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頤和園

  回家後，我幫爸爸打開止疼片的包裝，拿出一片，告訴他每隔8個小時吃一次。爸爸沒有馬上吃藥，他問我：「測試結果呢，有了沒？」我假裝微笑著說：「還沒有，醫生說快出來了，叫你不要著急，反正我們已經等了這麼多天了，再等幾天就有了。」爸爸聽完不再說話，他拿出手機設置了8個小時後的鬧鈴，他就是這樣，永遠都遵守規則，認真又古板。

  媽媽坐在床上，眼睛紅紅的，我猜他們在我不在的時候說了什麼傷心話，我想多留些時間給他們，自己找了個藉口下樓了。

  可巧，在樓下遇到了因外出開會而提前下班的小楓。我說：「你先別上樓了，讓爸媽自己呆一會。」我們走到小區樹蔭下的長椅旁坐下，我嘆了口氣，把今天醫生的話告訴小楓。

  小楓說：「我看爸爸最近的狀態特別不好，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

  我說：「但是明明在20天前，他還非常好啊，那時他還說，等治好了病，他還要去故宮呢，怎麼現在，他連路都走不了了呢？今天二姐還讓我買壽衣······」我一邊說著，眼淚又掉下來了。

  小楓摟住哭泣的我，他說：「這樣吧，我後天要出差，明天我請個假，陪你們去趟頤和園吧，故宮裡面的台階太多，推輪椅的話有些難度，但頤和園不一樣，裡面的路多數是平的，只要不上山，大多數路我們都能走。」

  6月29號那天，天公作美，清晨下了一場小雨，早上一直都是陰天，還有些涼爽的風，我們避開了早高峰，把爸爸小心翼翼的扶到車裡，帶上他的輪椅，全家一起去頤和園了。我想，這也許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一個決定，能夠讓爸爸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天裡，還能讓兒女帶著，去看一場風景。小楓用輪椅推著爸爸，時不時的把他「小痰盂」里的小塑膠袋扔進垃圾箱，再幫他換一個新的，一會又給他擰開保溫杯的蓋子要他喝點水，一會又問他累不累，要不要停一停。那天爸爸非常開心，他任由我們推著他四處閒逛，在頤和園的湖邊，我們請路邊的行人幫我們合影留念，那是我手機里，爸爸生前的最後一張照片，他沒有穿喜歡的白襯衣，而是穿了一件純棉的藍白條紋T恤衫，不知是誰給他買的，胸前的衣兜前，居然畫著一隻小小的可笑的小熊，顯得滑稽又可悲。

  小楓如我一般，非常愛我的爸媽，那種愛，不是簡單的尊敬，而是刻入骨髓的，如親生父母般的深愛和敬仰。這種愛來源於我們未成年時得到的庇護，來源於這些年來的親情，甚至還有，爸媽對他從始至終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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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我還上高中時，到了冬天教室里暖氣不夠熱，穿羽絨服吧，捂在身上不方便學習，脫掉吧，教室里還有些冷，於是，媽媽在一個周末帶我去市場買羽絨坎肩，她說：「在教室就穿上這個，又方便又暖和。」媽媽為我選好一件粉色坎肩，又拿起一件深藍色的男款，沒等我說話，她就說：「這件買給小楓吧，穿著打籃球也行。」那時我們還不敢承認那是初戀，媽媽卻看在眼裡，她把女兒喜愛的這個男孩，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心疼，返校時讓我幫小楓多帶一份飯，經常給我帶兩份水果，媽媽當年私心維護的，也許只是女兒那幼小的剛萌芽的愛意，卻成為小楓一輩子難忘的溫暖回憶。

  我和小楓上大四下學期時，爸爸又開始一個全新小區的開發，記得當時，同學們都在急著寫畢業論文、找工作、或忙著考研，我和小楓卻在是否回內蒙古這件事上有了分歧。我想留在沿海城市工作，小楓卻更願意回老家。正當我們無法抉擇時，媽媽打來電話了，她說：「你爸爸現在缺一個資料員，當時想讓你大姐去幫他，可你大姐不願意去，我想著你們也快畢業了，不然讓小楓來吧，說不定也能學點經驗，工資和技術員一樣，你問問小楓，看他願意嗎？」

  小楓當然願意了！還沒畢業就被未來的岳父塞了一個工作崗位，雖然不對口，但是作為大學畢業後的過渡期，一來有工資賺，二來還能與未來的岳父交流感情，這種美差，何樂而不為呢？抱著這樣的心態，小楓搬進了爸爸辦公室旁邊的一間屋子，白天辦公，晚上睡覺，吃郝姨做的飯還不用花錢，畢業後不到半年，小楓就胖了10斤。

  可工地上的工作並沒有小楓想像的那麼簡單，那段時間的工作，讓他重新認識了爸爸。那時爸爸已經五十多歲了，依然每天清晨到達工地，有時候小楓還沒有起床，他透過窗戶看見爸爸的身影后，馬上穿衣洗臉準備工作，開玩笑時，他經常說，起床還不如岳父早，將來怎麼娶他女兒？

  小楓說，四叔也經常到工地去找爸爸商量事情，每次四叔開著他昂貴的寶馬某系進入工地後，總把車停到爸爸辦公室附近，這時和爸爸同一間辦公室的女職員會主動迎出來，四叔就說：「去，幫我擦下車。」這些年四叔和爸爸分工合作一直很有默契，四叔管理公司，爸爸進駐工地，爸爸不忙時就到公司坐坐，忙時總是四叔下工地找他，也許是兩人面對的人群和需要做的具體工作不同，小楓說，總覺得四叔才是「財大氣粗」的房產商，爸爸是低調的項目經理。我說，這話說的倒也沒錯，相比複雜的人際關係，我爸更喜歡在工地里搞好他的每一項工程，看著房子平地而起，才是他最熱愛的事情吧。

  那一年也是我頻繁到工地蹭飯的一年，學校的功課只剩下畢業論文，我乾脆以找工作為理由，請假不去學校，整天和爸爸一起去工地，坐在小楓的辦公桌前寫論文。沒過幾天，我就被爸爸嫌棄了，首先遭到他嫌棄的是我在小楓的工作時間讓他幫我查論文資料，這嚴重的影響了他員工的工作；其次更讓他看不慣的，是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居然把自己吃剩的飯倒在了小楓的碗裡！爸爸直言我這樣做會傷害到小楓的自尊，讓我以後當著外人的面要注意形象，不然，他警告我，以後就不要去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