋啟泠接手。那樣以來葉記就是日本人說的算，就會變成助紂為虐的場所。」

  餘姚走至黎光耀面前，鄭重道：「黎警官，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威武絕不能屈哪！」她太過於激動以至於不能自持，忙掏出帕子掩面泣淚。

  黎光耀目瞪口呆，他沒想到背後竟隱藏這樣的不恥之事。他雖赴日留學，但他始終銘記師夷長技以自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立志於此從未敢忘記。

  他記得簽過的那些不平等條約，他記得國門是怎樣被列強一步步撬開，他記得在東北這片土地上因「日俄戰爭」而無辜死去的百姓，他記得「三國干涉還遼」列強們那貪婪的嘴臉……

  他回奉不久，抱著滿腔熱血，葉記商行這點「小事」或許微不足道，但它濃縮了作為國人的一點忠良之心。若國人全都麻木不仁任人宰割，那這片黑土地豈能保住？

  黎光耀雙手抱拳，「如夫人，請受我一拜！」

  餘姚別過頭去擦乾眼淚恐再失態，遂又快速回道：「黎警官，我受不起您這樣！」

  「我這就回去與家父核實情況，我決不允許在我的管轄區內出現這等醜事！」

  餘姚馬上攔住他，「黎警官，您且慢……」

  黎光耀不知餘姚何意，只見她喚來管家趙白，令他把正廳門窗緊閉，又教人在門口把守放哨。

  「黎警官，請進來借一步說話？」

  黎光耀已對她們消除芥蒂，故隨著餘姚走進正廳後身內室裡面。

  餘姚認定黎光耀是個正直可靠的人，此刻必須趁熱打鐵，把之前跟棠檸揣測商議的各項逐一分析給他聽。

  「如夫人，您到底想讓我怎麼做，請直說！」黎光耀也是個急性子。

  餘姚自覺已鋪墊地差不多，「我覺得您回去與您父親對質不是明智之舉，搞不好會弄巧成拙再把您父親惹怒 。他也沒法子跟「上面」和藤岡家族硬碰。」

  「那你可有什麼妥善的法子？」

  「四日後我已承諾給各大商戶退款退糧，也需給眾多夥計工人發放工錢。我會把葉家全部家當低出去償還債務，恐那宋啟泠橫加阻攔惹是生非，您那天若能找個由頭帶官兵來葉邸鎮壓，我這邊償還淸所有債務即刻宣布葉記破產。 查封的葉記商行和底下三個工廠我們全部充公捐給官家，那些資產你們或賣或捐，得來錢財扶貧救災充當軍餉，我們葉家人絕不抵賴索要，我們就是要洗刷乾淨那『賣國』的嫌疑。」

  不要說黎光耀，就連棠檸都已瞠目結舌，單餘姚這是要把葉記搞到千金散盡的地步！

  「這份厚禮送出，我想您父親也有資本跟「上面」或是日本人周旋。這塊肉雖不肥，但到底是留給中國人還是讓給日本人，你們官家內部會有衡量定奪吧！假使你們真的接受葉記，那麼宋啟泠也會變成棄子，那邊煤礦開採的後續問題就得勞煩你們出面處理解決。我們葉家人只求清清白白歸來！」

  黎光耀難以置信，「如夫人，您這盤棋下的大而猛，我想知道這是您自己的意思還是葉先生授意您的？」他必須確認仔細。

  餘姚斬釘截鐵道：「這是我們共同的意思！」

  他還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婦人所言，「這可不是開玩笑，我恐你們日後會後悔，你們當真有這般胸襟？」

  「您大可去監獄裡跟葉裔勛本人核實，他但凡有一丁點皺眉，今天這些話算我沒說。我是他的『妻子』，我了解他的為人，要不是對宋啟泠負有愧疚之情，他絕不會疏忽到讓葉記發生這種事，他深明大義，他是我心目中頂天立地的爺們兒！」

  黎光耀佩服起他們這對患難伉儷，他們是有血有肉的國人，是他把他們想的狹隘了。單餘姚提出的條件很誘人，想來「上面」不會不接受，這樣一來葉家父子可以得救，也可斷送日本人的出路。

  事不宜遲，他即刻離開葉邸，準備回到家中與父親促成此事。臨行前，他承諾餘姚，四日後他定會帶人來府，不管「上面」答不答應捐贈一事，但在他管轄區裡的事他可以做主。當下二人達成共識，餘姚又親送黎光耀至府門門口，拜了又拜，勝敗全繫於黎光耀一身。

  身後的棠檸很是負氣，餘姚竟自下了這麼大的決定卻沒有提前與她商議；再則就算這件事真的達成，那麼葉裔勛也就淪為一介布衣，他們往後的生活可怎麼過？餘姚剛才慷慨激昂侃侃而談，但若浮雲可散回歸平靜以後呢？

  餘姚也知棠檸生了自己的氣，她生氣也全部源於心疼自己。

  餘姚挽住棠檸的手，「姊姊，我是怕那黎光耀突然變卦，想著一鼓作氣把他拉攏說服。」

  「倘若黎光耀回去以後再反悔了呢？或者他父親不屑管理此事？你怎麼敢篤定？」棠檸反問道。

  「我賭黎光耀是個鐵血男兒！我們有了他就可多一份勝算，他的身份背景可震懾住宋啟泠，就算是背後的藤岡家族想動他也得顧忌三分。只要能把四日後的事熬過去解決掉，我覺得葉裔勛就可平安歸來！若能挺過去，即使沒有了錢，像你一樣開間小買賣不是也很好？葉邸里這幫女眷也不用再勾心鬥角爭得死去活來。」

  餘姚今日之言，是她們二人相識以來講的最多的一日。棠檸望著她，感覺她再也不是初見般那樣楚楚可憐怯怯懦懦，這些年她已趨於成熟慢慢成長，葉家這次劫難反而使她蛻變。單餘姚再也不是那個柔弱地任人宰割的小妾，她以得到重生！棠檸忽然覺得希望就在眼前，無論事情最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真好，有她這樣一個姊妹真好！

  擺在她們面前的實際情況便是要抓緊時間理出帳目頭緒，還需派人外出挨家挨戶奔走相告，與此同時更得時時刻刻隱瞞住宋啟泠。

  餘下幾日如時光飛逝，宋啟泠每日必來滋擾餘姚幾番，或奚落或挑釁，或恐嚇她葉裔勛在牢房裡動了大刑。餘姚面上應承著，內心不為所動。黎光耀早已送來情報，「上面」的人已在接洽商討，葉裔勛的安危暫不會有問題。

  她暗暗窩在帳房裡，同范大志趙白和棠檸整理帳目，再差趙白去往各房各院一一清點比對。這是個危險的過程，金氏萬氏等但凡有點察覺，恐又要作鬧起來。但她不能再顧及家長里短兒女情長，為防止意外發生，棠檸不得不把常貴等護院也叫到葉邸來幫忙。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到了期限那日，天才微亮，餘姚已匆匆起身，她罕見的著一身輕紗黑色半宿旗袍，再著重打理了自己的妝容，到任何時候都不可跌份兒，她不僅代表著她自己更代表著葉家。

  這日葉邸大門通通敞開，在門口兩側各設一隻長桌，范大志和棠檸每人坐一邊，范大志負責結算拖欠的夥計工人工錢；棠檸負責結算各商鋪退糧退款等；常貴帶領眾人在府內看家護院；趙白帶領眾家丁從各房各院依次搬出來金銀瓷器等貴重物件。

  府外朦朦朧朧地走來一支隊伍，餘姚心裡落了定，然而不安穩的因素，還是在這個寂靜的早晨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