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小沐這些年（二）

  要弄明白這事兒和沐天南的關係，不可避免的就要講到沐天南這些年發生的事。

  那是舊曆2027年，距離林洛然從膠東半島前往蓬萊仙域後失蹤的第八年。沐天南負氣離國，想法方慢慢迴轉過來，他與其說是「負氣出走」，大概更多的是面對一段註定毫無結果的感情膽怯了。

  雖然他極看不慣柳徵從前和秦寶嘉訂婚，又來招惹林洛然，卻無法否認，比起他這個壽元短的凡人，柳徵就算是再差，若能和林洛然在一起，不會讓她嘗試短短几十年光陰的得到後，修士剩下的漫長壽元，都被她用來感傷。

  出乎他意料，在他負氣離國後，林洛然並未和柳徵走到一起。

  

  當時他和沐家都斷了聯繫，唯一在通消息的就只有軒轅晨。

  沐老固然被這個不孝孫氣得半死，沐家還有小六在，沐老心知肚明沐家專出痴情種子，有沐天慶在撐著沐家將來，沐老也就不去理會沐天南這個逃家的不孝孫了。

  沒人管束，沐天南的生活過得十分墮落。酒吧買醉，賭城豪賭，有一段時間他甚至嘗試過毒品。花樣繁多的新式毒品沒有麻醉他的精神，卻幾乎摧毀了他的身體。

  舊曆2025年，曾經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沐三哥已是知天命的年紀，被毒品摧毀的身體顯出老相，雖然面容並無多大改變，雙鬢卻一片花白。

  這一年，林洛然依舊渺無音信，不知哪裡傳出她失陷在蓬萊仙域的消息，華夏修真界有一股小範圍判斷：林師叔很可能已經隕落在海外仙域了！

  國外修行界蠢蠢欲動，對於華夏修行界中流砥柱隕落，他們當然拍手稱慶的。

  他在一個地下酒吧遇見Roddick時，這血族正在和人討論的就是林洛然身隕之事。似乎因為林洛然殺了他妹妹，Roddick對林洛然記恨在心，聽聞她隕落的傳聞，開懷而又遺憾。

  沐天南忍不住靠得近了一些，有些消息軒轅晨也和他講得含含糊糊，Roddick說來卻少了顧忌。沐天南以為自己做得隱秘，卻不知道血族敏銳的感官早就注意到了他。

  等他出了地下酒吧，Roddick一路尾隨。後者雖外表光鮮，然華夏一役，他和Crystal不聽家族忠告，違法祖先禁令，私自對華夏修士下手，並給家族帶來無法挽回的損失後，勉強逃命成功的Roddick已經為家族所不容，被禁止踏上歐洲的土地。

  能接收他的，只有貧瘠小國，或是魚龍混雜的某第一強國。

  在暗巷中，Roddick沒能吸乾沐天南血液，沐天南反而和躲在戒指內休養生息的老蝙蝠搭上了線。

  沒有道基，不能練氣修真，老蝙蝠偏偏對他這幅廢物體質十分看好。

  老蝙蝠要求他為它收集十二枚玉牌，它傳他煉體修妖的法門。

  沐天南不覺得一個老怪物會被他占便宜，收集十二枚玉牌固然是真，它必然還別有所圖。但又有什麼關係呢，這畢竟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無論如何沐天南只能選擇緊緊抓住。

  老蝙蝠讓Roddick貢獻了一滴心頭血。心臟是血族一個最重要的器官，心臟只要還在，等級高的血族能重傷下都能成功挺過。血族的心頭血珍貴程度可謂比修士的心頭血還要更甚。

  Roddick自然是不願的，也不知老蝙蝠和他交涉了什麼，這位血族青年最終同意時是帶著獰笑。

  很多年後，沐天南為Roddick和老蝙蝠的雙重控制而痛不欲生時，他明白了血族當時的笑容代表了什麼。

  同樣的，很多年後，沐天南以一日千里的修行速度，融合血族優點摒棄缺陷的成功，讓Roddick有些隱隱明白，為何血族中有禁止發展華夏族後裔的法規——那當然不是血族對華夏族的慈愛，而是華夏人血脈中所隱藏的天賦，很容易造成他們發展華夏後裔，反過來卻被後裔所控制的局面。

  就這樣，雖然沐天南，老蝙蝠，Roddick三者各有不同心思，卻在各有所求的奇妙平衡下，和平相處下來。

  沐天南吸收了血族的心頭血，並沒有變成完全的血族，本質上來說他算半人半妖，但血液中的陰寒讓人有嗜血的衝動。

  他當然不願意靠吸人血為生，老蝙蝠等磨去了他的銳氣，才教他吸收月華來抵禦體內血液中的陰寒，煉體修妖。

  妖族也喜歡地球靈氣充裕，但在化形以前，它們更多的是喜歡靈氣充裕環境下的繁生的各種靈草靈藥，這些東西能改善體質，能治療煉體帶來的隱患。

  化形前它們的修煉，在於吸收月華。

  化形後月華很重要，靈氣也必不可缺。

  沐天南的情況特殊在於，他是人身修妖，既沒有化形的困擾，這條路也沒有先輩去嘗試。

  一路上跌跌撞撞，沐天南實力飛漲，在阿爾法聯盟入侵前期，他一邊修煉，一邊通過各種軟硬手段，將華夏三十六計玩了個遍，已經被他收集到了七枚玉牌。

  剩下的五枚玉牌，其中有三枚下落是很明了的，一枚在華夏文家手中，另有一枚在島國淺田家手中，還有一枚，正是在Roddick從前的家族手中。

  老蝙蝠催他一鼓作氣，沐天南卻不為所動。早日收集到玉牌有什麼好處他還真沒看出來，不過是讓老蝙蝠早點卸磨殺驢罷了。

  當然，他的藉口是最近動靜太大，他收集玉牌的事在各國修行界傳的什麼版本都有，剩下的五枚玉牌所有者，都加強了防備，以他現在的手裡，並沒有把握全部取得前，還是華夏那句老話，不要輕易打草驚蛇的好。

  對於他的拖延老蝙蝠心知肚明，反正距離百慕達秘境下一次開啟還有幾十年，老蝙蝠也不想和沐天南搞得太僵，它有許多壯大元神的法子，不能信任Roddick這個外族，還要靠有求於它的沐天南去辦。

  哪知隨即阿爾法聯盟入侵地球，和平被打破，地球四處戰火四起，月星談判時，代表華夏參與進去的沐家小六死了……沐天南難以想像沐老此時的感受。

  各地大亂，他悄悄回國，去過香山別墅，卻沒看見沐老。

  老人彼時奔走於修真界，欲聯合眾修士公御外敵，如果有可能，各國修士暫時摒棄前嫌，共同合作更好。

  林家一門六修士，全部上了前線，最年輕的崔宛路彼時已出落成一個妙齡姑娘，連她都沒選擇避開戰火。

  戰事綿延不絕，沐天南知道連老蝙蝠都開始愁了。它雖極不喜華夏修士，更看不上普通人族，但腳下這顆星球毀了，它怕牽連到遺失之地。

  沐天南也用化名投了軍，沒將命當命看，雖立了不少戰功，沒丟老沐家的臉，但大勢所頹，地球紙片一樣的防禦，如何能抵擋外星文明的攻擊？

  不論是華夏，還是其他國家，修士的水平比起昔年輝煌時代都差的太遠，戰線太綿長，縱是修士，也不能保護好每一個同胞。

  阿爾法聯盟鐵了心要拿下地球，火力一天比一天更甚，普通人的犧牲蔓延到了修士範圍，沐天南膽顫心驚，既怕沐家親人出事，又要兼顧林家人的安危。

  他力有不逮，人體修妖以來，除了追求壽元，他第一次如此渴求力量的增長。

  老蝙蝠誘惑他，外族的血液等著他去採收。毀家滅國的仇恨，自然需要用鮮血來償還。沐天南記不得自己當時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吸乾了阿爾法聯軍一個士兵的血。

  沸騰的血液在體內流動翻滾，那是比月華煉體，更快，更純粹的力量積累。人體的血液中，那種迷香，又味有不同的勃勃生機，讓沐天南沉迷。

  鮮血以比毒品更迅猛的姿態，瓦解了沐天南的意志。

  他陶醉於一日千里的修行速度，也陶醉於血腥的修煉方式。他在戰場上的搏命，贏得戰友們的尊敬，但是私下裡，沐天南每每要耗盡全部意志，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戰友們疲憊睡去時，悄悄吸乾他們的血液——如Roddick所言，華夏族的血，是這世間最吸引血族的。

  哦，說到Roddick，這個倒霉的血族不幸被一枚量子炮擊中，只有意識被蝙蝠戒指保了下來，在此後的歲月中，只能躲入蝙蝠戒指，和一隻老蝙蝠作伴了。

  老蝙蝠讓沐天南戴上蝙蝠戒指，那會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力量。

  阿爾法聯軍的戰線一步步往華夏中心地區緊縮，無數平民喪生，修士同樣傷亡慘重，沐天南別無選擇，他最終戴上了蝙蝠戒指，從此在和老蝙蝠的交易中，有一開始的對等地位，變成了受制於人。

  但是他能借用蝙蝠戒指內數代血族積攢的力量是真，華夏修士前往通天塔途中，他是暗中出力的其中一股力量。另一股力量則是玄龜，只是當年他不知道罷了。

  華夏修行界以五個單系道基修士湊齊五行，又傾諸國修士之力，開啟了通天塔保護地球的最後一道防線：神之庇護。

  神之庇護一朝發動，阿爾法聯軍固然被大挫敗，所有在場之人，三日內卻必須進入通天塔內，傳送到未知的遠方。這是「神之庇護」的後遺症，或許當初神秘大能布下這道防禦，就料到發動「神之庇護」時，地球必然走到了絕路，才要求參與神之庇護開啟所有地球修士，必須傳送離開。

  沐天南在傳送人群中見到許多陌生人，許多熟人。修士可帶走直系親屬，林家一門六修士，自然是不受限制。

  沐家原本許多在傳送名額中的對象，沐天南卻沒有看見，想來他們因戰火侵襲，永遠都不能離開了。

  他看見蒼老了若干歲的沐老，卻沒能如期看見從小將他放在脖子上騎大馬的郭爺爺。

  沐天南不敢去想這代表了什麼。他想離開，卻被沐老發現了行蹤。

  沐老感覺到他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已經明白這個孫子是靠什麼活到了現在。然而老人最疼愛的晚輩，一個是沐天慶，另一個就是沐天南。若是在戰前發現沐天南的狀態，沐老或許還會親自清理門戶，然而戰火已讓這個老人失去太多，能努力活著已是不易，他終究是對他網開了一面。

  只一點，沐家人要求沐天南一同離開時，沐天南拒絕了，沐老也沒同意。

  沐天南撿了一些能說的事情說了，他早做好打算要留在地球，沐老其實也不放心阿爾法聯盟在被大敗之後的動作，他相信沐天南或許心性有些變了，但絕不會做些對不起大義的事，那畢竟是他沐家曾經悉心培養的後輩！

  沐老同意了沐天南留在地球，還親自要來了文家保管的那枚玉牌交給他。

  至此沐天南已經收集了八枚玉牌，剩下的四枚玉牌則失散在了戰火中。

  聽聞沐天南曾親自目送地球修士離開，林洛然屏住呼吸問道：「通天塔前，林家人……」

  沐天南點頭：「你不要擔心，當時林家人俱在，你母親雖有百歲高齡，卻面色紅潤，當時身體還算康健。他們也一直堅信，你還活在世間，等著你前去尋他們。」

  林洛然聽聞，悲喜相加，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沐天南便接著講，沐老當時雖未親手掌劈了他，走之前卻逼他發下毒誓，不能將一切邪魔手段，用在地球同胞身上，不能忘記自己是沐家子孫，將來不能站在與地球利益相悖的勢力上。

  沐天南含淚發了誓。

  當修士們離開後，阿爾法聯盟也被這一招大招嚇破了膽，聯盟雖然成員眾多，實力不俗，拿下一個土著星球付出如此重的代價，只為了某種不知道能不能利用的「長生秘訣」，高層對這樣的結果很不滿意。

  最終地球聯邦得以建立，以地球被納入阿爾法聯盟成為一級成員星結束了這場戰爭。

  地球重建的路途十分困難，不單缺人缺力缺物資，外有阿爾法聯盟的貿易封鎖，內有戰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變異獸騷擾。

  沐天南也有過很長時間的茫然。

  他很想改變這一切，卻又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混跡於阿爾法星域間，某一日他吸食了一個奴役地球人的阿爾法聯盟貴族，不小心回溯了一滴他的血，然後沐天南發現情況發生了改變。

  那個貴族變成了他的奴僕。

  完全無法繼承他的力量，卻帶著血族血仆不得反抗主人的特性。沐天南覺得有一道光閃過，這打開了他的思維。

  他靠著這種能力無意取得突破，幾百年間，交織成一張名叫「血族俱樂部」的大網，滲入到阿爾法聯盟各個領域，他小心經營，近百年來更是在不知不覺間往其他聯盟擴張。

  這張網的中央操控著只有一人，就是沐天南。

  織網的人有貴族，有聯盟要員，有星際商人，也有下三濫的流氓。沐天南經營的小心翼翼，阿爾法聯盟不是毫無察覺，卻始終抓不到源頭。

  地球修士一起消失是眾所周知，他們也想不到會有一個半妖魔自動滯留下來。

  被聯盟察覺了他的舉動，沐天南改變策略，從發展「會員」變成光明正大的資助。

  他不信任聯盟人，資助對象大多限定在地球聯盟。也不一定是從政，受了他資助的對象，不管是將來想搞研究，還是當商人，沐天南都一概支持。

  一直到林洛然重回地球。

  在戰火中散落的剩下四枚玉牌也依次被找到，最遠的一枚，已經出了阿爾法聯盟，成為某個高級成員星貴族的私人藏品。

  沐天南覺得差不多是時機讓地球脫離阿爾法聯盟的壓榨了，當然，他能活下著看到勝利曙光，前提是要先擺脫老蝙蝠和血族的禁錮。這些年他沒少為它們做些違背自己原則的事，越是了解妖族，沐天南越是猜測，老蝙蝠看中的並不只是十二枚玉牌，它教他煉體修妖，恐怕是將他看成了爐鼎。

  只是沒想到林洛然也被捲入秘境，陰差陽錯下，他還來不及將「不光彩的過去」斬斷，他整個人，就徹底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無處遁形。

  除了自己心裡暗藏的執念，沐天南將發生的事情全講清楚了，雖然坦然，實際上也去掉了最大的包袱。如他自己所言，他曾經沾染了洗不掉的黑，若是林洛然不能接受，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吧？

  沐天南的講述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聽，其他人早已很有眼色藉故離開，院子裡泡了兩盞茶，茶水已經涼了，頭頂的葫蘆果早已採摘完畢，院子角落的幾根黃瓜藤正在豐產期，馬家小院裡飄蕩著茶香和瓜果的清香。

  林洛然卻沒有沐天南預料中的反應，她靜靜聽完，為沐天南續了茶水，才問道：「你答應沐老的事，可有違反？」

  沐天南連連搖頭。血毒發作的再厲害，他也不敢忘記答應過沐老的話，沒有對地球同胞下過手，這點他是敢發誓的。

  林洛然聳肩：「那不就結了，瑕不掩瑜，你所做的一切，比我要好上太多，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你？」

  修真界所謂的正邪又有什麼關係？沐天南對聯盟人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回報聯盟在入侵地球戰爭中所造成的殺孽。如果他們都算無辜，那禍從天降的地球人呢？

  當初六十億人口的藍色星球，如何又有幾何。

  林洛然轉念想到沐天南所說的資助，追問道：「你所資助的人中，是不是有我認識的？單靠一個血族俱樂部，你就對此次借著阿爾法聯盟身陷戰事，讓地球乘機獨立的事情這麼有把握？」

  沐天南點頭：「老祖宗早總結了合縱連橫，我本人不需要出太大力，只要當撬動槓桿的支點就是了。你當然有認識的人，龐顯中算一個，韓家也有俱樂部的影響，只是到了韓奎生這一代，俱樂部已經放任韓家自由發展了。

  此外，還有一個機構，你應該會很感興趣。」

  心落到了實處，沐天南終於有玩鬧之心，同林洛然賣起了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