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更年期

  又是一個難熬的周末夜晚，我寫完通稿後傳給常姐，正要休息時，收到常姐的微信，她說：「內容看過了，不過關，稿件應該大篇幅寫老闆十幾年裡堅持不懈的創業精神以及她對時裝的解讀，再寫寫我們的企業文化，而不是像你這樣通篇寫昨天的活動，另外，圖片也不太好看，重新修一下圖吧。」

  公司對老闆的宣傳，早已蓋過了對產品的宣傳，老闆喜歡讓自己處在人們的視線中，這幾年，她參加綜藝節目和職場節目、帶著家人一起拍宣傳片、甚至為電商部親自上陣拍時尚大片，這在一定範圍內也擴大了品牌的知名度，但一味售賣創業情懷，也削弱了產品的相關熱度。我曾經和常姐談過這個問題，常姐只回復我說：「我跟了老闆這麼多年，當初也是從一個文案做起的，她喜歡什麼樣的文章，我最清楚不過了，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

  稿子不過關很好解決，對領導的誇讚無非還是那些，重新找幾個新穎的角度替換一下，比寫一篇通稿簡單的多。常姐那邊也很快就通過了，可是修圖卻需要時間，來回修了好幾版，眼看時鐘已經指到凌晨3點了，常姐才說：「這次還湊乎，就這麼用吧，明天一早推送。」

  我回覆說：「好噠，謝謝常姐這麼晚了還指導我，我明天到公司後推送這一篇，再把周二的稿子也提前完成，因為下周二我想調休一天，我要帶爸爸去醫院。」

  常姐沒有回覆我的微信，也許是睡著了，我覺得自己莽撞了，請假的事完全可以明天再說，這麼著急的話，像是用加班的事要挾領導一樣。

  周一上午，我到公司的休息區找資料，休息區三面是書架，上面擺放著公司這些年來的產品圖冊以及各個合作過的雜誌、時尚書籍等等，書架上錯落擺放著各種盆栽，沙發旁還有幾棵琴葉榕和翠竹，讓整個休息室像個小氧吧，中午時同事們喜歡在這裡吃自帶的午飯或聊聊天。工作時間這裡會很安靜。我因為要找一些素材，就在這裡翻閱之前一篇雜誌的報導，正彎著腰查目錄，老闆從衛生間的方向過來了，本來還大步走著要回自己辦公室的她，一下子停住了，她對我說：「對了，最近我們的官博和其他大V的互動怎麼變少了？」我本來還在翻雜誌，被這樣一問，確實嚇了一跳，我回憶了一下，沒有少啊，哪裡沒有做好呢？老闆看我一副沉思狀，等不及我回答她，說：「你能不能走點心？我知道你最近忙，但是你上廁所的時間總有吧，蹲在馬桶上的時間總能刷個微博去搶個熱評吧？我看你還是把每天調休的心思多放在內容上吧！」

  休息室其實是大辦公室的一角，用一個書架做了隔斷，書架是鏤空的，我看見大辦公室里的同事們悄悄抬頭往這邊看，每個格子間裡都探出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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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時，我和佳佳一起到樓下的餐廳吃飯，佳佳說：「你知道嗎，老闆今天被仲裁了。」

  「什麼？什麼仲裁？」我問。

  「就是上次那個新員工啊，被迫離職後就申請勞動仲裁了，今天老闆心情特別不好。」佳佳說。

  佳佳說的那個新員工我有些印象，前段時間老闆參加的一檔真人求職節目裡有他，我記得當時老闆給了他一個活動執行的崗位，工資當場定了8000元每月，後來他到公司報到時，節目都已經播出了，卻被調到了直營店鋪做銷售，月工資成了3000元底薪加提成！新員工認為這是欺騙，不僅害他浪費感情和時間，還讓他丟掉了其他工作機會，兩邊吵來吵去，最後還是被老闆開除了，沒想到這人有種，居然申請了勞動仲裁。

  我問佳佳：「那老闆呢，有沒有賠償？」

  「聽說節目組那邊已經撇清關係了，讓咱們領導自行解決，今天她收到了仲裁書，為了形象她也一定要悄悄賠償不再聲張了呀。」佳佳說。

  「我說嘛，今天拿我撒氣，敢情我撞槍口上了。」我說。

  「你別往心裡去，我在這也呆了幾年了，咱們老闆以前人真的很好，對員工的請假什麼的都爽快，最近這一年，市場壓力這麼大，加上她也快到更年期了，我們當員工的，也就只能理解了。」佳佳說。

  「更年期啊，」我說：「理解。」於是我給佳佳講了我最早認識更年期是什麼時候。

  更年期真的會讓一個女人性情大變，這一點從當年我的媽媽身上就體現的特別明顯。

  我10歲那年的秋天，我們滿心歡喜的要搬入後院，在爸爸整天忙碌的見不到他人的日子裡，我們和媽媽已經舉手表決了，二樓的五間房其中四間做我們的臥室，最大的那間做個書房，還把我們用習慣了的大書桌搬進去，另外再多添置幾個書架。樓下最大的一間做爸媽的臥室，鄰近一間做爸爸的書房，剩下三間做客廳，廚房，餐廳，西面兩個小西屋就改造成衛生間吧，雖然沒有上下水，但放大澡盆的空間還是足夠的。

  媽媽對這個決定非常滿意，她時不時的用鑰匙打開後院的大門，進去走走看看，想像一下以後在這裡生活的樂趣。

  有一天早上，出去扔垃圾的媽媽走到後院大門口時，又情不自禁的往裡面看去，這時爸爸出來了，他說：「別看了，我已經把它賣了。」

  「啥？賣了？不是說好我們會住進去的嗎？」

  爸爸說：「最近缺錢，賣了。」

  那年，爸爸和四叔承包的那個小區施工工期延誤了，相比較之前承包的單體建築，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承包十幾棟樓的小區，實際經驗不足，直接導致了他們的失誤。按照合同，他們將有一筆不小的賠償。那真是不太好過的一年，年前爸爸因為這個小區的施工被小包工頭打破了腦袋，到了秋天又要賠償，這裡面有爸爸和四叔賠進去的多少汗水，賭入了多少資本，都將隨著這筆賠償付諸東流。為了湊夠錢，爸爸賣掉了後院、摩托、大哥大，四叔不僅賣掉了他的房產，一家人住進出租屋，甚至還抵押了親戚的房產做貸款，總之，那個秋天，我們從即將住到大房子的美夢中突然清醒，發現原來生活一夜之間就會讓你變得一貧如洗，殘酷的不真實。

  媽媽熱切期盼的事情落空，家中又再度進入貧困狀態，這些都使她在情緒上容易波動，長時間的煩躁不安。起初，我們都認為媽媽這樣是因為爸爸賣掉了房子，後來，媽媽開始腰酸背疼，渾身酸軟，看了醫生才知道，這是早期的更年期綜合徵。

  就算媽媽不承認，她也四十多歲了，那個曾經身材纖細的她，如今也日漸豐腴，曾經的兩條麻花辮，早已成了夾雜著幾根白絲的短髮，她不相信，日子就這麼倉促的過去了。那幾年媽媽的脾氣陡增，激動和易怒成了她的代名詞。

  記得有一天，我和姐姐們在院子裡拍籃球，一個不小心，籃球打到了媽媽擺在陽台上的蘭花，那盆花媽媽已經養了兩年，剛剛換盆不久，她還沒有欣賞夠，就被我們用籃球從陽台上砸下來，「啪」的一聲，花盆瞬間碎了，蘭花也摔斷好幾個葉子。我和大姐見事情不妙，趕緊用手把攤了一地的花土捧在一處，包好蘭花根，二姐站在旁邊不知所措。這時，聽到聲音的媽媽快速的出現了，她看到心愛的蘭花掉在地上，沒有大聲喊叫，只是快步走來，一把推開蹲在那裡的我，我以為她會自己捧起蘭花，沒想到，她使勁用腳踩了一下，蘭花頓時又碎了兩個葉片，媽媽不解氣，接著又踩一腳，又一腳，她一邊把腳跺到花上，一邊說：「叫你摔叫你摔叫你摔！」

  我和大姐都嚇傻了，二姐已經嚇到小聲哭泣，那盆剛才還嬌艷欲滴的花，在媽媽腳下，混合著花土，變成了一片血肉模糊。我們從小就知道，媽媽愛花，有時候不小心折斷的枝杈，她都會撿起來插到土裡，從未想到有一天，她會對這麼美麗的花下此狠手。

  那時我們都年少，還不懂生活的艱辛，那時空氣特別純淨，能一眼看出好遠的天外，天空偶爾會划過一片鴿子陣，信鴿的哨聲迴響在耳邊，悠揚著那個時代的寧靜。我曾以為那樣漫長的日子，是我最無拘無束的少年，可我從沒有想過，那也是媽媽最珍貴的時光，那些年裡，她想過開一家小店，想過出去工作，但都被爸爸否決了，她也有過無法實現的渴望，有過不甘心，但我們誰又能了解？直到時間花白了頭髮，歲月爬成了皺紋，身體開始不適，她美好的年華全部獻給這個家庭時，才開始感嘆這奢侈的不停流淌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