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以後的爸爸

  媽媽的病來的突然，這讓爸爸非常心驚，醫生說這病除了和平時的飲食鍛鍊有關係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過度勞累。仔細想想，媽媽這些年，一個人照顧大家確實辛苦了，我們小時候，別人家用小鍋煮飯，我家要用大鐵鍋，到了我們長身體的時候，一頓燜面要分兩鍋做才夠吃，孩子們一個個小升初、中考又高考，媽媽總也怕耽誤我們學習，竟不捨得讓我們幫她分擔家務，這些年來，我們也只是幹些表面上的活，並未能減輕她的壓力。

  手術後醫生囑咐，這次只是在兩個血栓處放了支架，這並不能代表以後不會發病，回家後要注意休息，不能再過度勞累，要保持良好的心態，勤於鍛鍊。

  媽媽發病時我並不在她身邊，不曾了解當時的狀況，後來有一次，爸爸的好朋友來家裡吃飯，喝了點酒以後他說：「當年嫂子生病，大哥都嚇死人，他跑去和我說：『我就不信了，我的命就這麼不好？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我家那口子又病了，她這次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孩子們還怎麼過後半輩子？』幸虧嫂子後來沒事了，你這是吉人天相，這也是我大哥的福氣啊！」

  媽媽手術之後，爸爸學著進廚房了！快50歲的爸爸，終於把「君子遠庖廚」這句話拋在了腦後，他從剝兩瓣蒜、切一堆蔥花、炒個雞蛋開始，一點點學習著廚房之道，早上起床後就算再忙，他也問問媽媽想吃什麼，有沒有現成可以熱一下的飯菜，以前早晨起床就吃或者不吃飯就走的爸爸，現在不管自己吃不吃，總想著幫媽媽做一口吃的再去上班。就連工地上給爸爸做飯的郝姨都說：「老闆現在老都老了，居然學著浪漫了。」

  是啊，學著下廚房的男人，總會漸漸變得柔軟和浪漫，他學會了燉魚、做排骨、做內蒙古油大肉多的大燴菜，尤其是周末我回家時，他總喜歡露一手。媽媽則變得越來越「挑剔」，她吃著爸爸做的飯，總說：「油太大了、鹽放多了吧。」媽媽的那種嬌嗔，好像又回到了20年前，他們還是新婚燕爾的時候。記得我一模考試那天，考完試有幾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臨時回家取東西。正當我在臥室里整理衣服時，聽到爸爸開門的聲音，正在廚房擇菜的媽媽迎出去，只聽見爸爸大聲說：「寶貝，今天晚上吃點啥？」

  我唯一一次聽到了爸爸的情話，是在他不知道我臨時回家的那天，那一聲寶貝，讓躲在臥室的我瞬間臉紅了，那個平時嚴肅的父親的形象，隨著這聲呼喚，變得寬厚又溫存。媽媽也許不好意思了，悄悄和爸爸說了什麼，爸爸立刻又古板起來，默默的到廚房幫忙洗菜。

  那一年媽媽病了，卻讓整個家庭的氛圍變得越來越有溫度。

  我高考前已經搬出了宿舍，回到家中備考，那幾天我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特殊厚待，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牛奶水果總是有，這還不算什麼，別看我平時膽子大什麼都敢嘗試，可自從姐姐們上大學後，我偏偏怕一個人睡一間臥室，那段時間我晚上複習，爸媽怕我害怕，總是打開他們的臥室門，就算睡著了也開著一盞檯燈，這樣我學習時總能看到對面房間裡的燈光，也就不怕了。

  沒多久，高考還是來臨了，我紮起馬尾辮，頭上還別了一個小巧的紅色發卡，特意穿了一件印有1的白色T恤，一切都是最好的狀態。爸媽要送我上考場，卻被我謝絕了，我說：「你們兩個都去我壓力太大了，再說媽媽身體又不好，你們去了，像別人的家長那樣等在門口，我會在答題的時候還要想著你們會不會中暑，那樣我發揮失常怎麼辦，還是我自己叫個計程車去好了。」爸媽聽了有道理，也就不再堅持了。兩天四場考試，我都是自己打車來去，這種平常感讓我更加輕鬆，考試順利結束時，看著別人的父母在烈日下等待，我慶幸自己還是明智的。

  過了幾天，媽媽說：「其實你考試那兩天，你爸爸可不放心了，他非要到考場去看看，後來你走了以後，我們也開車過去了，考場附近不讓停車，我們就把車停到廣場附近，步行走到你們學校門口，一直等考試結束的鈴聲響了，我們就悄悄回家給你準備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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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們到底還是去了啊，那你們去了幾場？」我問。

  「每場都去啊，你爸爸那兩天都沒去工地，連著去了四場，他說都沒給你開過家長會，你考試了，他總要離你近點。你可別告訴你爸我告訴過你了，他不讓我說。」媽媽說。

  原來爸爸和我一樣，做事講究儀式感，他兩次答應參加我的家長會，兩次爽約，沒想到高考時，他卻悄悄給我鼓勁，也許他覺得，離我近一些，能讓我感受到某種力量吧！

  果然，他給我的力量我還是感受到了，出成績時，我驚喜的得知，幾乎已經被我放棄掉的數學，在高考時考了高中三年來的最高分：108分！雖然不及語文和英語很多，但這個分數足可以讓我炫耀半年了！

  驚喜之後，我陷入了報志願的焦慮中，之前大姐二姐報志願的情景歷歷在目，那晚二姐為了和爸爸爭取一個專業，哭了好久都沒用，還是大姐有種，背著爸爸填了北京的學校，可我呢，既不願意和爸爸陷入爭論，也不願意違背自己的意思。這可怎麼辦？我一遍遍瀏覽著高校擬錄取專業和人數，又想著已經和小楓約好一起去沿海城市，如果爸爸像阻攔大姐那樣阻攔我，我該怎麼說服他?搬出小楓來嗎？肯定不行，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和爸爸作對，那他會更加反對的。

  學校集體報志願的前一晚，我仿佛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天，只是主角從姐姐們換成了我，躲在臥室里偷聽的，應該是弟弟。我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向爸爸報出了我想要填報的學校，是一個沿海城市的大學，經濟學專業。說完，我靜靜的等著爸爸反駁，也在想著一會我要不要哭出來，好讓他可憐我，答應我。

  爸爸安靜的聽完，沒有馬上說話，他用茶几上的小茶台燒了一壺水，拿出他平時的鐵觀音，沖了一壺茶，沉思一會，他說：「你考慮好了？」

  「考慮好了」我說。

  「那這個學校的招生在內蒙古有多少，以你的分數，你有多大把握？」爸爸問。

  「這個學校經濟學專業在全內蒙一共招生9個人，我的成績超線很多，我覺得沒有問題。」我說。

  「小楓呢?」爸爸問。

  我不好意思起來：「小楓報了這個城市另外一所大學，法學專業。」

  「嗯，你們有把握就好，就這樣吧，以後上了大學也要把心用在學習上，戀愛以後再談也來得及。」爸爸說。

  我的臉一紅，心卻開始雀躍起來，爸爸沒有反對，他沒有反對！那一刻，我馬上又有了被「買一送一」的某種感覺。那種感覺特別奇妙，既覺得自己是被忽視掉的那一方，又覺得正是因為被忽視，而得到了更多自由的幸運！這種感覺伴隨著我的一生——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因為爸媽想要一個弟弟才有幸來到這個世界上，爸媽對姐姐們的所有情感和重視，到了我這裡，就沒有太多力氣去重複，就連取名字，都隨意起了一個「緞子」。於是，我從小就學會更多的去表現自己，才能在一個相對寬鬆的，沒有太多束縛的環境中逐漸成長，後來的很多重要事件中，我有幸多次承蒙爸媽的無力，而順利的奔去自己想要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