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二世祖們(下)
2024-05-11 11:00:46
作者: 斐什
那刀疤男子從長樂書館走出來,不遠處有似有同伴接應,幾人步伐矯健飛檐走壁般混進黑夜裡。
藤岡修沒有留在書館包宿,自打有了棠檸他便不愛來逛書館了,今日實屬與棠檸負氣,但果真讓他擁著別的女子入睡,他當然萬般做不到。
翌日清早啟涏直接從書館去了商行,睡眼朦朧衣冠不整,身上沾滿濃重的香味兒。仁平聞見也不多言語,鳳傑瞧出頭緒,趁無人在側跑到他身邊打趣。啟涏被鳳傑臊的有點惱怒,直站起來在屋子裡踱步。鳳傑笑道:「三弟有啥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嘛。」
啟涏神氣道:「那是自然!」
「三弟既喜歡玩,那今兒晚上我帶三弟再出去轉轉?」
啟涏眼前一亮,「姐夫帶我去哪玩?」
鳳傑神秘道:「去了便知道!」
「我倒是想去,但是晚上我得回家給爹做匯報啊!」他左右為難。
鳳傑在桌前扒拉出一份帖子,舉起道:「這不昨日送來的帖子,你爹今晚得去赴宴,沒空搭理你的!」
啟涏奪過帖子一瞧,臉上已樂開了花,當下與鳳傑商議好,二人晚間去尋歡作樂。這一天他都沒心思看帳目一眼,那心早已飄到九霄雲外。
待晚間匆匆回府換了套行頭,與鳳傑又錯落開離府,井然有序又滑稽十足。
二人來到一個不起眼的胡同,靜謐的門臉兒不染半點華麗,但推開門卻是另一番景象。這是一家深藏鬧市之中的賭坊,裝潢考究奢華貴氣,既滲透著中式的內斂含蓄之風,又處處彰顯西洋的先進科技。啟涏想不明白,這樣大的地界是怎麼隱匿於這胡同里的。但他早已不糾結這個問題了,這一桌桌賭局令他神往,比無師自通的速度還要快,他已占了一席之地一把接一把的跟莊玩開。鳳傑無暇照顧啟涏,他自顧上到樓上,進了一間常來的小屋。每個小屋裡都有著一張舒適的大炕,炕中間放一張小炕桌,兩邊各一個煙鋪席位,他自然的躺了下來,立刻有人端來全套工具。他熟練的燒著煙炮,大煙槍對準銅座小油燈,猛猛的吸上幾口,那感覺快樂似神仙。
他閉著眼睛享受短暫的快樂,似乎所有的快樂全部來源於童年,而童年裡的記憶永遠都是餘姚。她追在他後面喊他強哥哥,他騎著借來的自行車載她到處逛,她含情脈脈念與他:「郎騎竹馬來,繞穿弄青梅。」鳳傑猛然起身驚醒自己,一切都已成過往雲煙,他們再也不回去了!一路爬上來究竟為了什麼呢?是為了榮華富貴,你永遠不知道窮怕的人對錢財的渴望!沒有過身臨其境,你永遠無法感知!他對自己說他早已不愛她,他對她只有恨,只有她命運不如自己,他才會釋懷!
啟涏在樓下賭的已殺紅了眼,鳳傑不得不過去制止住他,把他拽到樓上來抽兩口大煙。只過一兩個時辰,啟涏已學會了耍錢和吸大煙,怪道人說,學壞容易學好難。
鳳傑只抽大煙不賭博,他惜財。可啟涏怕是要上了癮。啟涏轉天告訴了合信,合信轉頭又告訴了藤岡修。幾人常常來此出沒,逛窯子、吸大煙、賭博他們已樣樣精通。
藤岡修倒沒隱瞞棠檸,每每去了哪裡都講與她聽。棠檸有點替他擔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是老理兒。他依偎在棠檸懷裡,棠檸剝下葡萄皮餵給他吃。他笑道:「我只是去耍幾把錢,大煙那東西上癮我不敢碰,再說讓我上癮的有你就夠了。」他拉她手背親吻。棠檸勸道:「你也二十好幾的人了,怎麼就不能安安穩穩的做點營生?你爹娘不管你嗎?」
「我上面哥哥姊姊多,父親很用心栽培他們,加上我從小就體弱多病,所以他對我比較放任,請了沈之民做我的老師,給我講講中國的歷史國學什麼的。」
「可你總與合信他們廝混,能得到啥好處,你們這幫二世祖,真不懂得世道艱難。」
「我又不能時時跟你在一起,總得有人陪我玩兒啊。王合信除了那次在背後給你使絆子,平時做派還挺慷慨夠意思的,倒是那個葉啟涏不怎麼樣?」
「此話怎講?」
「請客不大方又好吹牛,逛書館猥猥瑣瑣的,真不像個爺們兒。」
棠檸乜斜他一眼,「呦!最近逛窯子去了?」
藤岡修自知說漏了嘴,立刻起身摟住她哄道:「那日你攆我走,我實在生氣就跟他們去了,不過我沒留下過夜的。」
「啟涏和合信留下了?」
「他們倆愛玩,尤其是葉啟涏最近耍錢上癮,他們葉家有那麼富嗎?」
棠檸心頭一震,「葉裔勛有多少錢也不夠他這麼敗霍。」
她自然又為餘姚擔心起來,想把這事告訴餘姚,但告訴她有啥用呢?上次秋溶之事葉夫人就算到她身上,怪是她從中牽線搭橋把秋溶弄到府里,幸而葉啟洺離世,不然不知又要給她下多少絆子。還是暫且先不告訴她吧,那葉啟涏要作死神仙也救不得他。
仁平近來盤點對帳,總覺得帳目出現很大問題,每與啟涏細細比對,他便大發脾氣罵仁平。鳳傑時常勸仁平不要太過認真,啟涏性子就那個德行,我們不過是給他們葉家做份工,東家自己都不上心,我們這些人還需要講什麼責任心。仁平恐葉裔勛日後查帳鬧出事端來,遂自己又暗中捋出頭緒整理成目,以備東窗事發之時能為自己開罪。
鳳傑見啟涏沉迷於賭博無法自拔,在房中多講與萬氏聽。萬氏既高興又擔心,因問:「日子長了還不叫他把家產敗壞光了?」
「娘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說過些時日季末封帳查帳,一準能把事情捅出來,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施芸聽不過去,插嘴道:「一家人非得這麼算計來算計去才好麼?你好的不教他竟把他把壞裡帶,大哥哥才過世多久!」
萬氏拾起桌子上的旱菸袋在施芸身上狠敲一下,「你竟跟金氏那邊攀起親戚來?你把人家當做親人,人家把你當做什麼?忘記小萃紋被他們差點霍霍死了?」
「娘,你淨瞎說,那就是孩子們之間不懂事鬧的,爹也教訓過經年了,我們幹什麼揪住這個事不放!」
鳳傑厭煩道:「你這就是婦人之見!」
萬氏附和道:「我看你也是婦人之見,我這個半老婆子都惦著爭一爭,還不是為了你和啟澄的將來做打算!」
施芸聽不下去,回身出了屋子。
「娘,你碰管施芸,她就那脾氣!」
萬氏勸道:「平日你多讓著她點,我們施芸打小沒受過什麼挫折,在她眼裡都是好人。」
鳳傑恭恭敬敬的立足欠身聽,內心早已對施芸厭煩至極。他永遠被施芸壓著半頭,他不會真心的愛護她。
露出馬腳那日果真在季末,裔勛在商行大發雷霆,鳳傑仁平等一眾人垂首立側,唯獨不見啟涏人影。起初誰也不肯道出實話,後來帳房老先生實在憋不住,直言道:「咱家三爺早上來商行打個照面就不見人影,仁平多諫言幾句就遭來大罵,我每來找他商議要事都見不到蹤影。」
「這一季虧空多少?他擅自挪用了多少錢?都在哪一筆帳上動了手腳,趕緊給我攏頭緒出來!」
帳房先生與仁平都留有一手,齊齊的掏出各自帳本,簌簌翻幾下,二人互相又核對了一番,便向裔勛回稟。裔勛翻翻帳目,往地上一摔,厲聲道:「他人呢?把人給我找回來!」
彼時家中金氏等人都已知道此事,眾人找了半晌仍沒有把啟涏找到。裔勛在正房裡等著,金氏哭哭啼啼的來求情。金氏埋怨道:「鳳傑,你是怎麼照看弟弟的?平日怎麼就不能看顧他點?還有你仁平,老爺讓你輔佐啟涏,你怎麼能置他於不顧呢?你但凡多為他分擔一些,他也不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呀!」
仁平鳳傑不言語,裔勛大罵道:「你自己教出來的好兒子,你怪到別人頭上?」
金氏頓了頓,反駁道:「養不教父之過!」
裔勛噎下口氣,沖金氏道:「好!等找他回來,我好好教育教育他!」
眾人四下里又尋了一圈還沒找到啟涏人在哪裡,鳳傑猜到他應該是在那賭場裡,又不好明說怕再惹火上身。
夜幕已降臨,武四兒匆匆跑來進來報,「老爺,外面來了兩個大漢,說是『鴻圖賭局』的人,說咱家三爺在那裡欠下賭債要咱們拿錢去贖。」武四兒說的磕磕巴巴,生怕老爺動怒打了自己。
鳳傑閉住眼睛,心想這把事鬧大了,這葉啟涏膽子真肥,玩多大的賭牌欠下這麼多錢,把人都被扣下了。
「老爺,老爺這可咋辦呀?你可不能不管呀!」金氏早已嗷嗷哭嚎起來。
裔勛總是能在大事面前按下脾氣,「請他們進來。」他冷靜道。
兩個壯漢進了葉家,他們似乎經常穿梭在這樣的場景里,看多了眼淚與哀求,他們只是面無表情的敘述事實,拿著字據給裔勛瞧,「這白字黑字,你們家少爺也簽字畫了押。」
裔勛探問道:「若不拿錢贖他,他是啥後果?」
壯漢笑回:「命能留住,手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