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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鬚眉本色

2024-05-11 11:00:57 作者: 斐什

  餘姚來赴棠檸的約,二人定在春日町正街街口相見,但她今日來的有點早。周邊的報童在叫賣,「號外號外,吳大帥大勢已去登艦南逃,張大帥搬師北京共主國事……」她喚來報童買了份報紙。報上說奉軍這次仗打贏了,不知啟澄如今身在何處,想來時間過的真快,上一次直奉開戰奉軍敗北,她那時才被救回來沒多久。後來她再想想那次割腕,只覺自己幼稚好笑。她那天實在愚鈍,幸而喝了很多酒手抖的厲害,拿不穩刀子割下去的不深,可自己暈血又怕疼,活活把自己嚇昏過去。若裔勛再晚回來些時候,她或許要因流血過多沒命,好在她被老天眷顧到底是救了回來。

  她在西醫院裡住了很久,裔勛推掉所有的事專門守著她。他們並沒有促膝長談,沒有把之前糾結的事情一個個拎出來講明白,她瞬間茅塞頓悟,她看到他為她落淚就足夠,她反覆執迷想證明的不就是他愛她嗎?她接受不來他的愛與自己的想像有半點偏差,她以為愛情參不得半點雜質,她到底要明白他們只是凡人而不是聖人。他跟滿山紅談判時要拿自己的命換她的命,他也立下遺囑沒給自己留退路。他在用思維邏輯解決事情,而她要的是一個熱忱的態度。她躺在病床上問他:「你為什麼哭哪?」他蒼白的笑道:「你看錯了,我沒有哭。」

  她回首時他在等她,她不想再錙銖必較。

  出院時棠檸送給她一個扁條紫羅蘭翡翠手鐲,套在右手腕上正好遮蓋住那條刀痕。那個冬天她一直待在小公館裡休養,與老宅那邊簡直是不通慶弔。直到來年春天,啟澄從講武堂畢業跟隨奉軍去打仗。那一仗打的人心惶惶,奉軍慘敗死傷無數,啟澄九死一生僥倖活命。但他受傷很重,不得不回家休養,全家裡外忙作一團,裔勛得顧及啟澄性命傷勢,她這才跟著他又搬回葉邸。那時都以為啟澄傷愈不可能再回到軍營,誰知他趁黑夜家人熟睡,偷偷溜出家門又跑回軍營里。爾來又過去一二年,這一次奉軍打贏了仗,想必他可榮耀回歸故里了吧?

  餘姚放下手中報紙瞧見棠檸已來,她這次約餘姚是為了給藤岡修裁衣衫。二人去了老字號裁縫鋪,給藤岡修訂了兩身西裝。她熟知藤岡修的各處尺寸,不停問著餘姚,這塊好不好看那邊要不要改動。餘姚竭力為她參謀,她忽別過頭去簌簌落下淚,淒哽道:「藤岡修他下個月結婚。」

  餘姚沒有感覺到意外,只是為棠檸難過,「他接受家裡安排了?」

  她點點頭,又哭又笑道:「他還是那樣孩子氣,來曉南閣跟我吵了好幾次,要我跟他去私奔。」

  她扯出帕子替她擦淚,棠檸道:「後來他父親來找我,要我放過他兒子,說藤岡修他在家裡絕食好幾日……」

  

  藤岡修把他能反抗的事都做了一遍,可他贏不了自己的家族,棠檸也誓言絕不破壞他的人生。

  「等西裝制好,你陪我去趟藤岡家裡,也算是……我跟他相識一場。」

  過些時日,餘姚陪同她去拜訪藤岡家。他家裡人像是故意給他們空間,單留下他們兩個在客廳。餘姚不知道該躲在那裡才好,反倒藤岡修笑著讓她隨便坐。棠檸拿起西裝幫他穿在身上,不停的為他打理,問著腳踝處夠不夠寬,翻駁領需不需要再改,藤岡修頻頻點頭說著合適合適。約莫時辰不早,棠檸欲起身告辭。二人深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他看著棠檸遠走的背影,忽叫道:「棠檸……你再為我彈個曲子好不好?」他匆匆跑回內室又匆匆趕回來,手裡多了把破舊的琵琶,那是棠檸用舊了他給要來的。

  棠檸努力的在榻榻米上找下一個合適的姿勢抱住琴,緩緩撥動琴弦——

  我有一段情呀唱給拉諸公聽

  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

  讓我來唱一隻無錫景呀

  細細那個到到末唱給拉諸公聽

  小小無錫城呀盤古到如今

  東南西北共有四城門呀

  一到那宣統三年份呀

  新造那一座末光呀光復門

  他父兄恐事態失控,從旁邊衝出來制止住棠檸,下了逐客令。餘姚扶著已泣不成聲的棠檸慘澹離去,留下藤岡修在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藤岡修的婚禮如期舉行,棠檸沒有去觀禮。聽說他的妻子同是來東北的日本人,是兩大家族的聯姻,他們都沒得選只能順從。那新娘子會不會像藤岡修一樣痛苦?又或者幾年以後,他們會恩愛有加兒女雙全,可不管怎麼說,棠檸跟藤岡修之間真的是結束了。

  與此同時,啟澄榮歸故里回了奉天城。誰也沒有看見他的榮耀,看到的只有他一身的傷痛,最重的一處是他的一條腿折了。萬氏哭天喊地,日日守在啟澄跟前,生怕他再次逃回軍營,每日不放心小丫頭老媽子伺候,凡事必親力親為,施芸看不過眼,只得幫著母親來照看弟弟。施芸私下裡也沒少勸他,當兵入伍這幾年別的沒烙下,只烙下一身傷疤,若說追求心中理想也總該足夠。啟澄哪裡能聽得進去,只礙於這次傷得太重,也無暇與家人吵鬧,想法依舊如故,待傷病痊癒還是要走的。請大夫來正骨,他咬著牙不吭聲,裔勛一旁看著,倒也暗暗佩服起這個二兒子來。想他三個兒子當中,只有啟澄有個爺們兒樣子,啟洺早逝,啟涏就是快爛泥扶不上牆。自打上次賭博被贖回來,沒過幾天安生日子,照舊同合信之流花天酒地耍錢賭博。餘姚那邊一直沒使裔勛得下空來,也就放縱了他多時,那金氏更是管不得他。

  紅年如今會走路能叫娘了,經年緯年又早早被送去學堂啟蒙,啟澄啟涏的婚事早就該提上議程。但啟澄是兄長又連年打仗不在家中,那啟涏又一副二世祖做派不成氣候,便也一直耽擱下來。關外因受旗人影響都奉行早婚,想裔勛成婚也就是十五六歲年紀。啟澄的歸來使金氏生戒,自己兒子幾斤幾兩她心中明鏡兒似的,但哪個母親願意承認自己兒子不如人呢?這一二年商行還是靠著仁平鳳傑看顧,啟涏後來又鬧了幾次小的虧空,怕的要死來求他們倆,二人各種找補才遮遮掩掩的搪塞過去。與關內的大豆買賣,因著連年戰亂總斷斷停停,也不再是個盈利的出路,葉記商行也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鳳傑打啟澄屋裡出來,碰見餘姚從秋溶處回屋,二人在穿堂長廊里碰見。上次他被餘姚利用了一把,餘姚對他有點愧疚,想好了他若難為自己就忍讓下來。鳳傑早已耳聞她自殺未遂的事情,大宅里藏不住事只是面上都不提罷了。他沒想過要她死,她只要不妨礙自己就好。

  她撩撩前額碎發,低語道:「啟澄的腿好點沒?」

  「姨娘何不自己去瞧瞧,想來啟澄回來也有幾天時日,也沒正經見過姨娘?」

  餘姚知道他是故意搶白自己,笑道:「那我這就去看看。」

  一掀棉帘子走進啟澄屋內,這時候屋內卻沒人在,連萬氏也不知去了哪裡。鳳傑是希望別人瞧見這一幕的,就如同裔勛瞧見她與他的那一幕。但是過去的單餘姚早已死了,她現在根本不在意這些事。

  啟澄無聊的躺在炕上磕毛嗑,聽見開門聲以為是小丫頭,厭煩道:「出去!出去!」

  餘姚輕輕走近,坐在炕沿兒下方的小圓凳上,道:「你好點沒有?」

  啟澄翻了個身,大腿跟著動了下,疼的「嘶」了一聲,「你來幹啥?」

  「我路過就進來瞧瞧你。」

  「我爹派你來當說客啊?讓你來勸我別回軍營去了?」

  「你爹沒說,是我自己好奇過來的,我想知道你多久能好起來。我之前養了那麼久,但是這天兒一冷身上還是難受。」

  「我是個爺們兒傷好的快,再說也不是啥致命傷,誰像你虎了吧唧的割脈!」他覺得話說的有點重,家裡人怕裔勛犯忌諱誰也不敢在她面前提,但話已出口收是收不回來了。

  她倒是性子好,淺笑道:「死過就覺得活著好了,你爹和二姐姐也是怕你死在戰場上。」

  「為國捐軀有啥不好?」

  「你的主義理想呢我是不懂,我不跟你辯駁。反正你好好養傷別落下病根。」

  不知啥時候萬氏小腳蹭蹭的已跑進屋內,用警惕的眼神審視餘姚,道「她姨娘過來看望啟澄咋沒跟我說一聲,我這做姐姐的也好過來陪陪。」

  餘姚坦白道:「我只是順路進來瞧瞧,要不我跟二姐姐回屋坐坐。」

  萬氏趕忙說好,拉著餘姚回了自己屋內。待餘姚走後,又折回啟澄跟前,警告道:「你離那禍害精遠點,誰知道她安得什麼心,這你倆孤男寡女的在一個屋裡,被你爹知道可咋想?」

  啟澄看著眼前的母親,一個被封建綱常所桎梏的女性,他既厭惡又悲痛,葉邸散發著腐朽落後的味道,他只想逃離這裡。

  萬氏又找來施芸絮叨,硬說餘姚是來勾搭啟澄,攪合他們父子不和。二人算來算去還是覺得二房少在沒子嗣上面,若啟澄成親生下三五個兒子,技能拴住啟澄不再逃走,又可制衡金氏單氏。萬氏打定主意,等天兒轉暖啟澄傷養好,成親一事務必得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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