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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年關是道坎兒

2024-05-11 11:00:06 作者: 斐什

  葉裔勛回到小公館時,天色已經黑透了。

  關外的冬夜總是很漫長,鵝毛大雪裹著西北風,輕易就能把人的臉吹煽。

  口裡呼出白氣,睫毛沾滿冰碴,舊雪沒有化完新雪就又下來,地面時而亮滑無比時而積雪深厚,人們也穿得臃腫總是步履蹣跚的。萬物空間像是被緩慢播放的老膠片電影,一幀一幅拉長了真實的時間。

  從胡同兒口走進去,一隻橘色的路燈杵在那兒,天一擦黑人們就不大愛出門,偶爾聽見幾聲狗吠越發教人心生警醒。

  葉裔勛在年根兒之前趕了回來,滿心裝著小別勝新婚的期盼,下了火車就撇下一眾人等,徑直往小公館來,一刻也不想耽擱。

  杜嬸兒聽到門響跑出下房,瞧見是葉裔勛回來了,熱切喊道:「老爺回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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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過葉裔勛的外衣大氅,又道:「小姨奶奶在屋裡待得乏累,出去遛彎兒估計也快回來。」

  葉裔勛略有些失望,問道:「她出門穿得厚不厚?」

  杜嬸兒邊掛好外衣邊端來熱茶,忙回:「小姨奶奶穿的可厚實呢,老爺您就放心吧。」

  她已備好熱水跟隨葉裔勛送至內室,見老爺無話再問,打理妥當就退了出來。

  葉裔勛簡單洗漱完換上便服,一路舟車疲憊只想快點見到單餘姚,也不知她去了哪裡這麼晚還沒有回來,無奈只好去書房看會閒書。杜嬸兒聞聲也趕出來,換了新茶再捧進書房裡去。

  時鐘再敲響一次,葉裔勛徹底坐不住了,喚來杜嬸兒問:「你知道小姨太太去哪裡了嗎?」

  「小姨奶奶她……」杜嬸兒話沒講完,單餘姚打外面已咣咣噹噹的走了進來。杜嬸兒聞聲忙去服侍,葉裔勛也緊跟著走出來。

  單餘姚手臉凍得通紅,見到葉裔勛先是一驚,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哭起來。

  「我爹走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哭泣。

  葉裔勛震驚道:「這是啥時候的事?」

  單餘姚哭道:「這個月初二,今天已經是三七,是杜仁平幫我料理的後事。」

  他生起愧疚道:「你爹到底沒有熬過年關,我以為能拖到開春兒就會好的。仁平辦事妥當我是信得過的,可怎麼也沒給我派個電報過去?我好趕回來。」

  她緩了緩神道 :「你趕回來也是要是三五日的,何必再折騰你呢?」

  葉裔勛的愧意更深了,喪父這種大事他理應待在她的身旁才是。她渾身酒氣,不用再問也知道她去了酒館。他又愧疚又心疼,只得先攙扶她回到內室休憩。之前小別勝新婚提著的那點興奮勁兒,此時已蕩然無存。

  明天奉天城裡又飄起鵝毛雪花,內室的窗子上結了哈氣流下水道子,一點一點打濕了窗台。單餘姚醒後犯起了頭疼,葉裔勛長途跋涉也身感疲憊,二人皆懶在床上低吟漫談。

  她細說著父親的身後事,不免又傷心起來,隨口又詢了詢他此次入關辦事可否順利。葉裔勛寬慰她,教她無須惦記那些外事,眼下她父親的喪事才最重要。他心裡卻想著日後可不能再撇下她,她的身邊再沒有親人。 無論如何他都需周全她的生活,這是他對她的責任和情誼。

  單餘姚躺不住又起身靠在床頭,手裡扯過金紙券疊起元寶。葉裔勛也坐起來跟著疊,「你爹的四七由我來張羅吧。」

  單餘姚搖搖頭道:「我爹去陪了我娘,我哥還是沒有音信,我們單家在奉天也沒啥親戚,沒什麼可張羅的,給我爹多燒點紙錢就是了。」

  他疊著疊著仿佛在自言自語:「我也是會走在你前面的,到那時你也這麼孤獨的為我折著元寶,想想我這心裡就不是滋味。」

  這是老生常談的話,她想起曹孟德的《遺令》:「吾婢妾與伎人皆勤苦,使著銅雀台,善待之。」云云。他每說一次,就好像是提醒她一次,她近年聽夠了。

  午後葉邸差老僕懷安過來請葉裔勛回家,今日已臘月二十三,家裡頭已供好了灶王爺,闔府眾人都等老爺回去開席過小年。

  懷安欠身道:「夫人特意囑咐,請老爺一定帶著小姨奶奶一起回去。」

  葉裔勛略微愣住,暫命懷安去下房等候。單餘姚裝作沒聽到懷安說話,只顧著為他打理衣衫。

  不必葉裔勛說,單餘姚自然是不願意去葉邸的。允諾她在小公館獨住,另開外宅是當初他們在一起說好的。這幾年過的也算平靜愜意,她也從沒有登過葉邸的門,只在商行里見過幾次葉裔勛的大兒子葉啟洺。

  另一次是葉裔勛帶著她在春日町附近的洋布行里挑綢緞,恰巧碰見他的二姨太太萬筱淸帶著女兒也在那選新貨,然後還是萬筱淸先走過來叫了她聲三妹妹。葉裔勛站在中間有點窘,因為他女兒葉施芸跟她年歲差不多大。當時葉施芸異常艱難的叫了她聲小姨娘。

  葉裔勛更衣妥當,輕輕嘆氣道:「老物不足惜,慮困我好兒耳!」

  單餘姚騰地一下漲紅了臉,「我只是令人生厭的趙姨娘罷了。」

  不等葉裔勛再說什麼,她便推著他出門,同懷安一併走出去。

  小公館霎時靜頓下來,單餘姚站在門口有點惘然。孑立於世何嘗不是這窗外皚皚白雪望不盡的淒涼。

  杜嬸兒幫她圍了件大絨披肩,又去續了續煤火,屋子裡更加暖和。單餘姚仍站在門口出著神,葉裔勛已折回來進了門。

  「是落下了什麼東西?」她有點吃驚。

  葉裔勛強硬道:「來,同我一併回去。」

  單餘姚沒來得及反駁,已被他拖進停在胡同口的馬車內。杜嬸兒也追了出來,送上她的長貂和皮包。馬車片刻未頓,緊跟著快速跑起來。

  單餘姚沉下臉來呵道:「大過年的你這又是何必呢?我過去了全家都鬧不痛快,況且我現在還戴著重孝。」

  葉裔勛只握著她的手不言語,她冷不丁打了幾個噴嚏,又怪道:「我非讓你折騰生病了不可。」

  他再緊握了下她的手,「有我在,你萬事放心。」

  她輕靠在葉裔勛肩上,想著趙姨娘令賈府上下眾人生厭,偏使賈政寵愛多年,連咒寶玉不中用了都捨不得重罵她。只覺自己好笑,總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自己比來比去都是輕賤的人生。

  馬車悠悠蕩蕩已駛回葉邸,懷安在車外叫道:「快來開門,老爺帶著小姨奶奶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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