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沖喜(三)
2024-05-11 11:01:00
作者: 斐什
杜仁平控制不住身體打起戰慄,這信封里裝的是他和卿卿的歡愉之照!地點是在城郊小禿山,他仔細回想當日情景,他只衝動過那一次,只那一次就被人抓住把柄。那幾聲「咔咔」聲倏然從腦海里蹦出來,他當時有過警惕,只因貪戀與卿卿繾綣而忽視掉。在荒郊野外絕想不到那是相機聲音,居然有人在跟蹤偷拍他們。他抱住頭懊悔不已,斷送他的前途不說更是毀了卿卿名譽。持續一刻鐘大起大落的情緒,已猜到是誰在持人長短。他魯莽的衝出房間,蹬蹬跑到欒鳳傑的經辦室門前,手握門把手欲要闖進去。但他遲疑下,艱難的把手挪下來,他需暗度陳倉,他不能就這麼被欒鳳傑踢出局。
身後卻陡然傳來一個聲音,「你來找我?」
仁平倒吸一口涼氣,轉過身去驚恐的看向鳳傑。
「有事進來說?」他自然的把經辦室門推開,沖仁平禮貌微笑,「來啊,進來聊聊。」
仁平躲不掉了,他只好跟隨著鳳傑走進去,這幾年所有的堅持努力只怕都要付之東流化成泡影。
幾日後,葉家如期舉行大婚。天未亮,全家已緊鑼密鼓的忙碌起。兩位新郎身邊各簇擁著一大堆老媽子小丫頭,執喜事的婆子,紅事的執賓先生等。卿卿攙扶著金氏在旁邊督促檢查,她的病有所好轉勉強下了炕,隆重打扮過自己,便匆匆趕到啟涏這邊。一會兒叫小丫頭給啟涏撣撣紅大褂上的褶皺,一會兒又尋老媽子來擺好炕上的紅被褥,口中碎叨:「花生大棗桂圓能這麼散在炕上嗎?咋的,你們這幾個老婆子沒成過親呀?」眾人歡笑,趕忙遵從夫人指示重新布置。
啟涏不耐煩道:「娘,你趕緊找凳子坐下歇會,不嫌累呢!」
小丫頭忙拿把椅子給金氏坐,金氏笑道:「還不是為了你!」
裔勛在房中穿起祥雲盤龍湛藍紗大長衫,長衫下面露出一小截兒黑綢褲微散褲腿,腳上是一雙內聯升的千層底青緞鞋。餘姚正為他系立領盤扣,忽然「噗嗤」笑出聲來,道:「裔勛你到底幾歲呀?」
裔勛道:「你覺得呢?」
她只是笑笑不言語,她知道他每日刮臉半月理髮,今日再一捯飭,只怕與金氏站在一起要差出一個輩分來。
「啟涏那邊我倒是不擔心,一會兒你過啟澄那邊看看。」
「你讓我跟二姐姐在一起?」
拜高堂時,啟澄自然是要拜金夫人,而非他母親這個姨太太。加上啟澄如今那個狀況,裔勛不得不顧忌二房那邊鬧出事端。
「這個時候,總覺得委屈你。」裔勛握了握她的手。
餘姚不願大喜日子徒勞傷感,忙道:「快去前面招待賓客吧,我這就過啟澄那邊去。」
萬氏這邊剛鬧過一場小風波,餘姚推門進來,正巧飛來一把喜糖砸在她的額頭上。萬氏抹著眼淚上前道:「三妹妹沒事吧,啟澄這孩子氣死人了!」
啟澄道:「你來幹什麼?滾滾滾!」
餘姚按著頭譏諷道:「你就這麼點本事,家裡欺負娘們兒來能耐了。」
眾人齊齊上來相勸,剛給他套上襯衣他便把襪子脫掉。萬氏施芸邊好言相勸求他不要再作鬧,恐時間再來不及去接親。啟澄非但不聽反而更加急頭白臉。
餘姚慢步上前,趁眾人勸說推搡之際,響亮的給了啟澄一嘴巴,誰也沒注意她是怎麼出的手。她自從紫羅蘭翡翠手鐲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你今兒這麼作,真是想要你爹和二姐姐的命。」
登時四下全然安靜,萬氏施芸也愣住,唯唯諾諾謹言慎行的單餘姚這是怎麼了?她怎麼如此反常。
啟澄也被打的蒙住氣焰瞬間壓下去,眾人忙七手八腳為他更衣理容。
餘姚走回萬氏身邊,「二姐姐莫怪我,我也是急了。」
「打得好,打得好!不怪妹妹。」
「早該像他姨娘這麼教訓他,我娘就是心軟。」
餘姚心想,萬氏還心軟呢,心軟之人怎能給自己兒子抽大煙。她只是受了裔勛所託,儘自己綿力不讓二房鬧出事端罷了。
啟澄這邊還沒收拾完,啟涏那邊已過來遞話,那邊已準備妥帖,催著這邊抓緊時間以免耽誤時辰去接親。
一眾人環繞著把啟澄推送出去,萬氏施芸跟在後面千萬遍的囑託,懇求他今日不要鬧脾氣,安安全全的把花家小姐娶回來。啟澄不去理會只當聽不見,臨出門前在人群中望見餘姚,狠狠瞪了她一眼。
「來了!來了!」武四兒跑回府中稟報,以裔勛為首眾人移步大門口。
「先到誰家新娘子?」
「是秦家新娘子先到了!」
只聽鑼鼓嗩吶喧天震響,一條紅彤彤長龍由遠及近,賓客小孩子們都在翹首盼新娘。萬氏躲在人群里心仿佛被針扎了一下,對施芸道:「啟澄他們怎麼還沒回來?啟澄不會又作鬧了吧?」
施芸心中也是空落落的,但為了勸慰母親,只道:「不會的,我弟弟不是那種人。」
母女二人正小聲嘀咕,武四兒已從葉邸門口的另一個方向跑回來,大叫道:「花家新娘子也來啦!」
萬氏母女的心總算放下來,餘姚瞧見裔勛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伴著隆隆鞭炮聲她默默退回內院,剩下的一切喜事都會按部就班,而那些熱鬧喜慶都不屬於她。棠檸老早送來禮錢今日卻沒來,她知道她見不得這喜慶場面,她的心傷一時半會無法痊癒。萬氏踩著小碎步不知道從哪鑽到她身邊來,唉聲嘆氣。那正廳的一聲聲「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愉悅又刺耳的傳了出來,這一刻她們成了同一種人。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賓客擺宴,齊聚甚歡。裔勛攜二子在酒席見穿梭答謝,鳳傑與仁平在旁里外穿梭料理諸事。整整鬧了一日,葉家的喜事才算辦完。近親近朋還沒散去,眾爺們兒還在叨陪末座。餘姚在房裡呆的苦悶,便去了秋溶那裡串門子。秋溶幾乎一日未曾邁出屋門,只在房中照看紅年。餘姚自打沒了孩子就不願靠近小孩兒。秋溶誤以為她是嫌孩子吵鬧,忙喊趙媽帶紅年去旁邊玩。餘姚向她談了會兒今日喜事,秋溶也不大感興趣,怎麼著也是往後日子難過吧。
兄弟二人久久不願進洞房,躲在一處酒桌上互相勸著酒,一個道:「我心裡苦,太醜,太醜了!」一個道:「我根本不認識她,不認識哪!」裔勛尋了半圈才發現兄弟二人,忙令傭人攙扶著他們各自回房。他獨自站在空落落的院落,不斷的問自己,他是不是做錯了。啟涏跟他當年態度相仿,父母定下什麼樣的婚姻,他便應承下什麼樣婚姻;啟澄也像他當年模樣,即便鬧了脾氣反抗,終究順從了長輩。他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的悲劇延伸給兩個兒子,他兩個兒子會不會痛恨他?他已然不是個稱職的丈夫,現如今他又覺得自己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又想起離世的啟洺,若不是自己對他太寄予厚望,他或許不會那麼想證明自己,殫精竭慮鬱郁不得志。啟洺毒打卿卿的惡行他知道的晚,再後來秋溶進門他便收了手。卿卿秋溶都是可憐人,可卿卿跟仁平的事該怎麼處理?他思量著,等秋後再一起算帳吧。
第三日女方回門過後,花柒與愛佳已慢慢與府中上下熟絡。除了秋溶處她們一次未去,其他各方各院倒常來請安串門子。兩個新娘子之間也在暗暗較勁兒,今日她穿的衣裳艷麗,明日她帶的瑪瑙戒指奪目,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華,也給這大院增添了幾分色彩。這幾日闔府同桌用膳,花柒比較講規矩,總是笑盈盈的躲在啟澄身後,萬氏喜愛的不得了。愛佳傲嬌性子,言語間總以正統自居,把萬氏、花柒、餘姚甚至秋溶一一得罪個遍。仗著在蜜月里,金氏也不好多管教她,只有在桌上訕訕的賠笑。啟澄的大菸癮瞞了幾日便被花柒識破,在萬氏面前哭鬧著說自己被騙要回娘家,萬氏施芸好說歹說的勸住,更承諾啟澄不日就能戒掉。啟澄或許也覺得對不起花柒,待她倒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不多時過了初期,各房又換成各自用膳,裔勛剛剛得下空就又扎到商行里忙碌。餘姚也很久沒有去看望棠檸,便挑個好天氣要到曉南閣坐坐,出門前發覺自己的換季衣服都在小公館裡,就請車夫先到小公館那邊一趟。今日也是巧,那對守門夫妻不在家,餘姚約莫他們應該是去了單家老宅。許久未回來,她坐在沙發上有點恍惚,閉起眼睛老想起割腕的那段日子。
「救救我!」她的耳畔總迴響起這句話。她忽然覺得不對勁兒猛然睜開眼睛,只見啟澄失魂落魄的站在她眼前,把她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直往後倒退幾步。
「你,你怎麼進來的?你嚇死我了,你是來還我那一巴掌嗎?」
啟澄渾身冒著豆大的汗珠,在她面前「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全身緊縮伴著痙攣。餘姚忙趕上扶住他,慌忙道:「你這犯大菸癮了嗎?我該怎麼幫你呀?」
啟澄緊握住她的手,痛苦道:「救救我!救救我!全家只有你能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