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司夜(上)
2024-05-11 02:15:30
作者: 吃火雞的魚
夜幕之下的司府荒涼傾頹。
要不是看見匾額上的「司」字,葉聲真不敢相信她要找的地方竟然就是這兒。
「你這下信了吧,可以放我走了嗎?」
柳霽嬰揪著怨鬼,怨鬼手中的鉸鏈噹噹響,懷裡的骷髏頭髮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去去去。」柳霽嬰手一松,這怨鬼頓時跑得沒影沒蹤。
葉聲看著門上三個大洞,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直接砸出來的。
門一推就開了,葉聲走進府中,景象更為淒涼。
滿是落葉枯枝,原本掛在檐下的紙燈籠,滾落在地上,大概是被人踩了幾腳,上面留有深深的足印,已經癟了下來。
紗窗上是刺目驚心的血手印,一個疊著一個,像是無數隻慘死的人伸出雙手,曾經妄想拍打窗子,讓裡面的人將門打開。
柱子和牆壁上時不時能看見腳印,從腳印來看,有至少十個人曾經踩著牆壁和柱子,爬上屋頂,從屋頂鑽進屋子裡。
「真是滿目狼藉。」
葉聲走到留下腳印最多的耳房,裡面的桌椅床鋪沒有一處好的地方,全都被破壞。
一路走到主屋,葉聲終於知道了最後住在這裡的人叫什麼名字——司夜。
「看起來這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騎射武藝超群,是個全才啊。」葉聲拿下擺放在架子上的弓箭,伸手拉了拉,以她的巨力拉動弓弦,竟然還需要七八成的力道。
柳霽嬰飄在葉聲身後,望著掛在牆壁上的古畫,看痴了一樣,不斷飄近,整張臉幾乎貼到了畫卷中。
葉聲背對著柳霽嬰,看見了被硯台壓著的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狂草,風格瀟灑狂放。
她分明並沒有學過草書,卻看懂了上面的內容。
司夜向官府推舉了好友沈遲,讓這個水利專家治理水患,並且自薦願意從旁相助。
「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想想石碑上的浮雕,葉聲覺得,很可能以失敗告終。
葉聲視線有些模糊,眼前光景流轉,明暖的微光透過窗子,她微微眯眼,舊日的時光似乎隨著空氣的流動到來。
俊朗的書生高冠華服,拿著書信笑意舒展,看向葉聲說:「好友,你我聯手,必然馬到功成。」
葉聲一愣,一道身影穿過她走上前去,輕搖摺扇說:「你快別喚我好友,每每被你喊上一聲,我真是折壽十年。」
「咦——」書生語笑嫣然,拖長了音,詼諧說,「好友龍章鳳姿,自是福壽綿延,要是為我折壽,真是罪過罪過。」
「你既是罪過罪過,還不為我斟茶?」
「這就來。」
兩人一唱一和之間,葉聲看著,倒是微微揚唇。
「交你這個朋友,真是我沈遲一生中最大的失誤。」
「交你這個朋友,倒是我司夜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快事。」俊朗書生斟茶,「再飲一杯。」
「當我水桶?」
畫面一轉。
窗邊飲茶的人只剩了俊朗書生一人,他愁眉不展,一隻灰皮碩鼠爬上桌,半點兒不怕人,兩隻前爪作揖,鼻尖微聳,兩邊的鬍鬚輕輕擺動,吐出人言,「沈遲已死,洪水卻仍肆虐不休,他的屍身尚未下葬,你還有反悔的機會。」
「反悔什麼?」葉聲心想。
靜坐窗邊的書生卻沉默下來。
門扉打開,一個蟾宮仙子般的絕美女人款款而來,靜坐在書生對面。
「是翠燈。」葉聲說。
「你還要猶豫麼?鬼王捲起這場洪水,就是要生靈塗炭,我背棄它,來到你身邊,就是為了成就你的心愿。撫平洪水,讓遭受苦難摧殘的百姓再度展露笑顏。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只需要你以沈遲之軀做引,將祭品沉入洪水之中而已,你還在不舍什麼?」
翠燈一開口便直擊司夜內心。
「他將不得超生,死不瞑目。」司夜斂眸,輕聲說。
「若是洪水肆虐,他的辛苦付之一炬,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葉聲不知道司夜會如何選擇,他走了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司夜已是滿身疲憊,整個人精神大不如前。
隨著司夜進來的,是沈遲毫無反應的魂魄。
司夜去哪兒,這道殘魂就去哪兒,像是不肯放過他的背後靈,又像是在守護著他。
「你會痛恨我麼?」
「我將你的一切都毀了,卻沒能拯救他們,看見他們期盼的眼睛,我只覺得好累,恨不得閉上眼睛,再也不醒來。」
司夜坐在窗邊,沒有回頭,他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說話。
沈遲沒有回應,他大概根本不知道司夜說了什麼,他像是空蕩蕩的軀殼,沒了其中靈動的精髓。
「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為什麼非要去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今天,有人這樣對我說。」司夜笑容蒼白,「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坦坦蕩蕩的告訴他,因為我可以。只要是我能做的,只要我可以,我就會去做。但是今天,我遲疑了,等到那人走開,我也沒能說出這句話。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你沒錯!」翠燈推開門扉,眼眸亮得刺目。
「你又是來勸我,前往鬼王鬼蜮之中的?」
「不,我決定自己去。」
畫面再度轉換。
葉聲以為看見的會是司夜的臉,無論是痛苦後悔的,還是平靜堅定的,她都做好了準備。
可她看見的卻是一片火海。
無數的人將這裡團團圍住,火把從遠處拋了過來。
他們叫喊,他們指責,他們對著這裡露出最為惡毒的嘴臉。
「他就是個邪道,用生人祭祀,天降怒火,才會捲起洪水,讓我們流離失所,遭受這種折磨!」
「沈遲大人是多好的人,是我們的青天大老爺,父母官,就是被這個禽獸給害死了,他還損毀了沈大人的遺骸,將遺骸拋入了洪水之中。」
「這種人,簡直不得好死啊!」
「分明沈大人將他視為親兄弟,他卻心生邪念,如果沈大人還在,按照那時的進度,洪水早就已經平息了。」
一聲聲指責,看得葉聲震驚又不解。
她有些遲疑的走向窗邊,掀開床帷,床榻之中的男人,病痛纏身,命在旦夕,已經瘦得不成人形。
他睜著眼睛,仍不屈的望著上方,張著口,想要說些什麼,但他已經發不出什麼。
最終,一滴淚垂落。
床上的人斷了氣。
烈火紛紛,嗆人的煙塵中,一隻灰皮碩鼠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