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定塵埃

  天色已經蒙蒙亮了，無歡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側身倚靠在紫檀木製成的太師椅上，神思倦怠，略顯憔悴。他從夜裡回來就一直坐在這裡，不吃不喝，不睡不語，一動不動，府中諸人皆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沒有人敢來打攪他。

  人在高處，總會覺得有些寂寞。有些東西縱使再捨不得終究還是要捨棄，昨夜之後，他得到了真正的權，放棄了心中的愛。

  本書首發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此刻，無情就站在門口，看著無歡這般有些落魄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他的樣子看上去也有些疲倦，好像剛從外面回來，身上落了不少的土，還隱約散發著一股藥的味道。

  「一夜沒睡嗎？」無情走進來，語氣中滿是關切之意。

  無歡笑得很無力：「高處不勝寒，我現在總算是感受到了。」

  無情卻只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無歡，你可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嗎？你說成大事者必先斷情，那個時候的你自信滿滿，了無牽掛。可現在呢？你是不是都忘記了。你看看你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

  「殺伐決斷，不留情面，對所有人我都可以做到，唯獨對她……我以為我可以很好的從那段虛構的感情中抽身，我以為對仇人，我不會動心。」

  「平心而論，她確實是個十分令人心動的女子，即使美貌不再，可她的性格更加吸引人。難怪曾有那麼多人寧願死也要博她一笑，更難怪若問會不惜為她放棄一切，離振天會因她丟了性命，而你也為她變得優柔寡斷，她的確值得。」他們雖然接觸的時間並不長，可是慕容情昨夜的表現實在令他讚嘆。

  「大哥，這些年你獨自一人統領擎蒼，真的不容易。」楚無歡做了二十幾年放蕩不羈的浪子，將擎蒼的重擔都壓在了無情一個人身上，直到自己也站在了和他相同的位置上，才發覺自己的兄弟有多麼辛苦。

  「希望經此一事，你會真的成熟起來，星辰雖然已不是當年的星辰，不需要防備隨時可能出現的拼殺，可仍需要你好好管理，以換取內部的穩定。不為擎蒼、不為你自己、不為任何人，只為對得起將這重任交託於你的人。」

  無歡忽然想起了什麼，走到無情面前：「大哥，我還有一事不明。」

  「你說。」

  「你怎麼會知道慕容情回來了？」這是無歡從昨夜就在疑惑的事情，無情剛到此地不足一天，熟悉慕容情的人多半是這總舵中的舊人，就算有人看到她要稟明這件事，也是不會越過無歡而去告知無情的。

  「是藍溪親口對我說的，她說慕容情回來了，你有可能是去找她了，她拜託我助你一臂之力，除掉這個心腹大患。」藍溪在他耳邊悄聲說的事情，就是這件。

  無歡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聯想起當初她勸誡自己的話，他又一次覺得這個女人的心機遠沒有她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單純。

  「究竟，她要剷除的是我的心腹大患，還是她自己的？」女人的嫉妒心，真的是致命的。

  「她也是為你、為大局著想，怎麼說她都是你的妻子，你總該對她好一點的。」想起藍家，無情還是會有很多顧慮，「畢竟她是藍遠的女兒，藍家在擎蒼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你總要給他一點面子。我當初選她做你的妻子，一方面是因為她芳名遠播，能配得上你；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拉攏藍遠，鞏固我們兩家的關係。」

  「藍溪這個女人，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麼簡單。她平時看起來賢惠大方，可我常常會在她身上感覺到殺氣，尤其是這幾個月以來，那感覺越來越強烈。但看昨晚這一件事，她只憑簡單的幾句話，便可以行借刀殺人之舉，卻讓人覺得她是深明大義、凡事都在為我考慮。」

  「難道這就是你常常夜不歸宿的原因？江湖女子，有些殺氣也是難免的，你別忘了，她是藍遠的獨生女兒，她的武功究竟得了他幾分真傳，你我都不知道。」

  「這才是讓我更不安心的地方，她的深淺我摸不出，她的心思我看不透，跟她在一起越久，我就越覺得不舒服。」計謀與心機，看似差不多，其實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有雄才大略的人大多有心機，而那些心機深沉的人卻未必能有高瞻遠矚的眼光。他能懂慕容情，是因為他們有著同樣的謀略、同樣的做事方法，而對於藍溪，她平淡無爭，規規矩矩，做事沒有一絲差錯，她的賢良淑德反而讓無歡覺得不踏實。

  「這樣也好，你對她有所防備，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表面上，你還是不要做得太過。」無情擔心，一個慕容情就已經讓無歡動容，若再出現第二個讓他動心的女人，只怕自己的弟弟這一生都是情關難過了。慕容家的女子不能愛，藍家的女子也不能；只不過前者是敵人，後者是盟友，態度總要有些差別，手段也註定會有所不同。他欣賞前者，卻不得不除之而後快；他忌憚後者，又不得不利用她。

  「哥，藍遠這個人，我們還是要提防一下的。」藍家是多朝元老，若有異心，成事並不是很難。離振天這一前車之鑑還在眼前，藍溪又不時透露出不一樣的心思，無歡對藍家的戒心隨之日益增加。

  「我自有分寸。」看到無歡此時還能有所警覺，心裡也放心了很多，情字雖然擾人，可能擾亂無歡心緒的也只不過那一人而已，「我這次出來，將幫中瑣事交給他，也有試探他的意味，若他真有二心，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看來，你這次會多住幾天了。」無歡明白了無情的意思，難怪他此番精銳盡出，表面上是要幫無歡查清事實，暗地裡卻是想藉機測一測藍遠的忠心。如果他有異動，只怕無情也不會手下留情，而他們又有藍溪在手，以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這個籌碼還是很重的。

  「當然要多住幾天，還沒有去見識一下玲瓏軒的解語花，就這麼走了，豈不是辜負了美人？」無情笑得很玩味，有些話，已不必多說。

  天已經亮了，晨光照射進大殿，照在無歡和無情的中間。新的一天，無歡已決定將那個人永遠埋葬在心裡。

  「啟稟幫主，府外有人求見。」府門剛開，就有人急忙來報。

  「大清早的，能是什麼人？」

  「他說他叫若問。」

  兄弟倆對視一眼，若問的突然出現，原因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叫他進來吧。」無歡吩咐下去。

  很快，便有人將若問引了進來。

  若問先看到了無情，意外之餘，卻沒有忘記該有的禮數：「幫主，久違了。」

  楚無情的確很久未見他，心中喜悅，畢竟他曾是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對於他的離開，遺憾和尊重遠多於不滿：「你現在無門無派，我已經不是你的幫主，大家兄弟一場，你叫我無情就好。」

  「無情大哥。」為表敬重，若問還是加上了稱謂，而隨後他也看到了楚無歡，「無歡，一別數月，別來無恙？」

  「一切如舊。」

  彼此太過熟識，若問自然無需更多的客套，直接向他們表明此行的目的：「無歡，情兒有沒有來過？」

  無歡沉默不語，無情見此情景，只說：「我在城外看到了離振天的墳冢，便命人將她安置在了他的旁邊，算是給你們留下一個可以追憶和祭奠她的地方。」然後便從一旁靜靜地走開了，在這個時候，他這個「兇手」不適合多做停留

  「她是不是已經……」無歡的反應和無情的話已經給了若問答案，可他還是不願相信，非要問出來才肯罷休。

  「是。」無歡試圖穩住自己的情緒，「是大哥親自動的手，他的身手你我最清楚不過，她絕無生還的可能。」

  「是無情殺了她？」若問以為她是毒發而死，卻沒想到居然會將無情牽扯進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歡將昨夜的情形仔仔細細陳述給他，字字句句感受不到任何情緒，好像在講著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她回來只是因為想在臨終前見你最後一面，可惜，竟是這樣的結果。」這兩個人好像一直都在錯過，一直都在互相折磨。

  「最後一面？」無歡這才想起她中毒之事，「原來這一次，不管她怎麼走，怎麼選，終點都是不歸。」

  「毒已入心，時日無多。」身上的毒再重始終不及心上的毒，若問知道她會死，「到最後，不是毒發致死，反倒是死在了無情的手上。也許，真的是註定了的。」

  「你恨大哥嗎？」無情是殺了他心上人的兇手，恩怨交織，無歡想知道此時若的問會作何選擇。

  若問冷哼一聲，覺得他這個問題有些可笑：「恨無情？我找不到任何理由。那是情兒自己的選擇，就算無情不去找她，她仍舊會死。於她來講，與其平平淡淡地離開人世，倒不如轟轟烈烈一戰。她早已註定不會擁有平凡的日子，我甚至有些感激無情，他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反倒成全了她最後的圓滿。」

  若問的想法讓無歡的內心寬慰了許多，新的生離死別沒有留下新的仇恨，若問能夠坦然面對發生的一切，這份情意，足見深厚。

  「你若早到一步，事情可能會變成另外一番光景。」若問是唯一能夠救她的人，如果昨日他能夠出現，故事的結局也許會不一樣，可他還是遲了一步，連那人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若問同樣遺憾：「她點了我的睡穴，自己悄悄回來的。等我發現時，她已走了大半日，縱使我快馬加鞭，一刻不停，奈何待追到這裡時，城門已關，我只好在城外等了一夜，今日城門方開，我便來了。可惜，還是錯過了。」

  「這一年，你們過得好嗎？」

  「青山綠水相伴，遠離世俗的紛擾，沒有星辰、沒有擎蒼、沒有江湖，只有兩個無名無姓的人相依相守，這日子看起來雖然平淡，無法同以前相比，卻給了我一種從未有過的安逸、滿足之感。」每每想起林間隱居的日子，若問的臉上便會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現在亦是如此，好像暫時忘記了那個與他相伴的人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

  「去看看她吧，相信見到你，她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那你呢？」他原以為無歡會和自己一道同去。

  「我還有事，等我找到真相，能夠給她一個交代，我會親自去告訴她。」

  真相？若問懂了。多年的默契，讓他們心照不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