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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步步錯(二)

2024-05-11 01:46:06 作者: 寶妝成

  相比來說,從小在重男輕女的舒奶奶身邊長大的三泥,賣身為奴的日子,過得卻要比想像中好。

  在沒有舒家大妮,二妮的峨眉山茶園,三妮不叫三泥,叫媛媛。舒家人賣掉她的日子也巧,那時候買賣人口天經地義,在官府上了檔的賣身契上白紙黑字寫著「舒媛」,舒家三女,賣銀一兩整。

  舒媛,同「淑媛」,離開舒家,她成了個皮猴兒,一點都沒有淑女的跡象。

  「媛媛,快點去洗手,大家都開飯了!」

  時光飛逝,九歲的舒媛從山坡上背著小竹簍跑下,大背簍新茶穩穩勒在小肩膀上,她甩開腳步跑起來,在崎嶇的山道上如履平地。

  別人採茶要計算斤兩,舒媛放下背簍就直接鑽到廚房,因為她連人都屬於茶園,自然沒有工錢。

  山外邊兒在轟轟烈烈,蜀道將紛擾隔離在外,自成一個小世界。嚷嚷著女權的前衛者們管不到峨眉山,在茶場裡,明明是一群女工做採茶主力,她們偏偏沒資格去堂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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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裡擺了小桌子,一大盆肉片炒白菜,大海碗裝的鹹菜絲,因為這幾天是採茶黃金期,每個茶工的工作量都很大,所以茶園老闆也不吝惜幾片肥豬肉,油脂和白菜的清香纏繞,切碎了的泡辣椒做佐料,看上去就讓人胃口大開呢。

  舒媛端起碗,筷子飛快夾了鹹菜絲和肉片,囫圇吞棗般一會兒就拔完了兩碗飯。

  饞嘴的樣兒惹得女工們打趣:「瞧你每頓吃得不少,怎麼胳膊還是瘦巴巴沒肉。」

  女工們說笑著收拾碗筷,舒媛也跟著傻乎乎笑笑,被管事叫到了一旁。

  茶園的管事是老闆的小舅子,喝水都要發胖的體質讓他挺著肚子比老闆還有派頭,但人卻不是話本中仗勢欺人的惡棍,為人反而十分厚道。嚴格來說茶園老闆一家都不是什麼惡人,不然舒媛的「賣身契」怎會才簽到十八歲?要知道那正是一個女茶工最有價值的年紀。

  「媛媛,崖上那幾棵野茶樹……」對著這麼個小姑娘,管事覺得自己的「打算」不好意思說出口。

  舒媛卻笑著接口:「張大叔,是不是要讓我去采野茶啊,那我明天就開工!」

  九歲的小姑娘早熟懂事,察覺到張管事的為難,主動開口將事情攬了下來。

  胖胖的張管事既鬆了口氣,又對舒媛帶有憐惜,最終只是揉了揉她腦袋。

  這世道,想要安穩活下去,誰也不比誰容易。被親戚賣掉的舒媛只要努力幹活就有飯吃,而茶園老闆肩負著上百工人生機,責任大,為了生活要妥協的東西只能更多。

  管事說的幾棵野茶樹,說起來和舒媛還有不少關係。

  前年春天,舒家老三夫妻就是為采野茶,雙雙墜落崖底身亡,舒媛成為了孤女。為這幾棵野茶,出的事故也不是一次了,後來茶園老闆暫停了野茶的採摘,今年若不是有世家權貴點名要此茶,張管事不會將主意打到舒媛頭上。

  時局動盪,茶園的維護,比往年更加困難了。

  第二日,頭頂殘月未褪,張管事帶著舒媛和另外兩個茶工,打著火把往山頂爬。當朝陽躍躍欲試將要掙脫雲層束縛時,舒媛背著小茶簍,腰上繫著兩指粗的繩索,緩緩往懸崖下方墜去。

  崖上凹凸不平的碎石摩擦著肩膀,舒媛按照張管事所說弓起身子儘量減少身體和峭壁直接接觸。她雙手緊緊抓著繩索,努力用腳尖在峭壁上尋找落腳點。

  繩索下降了大概有幾十米,舒媛已經看見下方雲霧裊繞間長在峭壁上的茶樹冠頂。白霧與晨曦交錯中,深綠色的茶冠中點點嫩青,正是今年新發的嫩芽。

  舒媛將茶簍從背後拽到腰前,所謂明前茶不過是冠狀如雲的茶枝間冒出的少許嫩芽,峭壁上九株野茶樹齡最長的有兩百多,年份最好時明前茶產量超不過一斤。武夷山極品大紅袍價值千金,眉山野茶聲名不顯,在一部分人眼中未必比前者差。

  白霧縈繞在山澗,嫩芽上尚沾有圓潤可愛的露珠。舒媛兩隻手在茶樹間飛快掠過,一片片嫩葉翩落到茶簍中,因是繩索懸掛在峭壁半空中,采完一株野茶後她額頭已有細密的汗珠。

  九株野茶並沒有長在同一地方,舒媛採光了一株就拉拉腰後的繩索,在山頂的張管事和兩個茶工就會將她拉上去。

  休息了一會兒,辨認了標識,舒媛再次被繩索掉放到峭壁的另一株茶樹旁。

  這株野茶本是樹齡最長的,生長的地方異常,其他幾株都是它的茶果落在峭壁有土的縫隙處長成。這株茶樹齡最長,炒制出來的茶葉格外香醇,它所生長的地方也異常險峻,不似其他野茶旁還有落腳處,舒媛整個人要被繩索懸吊在半空才能採茶!

  她小心翼翼背靠著崖壁,正要將老茶樹的新葉採下,頭頂上方傳來一陣唧唧喳喳的聲音。

  舒媛仰頭望去,只見一抹金色的身影在雲霧縈繞的山壁間騰挪跳躍,很快攀岩而來。

  「咦,誰養的猴兒?!」

  沒錯,出現在舒媛眼前的正是只半大不小的猴子。看它樣子和峨眉山到處可見的野猴沒兩樣,除了身上的毛髮呈現金黃色,又特別油光水亮。

  說它有人飼養,是因這猴兒背上也系了個竹簍,在舒媛愣神時,它一呲牙,長臂敏捷,已將老茶樹冠今年的明前新葉采了大半!

  舒媛眨眨眼,懷疑自己猶在夢境:哪裡來的猴兒,竟將她的茶葉搶去了?

  猴子背著茶簍要跑,舒媛大急,伸手拽住了金猴兒的尾巴。

  猴兒吃痛,沖她呲牙咧嘴示威,舒媛一臉倔強抿著唇緊緊拽住猴子的長尾不放。她的舉動顯然惹惱了猴子,它一番比手畫腳見沒有效果,露出尖牙要往舒媛手臂上咬去——

  舒媛大駭,頭頂陡然又傳來一聲爆喝:

  「孽畜,讓你去採茶,休要傷人!」

  聲音清亮冷冽,穿透層層迷霧而來。雲霧迷了舒媛的眼,她抬起頭只見個人立在危崖另一端,只能見他做藍衣道士打扮,長什麼樣卻看不清。

  遠遠一瞥,只覺那人似從雲端高處而來,和她平日裡見過的茶場工人們感覺完全不同。舒媛遲疑間,金毛猴子已經脫手而逃,在峭壁上幾跳,撲入那道人懷中。

  等她揉揉眼再看,峭壁還是那峭壁,雲霧未散,山巔清風拂松,哪裡有道人和金猴的影子?

  舒媛驚疑不定采完茶,將自己所見的情景說給張管事和僱工們聽。張管事伸出白胖的手掌對她連連擺手:「別瞎說,當心驚動了山神老爺呢!」

  僱工們對此話題也忌諱莫深。

  時日一久,舒媛對自己的遭遇變得半信半疑。

  那天莫不是眼花吧?野茶樹對岸的峭壁滑如刀削,猴子能用山藤蕩來蕩去,一個大活人又是怎麼爬上對岸峭壁的呢?

  轉眼間,舒媛已經在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十八歲少女。

  這年11月初冬,峨眉山上的茶場進入冬歇期。

  舒媛的天地只限於峨眉山高低起伏的山嵐,她只聽茶場管事八卦世上所有或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情,但是卻也慢慢開始想自己的前路。

  十八歲的少女滿腹心事,未知的命運讓她無從適應。

  爹娘出事後,舒老太和大伯娘做主將她賣到了茶場,現如今年限已到,舒媛雖已成長為茶場老闆看重的採茶好手,她的終生大事仍要靠長輩做主。

  舒媛長得十分像她母親,又兼了父親五官的優點,十八歲的姑娘美貌逼人,常惹得茶場裡中年女工們八卦,直說要是放在以前,看她長相就是個當娘娘的命呢。

  幸而茶場老闆為人方正,舒媛布衣裙釵,逼人麗色藏在深山中無人打她主意。

  說是無人打她主意,也不完全正確。

  春天時大伯家的堂哥上山來看過她,當時眼神閃爍,過後大伯娘就拉著兒子來鬧過兩場,說要帶舒媛回家嫁人。

  茶場老闆拿出當年在官府上檔的身契,指著上面的白紙黑字將撒潑耍賴的大伯娘打發走了。

  事後大家都安慰她,身契上寫明了舒媛的婚事不關舒家事。

  舒媛面上不顯,心裡卻極不踏實。

  果然,這一年還沒翻過去,茶場老闆的態度就發生了變化。

  「媛媛,茶場著實艱難……」老闆臉色灰暗,目光不敢直視舒媛的眼睛,落在了她身後的一口大水缸上。

  舒媛勉力笑笑。

  她忽然發現茶場老闆兩鬢的白髮在短時間內增加了許多。

  一向和和氣的張管事也在躲避她的視線。

  其實吧,茶場這段時間承受的壓力她也聽僱工們議論過,舒媛即不怪茶場老闆,也不怪張管事。

  自己應該怪誰呢?

  舒媛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將老闆娘私下給的一些錢貼身放好,提著包裹離開了生活了六年的茶園。

  茶園門口,大伯娘和堂哥一邊凍得跺腳搓手,一邊往裡張望。

  看見舒媛提著小包裹現身,大伯娘笑的十分得意。

  「三妮呀,伯娘接你回家過好日子呢!可憐的閨女,以後你就不用風吹日曬採茶啦,看看這模樣,生來就是做上等人的嘛……伯娘早說過,我這侄女命好福多,以後要多多提攜你堂哥,提攜咱們老舒家……」

  大伯娘絮絮叨叨,堂哥在旁熱情附和。

  母子倆說了一大通話,舒媛沒聽進去多少。倒是「命好福多」幾字刺得舒媛耳朵疼,心也鈍鈍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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