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藍溪

  歲月無情，時光流轉，說到底，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

  年芳十二，那一年，藍溪第一次見到楚無情。那時候的她還是個跟在父親身邊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藍家和楚家是世交，楚無情的父親去世的早，他年紀輕輕就已接掌擎蒼，雖然他有能力、有魄力，可畢竟經驗尚淺，若非有藍溪的父親藍遠相助，只怕也沒有那麼快能夠穩定人心，在眾人中樹立威信。

  藍遠帶藍溪去楚府玩的時候，無情正在練武。他要穩固自己的地位，就必須要練好自己的武功，德才兼備、文武雙全，才能讓擎蒼走得更遠。

  朝陽下，無情挺拔的身姿、不凡的氣度，整個人由內而外都散發著自信。一桿長槍在手，槍頭尖銳無比，隱約閃爍著森冷的寒光；靈活多變的招式，遊刃有餘；粗重的兵器在他手上竟靈動起來，一點寒芒先至，隨後槍出如龍，遠處的木樁已驟然變成兩半。

  

  所謂的少年英雄，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好！」藍遠站在一旁看著他的一招一式，十分欣賞，「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已頗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了。就單單看這一套槍法，你的武功造詣日後也定將超過你的父親。」

  無情將長槍收起，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藍伯伯過譽了，我初涉江湖，幫中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武功也只不過略懂皮毛而已，日後還要請伯父多多指教。」

  謙卑恭謹，不驕不躁，這是無情的優點。

  「你不必過謙，我看得出來，你胸懷大志，文韜武略均不在話下。只看這幾年，你將幫派治理得井井有條，上下齊心，便足見你的能力。要想擴大勢力，你缺的也不過是些江湖閱歷和一個施展抱負的機會罷了。」

  閱歷需要時間的積澱，機會要慢慢去等，他既已站穩腳跟，就不怕等不到一展宏圖的機會。無情這麼想著，忽然餘光下瞥見藍遠身後安安靜靜地站著個小姑娘，她好像一直在盯著自己看，那雙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裡透著靈氣，撲閃撲閃著的樣子萬分好看。

  「這應該就是溪兒吧？」

  藍遠抱起藍溪，儼然一副慈父的樣子：「溪兒，叫幫主哥哥。」

  「幫主哥哥。」聲音甜美，長相標緻，真真是個美人胚子。

  「這麼乖巧漂亮的姑娘，誰要是能娶到她那可真是那人的福氣。」無情只覺得這女孩子特別討人喜歡。

  「要嫁，我就要嫁給像大哥哥這樣的大英雄！」

  誰也沒想到藍溪會說出這麼一句話，藍遠和楚無情只覺得童言無忌，不禁大笑起來。

  「小小年紀，就知道什麼叫做英雄嗎？」無情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笑著問。

  「爹爹就是英雄，大哥哥也和爹爹一樣厲害，那麼大哥哥也是大英雄！」小女孩懵懂的年紀，心思最是單純，只是藍溪這一句話，看似無心，心裡卻從這一刻開始已經認定了無情。

  芳華正茂，情竇初開。

  無情看到她這般簡單的心思，打趣地跟藍遠說：「看來以後，藍伯父的乘龍快婿要好好挑一挑了，一定得給咱們的溪兒找個少年英雄。」

  「就怕我們把這丫頭慣壞了，弄得她眼高於頂，再想嫁人可就難咯。」這是他唯一的女兒，就算藍溪自己不挑，恐怕藍遠也不會隨便就把女兒嫁了。

  只是，這一挑，就挑過去了八年。

  藍溪一天天長大，外貌也愈發的出眾，星辰之情，擎蒼之溪，能夠與那第一美人慕容情相提並論，可見其風姿不凡。再加上藍遠在擎蒼深厚的根基和勢力，求親之人也是越來越多，藍家的門檻不知踏破了多少根了。但是，在藍溪心裡，始終都還惦記著當年楚家庭院中那個意氣風發、長槍在手，時刻透露著自信的楚無情。

  「小姐，聽說今天又來人提親了。」藍溪的貼身丫鬟陪她在花園裡散步，「每年都有那麼多少俠、公子想娶小姐你，可是你怎麼一個都看不上呢？」

  「他們也配稱俠？」藍溪不屑。

  「不配嗎？」丫鬟並不懂真正的俠是怎樣的，「都是年少成名的男子，有一些長得還蠻英俊的呢，武功也不錯。」

  俠之於每個人的定義都不一樣，於藍溪而言，當今武林可稱之為俠者，僅一人而已。

  「那些徒有其表的傢伙，怎麼能比得上無情哥哥。」她心裡那個大哥哥，如今已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在她心裡都是無人可比的。

  「無情？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呢……」小丫鬟一時間沒有想到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是楚無情，「聽其他人說，今天來的那個人也叫什麼無什麼情的。」

  「你說真的？」藍溪既驚喜有意外，等了這麼多年，他終於來了。

  她一直未嫁，為的就是等他記起當年自己的那句話；他多年未娶，只因自己放浪形骸，不想被情感牽絆，一心一意將擎蒼壯大。

  「溪兒，你看誰來了。」藍遠從大廳來到花園裡找藍溪。

  終於又再看到無情，藍溪反而害羞起來：「幫主哥哥。」

  前幾年，藍遠還偶爾帶她去楚府玩，後來，他們常常有要事要談，藍溪便很少有機會再看到他了。

  「咱們的溪兒真是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一晃數年，小女孩已經長大，「無歡真是有福氣了。」

  「無歡？」這個名字，藍溪完全沒有印象。出入楚府數次，她與無歡之間卻沒有任何交集，連面都沒見過一次。

  「就是楚家二公子，楚無歡，也就是幫主的親弟弟。」提起無歡，藍遠眼含笑意，在他心目中的楚無歡，遠比楚無情還要更為出色，更有資格成為他的女婿。

  「什麼？」藍溪乍然聽到這樣一個結果，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無情向她保證：「你小時候不是嚷著要嫁給一個大英雄嗎？我跟你父親就專門為了挑了這樣一位佳婿。你放一萬個心，無歡是絕對不會令你失望的。」

  「原來……你記得。」

  原來我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只是為什麼，你只記得一半，卻不記得我說的那個大英雄是你，只能是你。藍溪的心裡很亂，她只想拒絕。

  藍遠看出來女兒對這門親事好像不是很滿意，他不動聲色，對無情說：「怕是女兒家要出嫁了，難免心緒不寧、慌慌張張些了。」

  無情並沒有在意藍溪的反應，在他看來，這一場聯姻，既可以鞏固和藍家的交情、換取他的忠心，還可以讓她取代另外一個女人在無歡生命中的位置，不管她願意與否，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自己的弟弟人前故作瀟灑的姿態，卻還是掩蓋不住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悲痛和愧疚，他愛了，愛得不自知，在他明白自己的內心之前，讓另一個同樣出色卻更容易控制、更了解、更令他放心的女人去取代那個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他希望還來得及。

  說白了，從一開始，若溪就是慕容情的替代品。

  「這人之常情，要離開家多少會緊張和不舍。不過，也請藍舵主放心，楚家一定會好好待她的。」這句話是對藍溪寬慰，更是對藍遠的承諾，「我來了不短時間了，幫中還有事情要處理，就先回去了，告辭。」

  「幫主慢走。」藍遠欲送。

  「藍舵主留步。」無情沒有讓他送，「你們父女好好聊一聊吧。」

  「多謝幫主。」

  當年，他初出茅廬，他們之間的稱呼是伯父和無情；現在，他運籌帷幄，他們之間也只剩下幫主與舵主的生疏。

  「溪兒，為父知道這些年來你喜歡的人一直都是楚無情，可是他這個人風流成性想必你早就有所耳聞，他從繼位那天開始已經決定一生不會專情於任何人，所以你們之間，從來就不會有機會的。」他疼愛這個女兒，他了解她的心思，他明白她的不悅，可是，他還是要替她做這個選擇，逼她接受這樁親事，「以前那些人，你不喜歡，為父可以由著你；可是，楚無歡，此人並非池中之物，不管是武功還是才智都不在楚無情之下，只不過他們兄弟感情極好，他又不愛捲入江湖紛爭，所以在擎蒼之中並不惹人注目。」

  「既然你們都已經決定好了，我又能做些什麼呢？」藍溪忽然間對父親很失望，對無情也很失望。

  「楚無情不成親，沒有子嗣，那麼日後幫主的位子必然是會傳給你與楚無歡的孩子，這對你、對藍家都是極大的榮耀。」或許，這才是藍遠最真實的目的。

  「我答應就是了。」

  父親野心初露，自己慢慢變成他可以利用的一枚棋子。從那個時候開始，藍溪認命了，卻也不再認命。她最後還是嫁給了無歡，因為她想看看，這個令父親讚不絕口的男子，究竟是什麼樣子。同時，她開始精於武功，她的目的也不再是自保，而是為了要讓自己有可以立足於江湖的資本，要創造機會去選擇自己以後的要走的路。

  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從楚家到藍家，又從藍家回到楚家。揭開的轎簾，在手的牽紅，拜過的天地。當頭上的喜帕被掀起的那一刻，當她看到無歡的第一眼，她無法抗拒地被眼前這個男子深深吸引住了。他的笑是那麼的溫柔，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深邃，令人捉摸不透。這個人，雖沒有無情那般讓人無法忽視的凌厲氣場，卻好似一泓深不見底的湖水，讓人想看透他的本質，可是看著看著，便不自覺地為他著迷，為他沉淪。

  一夜過後，那個她曾經放在心中多年的人，成為了她名份上的大哥，可是她不在乎了，她甚至感謝他給了自己這麼好的一個夫婿。他，的確足以取代無情。

  藍溪與無歡，相敬如賓，每一天，她都發自內心地感到很開心、很幸福。

  直到，慕容情這個名字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她才開始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自己並沒有真正得到，究竟是什麼呢？

  後來，她明白了，當慕容情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就明白了。她得不到的是他的心，他的一顆真心，楚無歡的那份真情真意她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他給自己的是敬、是照顧，直白一點，就是距離。

  楚無歡在慕容情背後看她的那個眼神，在睡夢中低聲叫著的她的另外一個名字，為她改變的嗜血的本性，還有那樹蔭下的一切，他的愛，表現得已是那麼明顯、那麼濃烈、那麼唯一。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這個旁觀者，觀得清清楚楚。

  自慕容情走後，楚無歡便常常盯著一副畫若有所思，那是他當初從擎蒼帶來的唯一一樣東西，從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己不會再回去，帶來的必定是無法丟棄的極為珍貴的東西。起初，藍溪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副畫雖然栩栩如生，但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更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毫無收藏的價值。她幾番探聽也無所獲，那副畫的來源，沒有一個人說得上來。直到某一日，無歡取下了那副畫在上面添了十字落款，才讓她心中原本就已呼之欲出的答案得到了深切的印證。

  ——人月兩團圓，此情卻無歡。

  他們是天生的敵人，卻也成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一切，藍溪都看在眼裡，如果，她只是一個純粹的旁觀者，她會非常羨慕、非常嚮往這樣一份感情。只可惜，她是局中人，一個本應在局中卻被遺忘的人。

  無歡無情，無情無義，既然事已至此，於藍溪而言，只好留下該留下的，除掉該除掉的，未來的每一步，她都要為自己而走。

  步步經心，步步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