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囹圄困（四）

  餘姚仍穿著昨日舊衣不曾換洗，妝容盡花頭髮披散。她只覺自己雙腿發軟，恨不得往後倒退一步就要站不穩暈死過去。她已經聽不清楚眾人的言語，不知是自己靈魂出竅，還是時光陰靜止不轉。

  趙白擋在餘姚前面，雙手抱拳向諸位彎腰作揖，臉上賠著近似哭喪的笑容。她看著趙白的背影，一陣心酸歉意掠過心頭。在麻木不仁多時後，那疼痛之感終於鑽回到她的身體裡。

  餘姚艱難發出第一聲，但那聲音連她自己都未曾聽清楚。她清清嗓子想要一鼓作氣，大聲道：「各位老闆掌柜的，我們葉家當家的還在大獄裡面，現如今只有我能出來與大家說話。」

  「你是誰呀？你說的話能代表葉掌柜的嗎？」

  「聽見沒有？她親口承認他們當家的進了監獄，沒幹缺德事沒犯法怎麼會被抓緊去。」

  「大家聽我說，我是這葉宅的女主子。我知道你們來此地所為何事，我只想請你們好好想一想，葉記在奉天城立足這麼多年，糧食從未出現過任何問題，我們葉記的商譽是有目共睹的。這次的事兒是個意外突發事端，警察署還沒有給我們定性定罪，事情還在調查核實之中，我想請各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一定儘快調查清楚真相，還給我們自己一個公道，也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案！」

  「這位女主子，你也瞧見我們是來退糧的，你家糧食把人吃壞吃病住進醫院，昨日下午商號就被查封，今兒一早滿報紙都登了出來，你教我們再怎麼賣下去？誰敢再買你們家糧食？」

  

  「是呀！我們都是小本經營，在你們家進了這麼些糧食全都壓在手裡，這回是賠個底朝天，你們葉記得付我們損失呀！」

  「行了你也別廢話了，趕緊拿錢出來我們要退糧！」

  「我們要退糧！退糧！退糧！」

  「還錢！還錢！」

  討伐聲一浪高過一浪，直要把餘姚和趙白吞噬掉才肯罷休。

  萃綈被外面的作鬧聲嚇得哇哇大哭起來，老媽子把她抱在懷裡怎麼哄都止不住。施芸倚在炕上簌簌的落淚，「娘，這可怎麼辦啊？我爹和鳳傑他們還在大獄裡面，那些人已經堵到家門口來，小姨娘再在外面頂不住，他們會不會闖進來抄家啊？」

  萬氏也已被嚇得戰戰兢兢，「你……別胡說！反了他們！怎麼著沒王法了？咱們就把大門死死抵住，看他們還能怎麼樣，等你爹回來……」

  「我就怕我爹他們回不來呀！」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怎麼就回不來了！你要氣死我了……」

  花柒悠哉悠哉地闖進宋啟泠房中，此時他正吃著早飯。

  「喲，您這心挺寬呀！咱們家那位小姨奶奶在門外都快教人給活吞下，您在這還吃上早膳了。」花柒說著便圍著桌子坐下，撿了塊饅頭塞進嘴裡咀嚼。

  宋啟泠把最後一口粥喝進肚子裡，筷子一攤放回桌子上，「誰讓她願意逞能呢！」

  「那幫人不會打進來吧？」

  「說不準，打進來見什麼搶什麼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不信，你能教他們把葉家搶空了？一宅子的金銀細軟你不想要啦？」

  宋啟泠瞪著花柒，「你好歹裝出一點悲傷來好嗎？這把你興奮的我都看不過去眼！」

  花柒挪起一條腿搭在宋啟泠身上，「我有什麼可悲傷的，我早盼著葉家家破人亡，即便這樣也解不了我的心頭之恨！」

  宋啟泠甩開她的腿了起來，「到底是你恨葉家還是我恨葉家？」

  「我們都恨呀！」花柒笑著圍住他。

  葉邸大門外，不遠處有一個女子拼命朝人群里擠來，一邊擠一邊大喊：「餘姚，餘姚！」餘姚順著那聲音尋過去，這女子正是蘇棠檸。棠檸擠過人群跑到餘姚身邊來，二人相視而笑，餘姚瞬間恢復了理智，她身邊還有棠檸！

  餘姚高聲喚道：「懇請大家給我點時間，七日之內若此案還有沒有沉冤昭雪，我願意傾家蕩產賠償各位！」

  「七日？你糊弄鬼呢？」

  「一天都不會給你的！」

  「明天，看你一介女流，給你一日時間，明天早上我們還來！」

  餘姚眉頭緊鎖咬咬牙關，「你們總得教我去準備錢款是不是？我們家產全部被封，我就算砸鍋賣鐵也得有個過程，你們寬限我五日，五日之後我一定給你們個交代！」

  棠檸附和道：「葉邸這麼大一家子人跑不掉，你們把心放在肚子裡！或許葉老爺明日即可回來，到時候葉記名譽恢復你們都用不著來退糧！」

  眾人氣焰稍微削下去一點，趙白接道：「各位老少爺們兒，我們葉記是最講究信譽的，我們絕不會棄下大夥於不顧，請各位高抬貴手容我們點時間！」

  四下眾人面面相覷，也知道今日定退不了糧食賠償不到錢財。其中一人想了片刻，「就給你五日，五日之後我們再來就不會像今天這麼客氣！」那人話畢率先掉頭離去，其他人見勢吐了幾句狠話，依次跟著走開。

  餘姚見人群陸續散去，轉過身來邁回葉邸大門，棠檸緊跟其後走進來，大門被小家丁迅速掩實重重關上。瞬間餘姚腿腳一軟，一下子癱坐在庭院地上，邊笑邊哭道：「嚇死我啦！」

  棠檸趕忙把她扶起來，二人暫先回到房中，又命小丫頭打來熱水洗漱。餘姚一邊打理自己，一邊和棠檸商量對策。

  宋啟泠正在庭院中駐足思忖，餘姚棠檸打開木門從房間裡走出來。 他眼前一亮，餘姚已換上考究的衣裳、勾勒出精緻的妝容，早上被眾人逼迫的窘狀也不見了蹤影，與昨日的她判若兩人。

  餘姚道：「我正打算找你去。」

  宋啟泠道：「何事？」

  「我今日必須見到葉裔勛，你無論如何要帶我去監獄裡面。」

  棠檸道：「還有請你務必給藤岡修捎個話，今天晚上我在曉南閣等他！」

  宋啟泠看著眼前二人「噗嗤」笑出聲來，「你們哪裡來的自信？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餘姚走過去啐了他一口，「你積點德吧！」

  二人轉身去往帳房，范大志聞聲匆匆把門鎖打開，只見他已哭的稀里嘩啦。

  「小姨奶奶，我在這裡面聽的真真兒的！早上外面那群人簡直是要把你吃了呀！我控制不住想要出去，環櫻她說什麼也不讓！」

  「姨奶奶說過，我們必須死命守在這裡，到任何時候都不能變！」環櫻的一根筋，是缺點也是優點。

  餘姚拍拍范大志的肩，「別哭了！行了行了！環櫻做的對！你得聽環櫻的。」又道：「快點把帳房裡所有現金給我算出來總額，錢票兌票單攏出一沓，還有府中各院所有的家私古玩都要給我個准數！」

  范大志抽噎著問道：「姨奶奶，您這是要幹啥呀？咱們真的到了變賣家產的地步嗎？」

  棠檸笑道：「你快別問了，你家姨奶奶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時間緊任務重，務必在黃昏之前給統計出來！」

  「這個也不難，趙大哥這方面的帳早在跟武四兒接手的時候就做過統計，我再核對一遍就行。」

  環櫻著急道：「那還等啥呀！磨磨唧唧的快點去呀。」

  二人坐了片刻又從帳房裡走出來，走時不忘囑咐范大志動作一定要快點。餘姚又隨趙白巡視府中各地一圈才放下心來，對趙白道：「趙大哥，我還是要出去奔走的，家裡依然得靠你看顧。若那宋啟泠回來找我請你幫忙傳話。還有府上你要多留意花柒，她不是個省油的燈。」

  當下餘姚棠檸走出葉邸，直奔警察署而去。警察署這邊接待她們是個小警員，言語見多有搪塞一問三不知，只教餘姚回家等待查案結果。棠檸趁人不備往這小警員兜里塞了幾塊大洋。小警員態度立刻緩和下來，「不滿二位小姐，我這裡是真的啥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得等上面安排。你們其實可以去醫院那邊看看病患狀況，若能私了豈不是更好？」

  餘姚忙問：「可是住在『仰光』醫院？今早報紙上登的那家？」

  小警員點頭稱是。二人慾要離開警署去往仰光醫院，餘姚又順嘴問道：「葉記這案子可是黎光耀警長負責？」

  小警員笑道：「那是我們老大！」

  「這位黎長官現在身在何處？」餘姚追問。

  「我們老大在哪我可說不準，吶！你瞧那個照片上就是他。」

  餘姚順著小警員手指方向瞧過去，只見宣傳欄里有幾張模糊的報紙照片。她仔細瞧著那黎光耀的模樣越看越模糊。

  二人又輾轉去往仰光醫院，但剛剛踏進醫院大門便察覺出異樣。這是一間日本人開設的醫院，來來往往大多都是日本人，她們這兩個本土人在裡面走動實在扎眼。餘姚當下便猜出大概內情，那些吃壞身體跑來住院的不是別人，正是藤岡家族安排一些日本人。他們自導自演了這齣戲，那小警員怕是不知其中緣由，誤打誤撞為她們指明了她們線索。

  餘姚尋了位護士，道：「請問前幾日食物中毒的那些病人住在幾號病房？」

  那護士搖搖頭，好似聽不懂國語，一轉身便走掉。

  棠檸道：「我想他們是有意而為之，他們不可能一點國語都聽不懂，他們是不想讓我們找到那些人。」

  餘姚道：「我想自打咱們一進這道門，他們已經開始有所察覺，只怕這一趟是要白走。」

  一個男子正站在醫院長廊的另一端，注視著她們這兩個本土女子，他覺得他有必要去弄清楚她們都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