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守你百歲無憂

  「小家和大愛，其實你已經做出選擇了不是嗎？」

  林洛然反覆咀嚼玄龜的說法，事實上不論選「小家」還是「大愛」，她都會有遺憾，她能做的，只有放棄遺憾較小的選擇。如此一來，她的苦澀的笑意如何能遮掩住。

  沐天南看著她的側顏，捕捉到她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仿佛和她共同經歷了一番艱難選擇，此時也只覺得自己活了幾百年依舊詞彙匱乏，不知什麼樣的「安慰」才能讓她轉憂作喜。

  事不關己，唯有白仙子要冷靜許多，聽得玄龜說法，兩者雖有先後，事實上並無矛盾。

  

  「若小林子留下來收拾地球的爛攤子，需要多少年才能前去和家人團聚？」

  玄龜一笑，笑這三個傻瓜中總算有人想到這個關鍵的問題。

  「利用她的空間，不斷恢復地球環境，若是百年內做到，下一個百年，遺失之地開啟之際，你們來尋我，自會告之通天塔再次開啟的方法和林家人，以及那些修士所在的地標。」

  只要百年嗎？林洛然皺眉，這個代價並不算大，就像科林允諾百年為仆，對修士漫長的壽元而言，只是彈指一瞬。

  她此時以及無瑕去細想，在這百年中，林家人能不能順利突破進階，一如他們在遙遠未知地等待她的三百年那般，繼續等待她前去相聚。

  「地球上的灰霧氣濃烈不散，百年重建，我該怎麼做？」

  玄龜笨拙的龜腳指向自己：「那灰霧既是死氣，地球大劫來臨，整顆星球都被死氣包圍，只有重建地球五行，形成生生不息的循環，才能徹底擊敗死氣。你現在所做的，以五行礦母做養料就是在治標，醫治地球表面的病，可它殼子病了，里子更是早就虛了，想要根治，就要用到你以空間聚攏的五行。

  五行最後的土，就是我，百年後的遺失之地再開啟之日，就會由我親自補上五行之土，空間自會發生你想像不到的變化，地球的問題，也能徹底解決，你可以了無遺憾前去尋找家人。」

  白仙子吸氣，修行之人，逆天爭命，為爭生機，搶奪資源還是小事，殘殺同門作為墊腳石也屢不鮮見。大家嘴裡說的是追求大道，漫長的壽元同樣是許多修士奮發修煉的動力。

  在這樣的環境下，她第一次聽見玄龜這般修為的大妖，能坦然提到「死」。

  林洛然一時也不能接受，金翎雕自絕生機她沒辦法阻止，難道也不能阻止玄龜產生同樣的念頭？

  她不知不覺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引來玄龜淡然的笑，「早同你說過，要想補齊五行，你總歸是要殺一隻土系異獸，只因它們和你不熟悉，你就能坦然下手了？

  實話同你講，舊年靈界開闢後我沒遷徙，化神劫到了被我打退，自請在遺失之地當這勞什子看守，逍遙了這麼多年，早就做好這個決定。

  不管你找遍遺失之地也好，再次前往蓬萊仙域妖獸森林也罷，那些土系異獸實力都在我之下，土厚德淳實，能載萬物，五行生生不息，空間的五行循環，土系必須為最強，除了我，實在不做其他選擇。

  你也不必神傷，我這麼做不是為了『林洛然』，我只是心疼那個傻尛尛。

  就如我之前說的，有時候死亡並不是終止。

  金翎雕自絕生機，一則脫離了遺失之地這個禁錮，二來等你補齊五行，大功德下，空間的五行獸魂皆有一番大機緣。

  子非魚，焉知那不是魚的所求？」

  玄龜是一個醇厚長者，一一為林洛然解惑，絲毫沒有不耐煩之處。這些娓娓道來的天地辛秘，林洛然心緒幾起幾落，玄龜沒有隱瞞，也沒有可以寬慰，這些話依舊像涓涓細流撫平她的心神。

  如果玄龜能坦然面對生死，她為何不能接受百年小家分離，換的地球大愛無邊。

  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

  林洛然困之一隅的心境從迷茫中走出，在此時達到了真正的灑脫。她舍下了，她必將有所得。

  因為韓薇雅兩人塑道基造成的識海損傷，在她心境跳出某個層面後迅速得到恢復。

  識海的迷霧散去，復又變得清晰。

  早前精雕細琢的亭台樓閣，仙鶴雲景不見了，只剩下漫無邊際，原生態的土地，和晴空萬里，高廣簡潔的天穹。

  摒棄繁華，重回質樸。天地之間有讓人心情愉悅的青山綠水，也有沙漠戈壁，這些灼人眼球的惡土接壤。世界從來不是全有美所構建，如果你只能看見「美」，只因你自我催眠，忽視了一旁的丑。

  美與丑，善與惡，高貴和貧賤，它們溝壑分明，有時又相互糾纏難辨彼此，但不可否認，缺了一方，世界總不會真正完整。

  天穹下和林洛然面目一致的飛天彩塑返璞歸真，眉目低垂間，林洛然能感應那股真正的悲憐之心。

  她想，藏在神格彩塑間最震撼人心的光點，一定是尛尛留下的那顆淚珠。

  玄龜說尛尛已不在世間，林洛然想，玄龜不知是否知道，尛尛至少還有一顆慈悲之淚，與她相溶，永遠不會分離，尛尛也會被人永遠記得。

  林洛然再睜開眼睛時，以新的心境去看荒蕪戈壁，看到了它的生機勃勃。

  她因快速進階而無法匹配的心境缺失得以補齊，很久之後她方知道，她因此所得到的，遠比她舍下的要多。

  林洛然有所悟，身邊的人明顯察覺到了她的變化。

  沐天南和白仙子自然樂見她走出了心結，又因此而進步，就是玄龜也欣慰看著她，有那麼短短一瞬間，似乎透過她的皮相，看到了另一個小姑娘的影子。

  玄龜的欣慰又染上了傷懷，自然而然它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喏，這個東西，你要怎麼處置？」

  玄龜張嘴吐出一個光團，白芷的元神在其中瑟瑟發抖。它這話原是對白仙子說的。

  白仙子一滯，低頭想了很久才說道：「在您對小林子說這番話前，晚輩心中恨不得對她的元神以萬種酷刑折磨，才能解我失去肉身，又與戀人生離的恨。

  但您言，世間之事，要有舍有得。昔日我和他都難消執念，既不願捨棄師門，又想有兩全之意，能突破他師尊的反對在一起。兜兜轉轉，我們還是因貪心嘗了苦果。

  如果在處置和白芷元神之間取捨，我願以此來換一句答案。」

  白芷聽聞大喜，玄龜卻了悟。

  「你是想問，昔年那葉昭，可是渡劫成功了？」

  白仙子點頭，朝聞道夕死可矣，貪求太多，最終一樣都抓不到。葉昭冷心冷麵，卻為她付出良多，此生哪怕在修行一途再無建樹，她唯一虧欠的，只有葉昭的情誼。

  「你既願意捨棄一切換一個答案，不告訴你真相豈非太不近人情？」玄龜的語氣中多少帶了點讚賞，不再是開始時眼中只有林洛然，並未將白仙子放在眼中的態度。

  「當時他的化神劫來的突然，連我都被驚動，你可想像情形是何等惡劣。修真界有名的無葉公子，卻可算修真文明沒落後不多的亮眼人物之一，在眾妖虎視眈眈矚目下，他渡過了其他修士絕對渡不過的化神劫……小丫頭，若有你有朝一日可以飛升靈界，和他重聚，也並非不可能。」

  「他渡過了其他修士絕對渡不過的化神劫！」

  白仙子耳邊反覆響起的只有這一句，至於玄龜之後的鼓勵，被她下意識忽略。

  轉修靈體時，她就知道此生大概與大道無緣了。她當年躲在萬丈深淵下，因魂石得以聚攏殘魂的動力，不外乎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暗算自己的真兇，能知曉他是否成功去往了修行更高等的界面。

  兩個執願幾乎在同一天得到答案。

  她的仇人下場很不好，她的愛人依舊前途似錦。對於她而言，這是千年執念最好的回報，白仙子覺得這一刻自己應該是了無牽掛了，欣慰的同時，卻又不知接下來的時光，還有什麼所求。

  林洛然卻注意到玄龜的話中留有餘地。

  「您的意思，白仙子還有機會飛升靈界？」

  她見識淺薄，不知道白仙子這種情況出路在何方，靈體之軀，也會有天劫，渡她前往靈界嗎？

  玄龜失笑：「大劫發動之前修靈體的還有出路，那時沒有靈界，她要渡的是大天劫，成功後自是靈仙。現在嘛，化神界只針對修士和妖族，仙界崩盤，新仙界和凡人界之間梗著一個靈界，她身在凡人界，卻是等不來大天劫的。」

  林洛然有些蒙，白仙子卻因本就沒有奢望，也不覺得失落。

  「小林子你不必替我擔心，這種結果我早就料到了。」

  轉修靈體有出路的話，當年白芷的元神也不必對林洛然出手，依舊想要奪舍重修了。

  玄龜似笑非笑，「你真的看破了？」

  白仙子點頭，不看破又能如何呢，有些事情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強求不得。

  「哦，既然看破了，我也不必浪費口舌了。」玄龜一副吊人胃口的語氣，十分撩撥人心。

  大概是同命相連，沐天南忍不住想要幫幫白仙子。

  「前輩既有辦法，還請講話說明白，我們都承您的情。」

  玄龜嗤笑，「你承我的情，能有什麼用？」

  換了三百年前的沐大少，絕對會為這樣輕視的言語而暴怒，經歷了這麼多，他早改了一點就著的莽撞性子，聽得玄龜如此輕視，他依舊神色不變：

  「鼠有鼠道，蟲有蟲路，前輩修為高深，若有些瑣事不好親力親為，晚輩願略盡綿薄之力，效犬馬之勞。」

  玄龜輕哼一聲，「說的比唱得好聽。」

  但終歸是對沐天南又改觀一點，先前覺得他心思深沉，相處幾日，這對林洛然存有執念的半妖半魔，實際上並不陰柔，反倒是有些讓它欣賞的，大開大合風光霽月的陽謀。

  玄龜將頭瞥到林洛然那邊，輕飄飄落下一句「你要記得自己的承諾」，一副完全忽視沐天南的樣子，三人卻都知，玄龜其實已經認同了沐天南的說法。

  「你不是將她的肉身收到了空間中？」

  林洛然點頭，當時慌忙離開地陵時她不願白仙子的肉身孤單留在那裡，確實是帶了出來。

  聽聞玄龜之言，她將水晶宮移出了空間。

  戈壁的荒蕪襯得這座棺木水澤盈動，它只是形似水晶剔透玲瓏，實際上是無葉公子親去極北之地，不辭辛苦尋來的可保肉身萬載不腐的暖冰玉。

  白仙子的肉身恍若睡著了，戈壁的烈陽照射下，越發顯得她的屍身面頰緋紅，唇不點而朱。

  「諾，這不就是解決辦法？」

  玄龜指指水晶棺，換來林洛然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讓白仙子依舊用她原本的肉身……這能行嗎？」

  看她肉身樣子保持完好，卻不像還有生機的模樣。林洛然覺得玄龜的提議太過匪夷所思，簡直聞所未聞。

  不料玄龜卻肯定點頭：「自然是行的。她的肉身情況特殊，當初是被蛇妖將元神震散，體內元嬰還存在，她師妹才可以在服用了蛇果後直接奪舍。

  巧的是她師妹陰謀敗露後，葉姓修士選得方法是抽取生魂，和蛇妖的當初所作所為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只傷害肉身體內居住的元神，完整保留了肉身元嬰。

  當然，尋常修士，一旦失去元神，元嬰雖有靈元，卻沒意識繼續去保護肉身，假以時日，肉身也會慢慢生機斷絕而坐化。

  修真界中能保存肉身的寶物不少，最有名的就是青丘玉，它不單煉丹有奇效，還能固魂。世人卻不知道還有暖冰玉，它才是異常珍貴的靈寶，地球遺留的最後一塊，都被葉昭尋來雕成了這具棺木。

  實際上暖冰玉從前多被大能用於保存靈藥，一個封閉的玉盒，自關閉那一時，盒中那一方天地，時間就停止了流動，直到再次開啟那一天，藥效依舊和放進去那一刻一樣。

  葉昭為你確實盡了心思，這方暖冰玉放在洪荒也是人人爭奪的異寶，它將你肉身的狀態保持在了放入那一刻，只有棺中人真正醒來，水晶棺才能從里打開。

  換句話說，棺中你的肉身，此刻還有生機。」

  除了玄龜這積年的老物知曉「暖冰玉」，也不知道葉昭查了多少典籍，費了多少心力才尋到暖冰玉這樣的異寶。

  白仙子之前還覺得自己心愿了了別無所求，此刻心情卻又天翻地覆。葉昭平日裡不似其他女修的道侶，會送小禮物討好，也不會甜言蜜語，但他對她的好，遠比他們更勝百倍。

  她不知道他為尋來暖冰玉吃了多少苦，但是有一點，他不再欠她，虧欠的人，是她。

  白仙子魂靈體之身，連哽咽的情緒都無法準確傳達。

  「前輩，若有那麼一絲機會，晚輩能拿回肉身，我又需要付出什麼？」

  玄龜樂了，「那你說說，你願意付出什麼？可別學某人，以空頭許諾忽悠我。」

  「某人」一點都不心虛，自然毫無壓力。

  白仙子低頭想了半晌，不知自己還有什麼好捨棄的。

  林洛然大急：「前輩！」

  玄龜嘆息，「罷了罷了，你也沒什麼好換的，不如將你這師妹的魂靈體舍與我，再加上你幾百年修出的魂靈之力，此事方可再談。」

  白仙子想也未想就同意了。在場諸人，哪管白芷元神在光團中嘶叫，有因有果，當年她害了白仙子元神，如今拿自己的還帳，並不為過。

  白仙子的魂靈之力修了幾百年，已經凝成了實體，林洛然都感覺惋惜，不想白仙子卻同意了。

  玄龜點頭嘉許，「你既願舍了一身修為，必然如你所願。之前你從毒潭中拼命搶出的戰利品，不是還剩了一枚蛇果？吞下它，你的心愿就會達成。

  不過先告之你，你魂歸肉身後再醒來，昔日修為俱都煙消雲散，你千年的努力要重頭再來，修行前路未知，你做了這麼多，他日不一定能再次順利結嬰，更何況化神渡劫，飛升靈界與葉昭相會。

  又或者，你歷經千辛萬苦所做到時，葉昭他已不在靈界，甚至早已變心，你又當如何？」

  白仙子想也未想，依舊點頭。

  葉昭當年做一切，又何嘗想過必須有所回報？她現在所做的也是如此，只願依著自己的本心，真正毫無顧忌努力一回。

  林洛然對白仙子的選擇又佩服又感懷，拿出蛇果遞給了她。

  白仙子毫不猶豫吞服，蛇果很是奇異，白仙子以魂靈體之身服用，蛇果的藥力都轉化為了光點被吸收。

  她身上的魂力開始流散，被玄龜以氣體固定住。

  當白仙子散盡魂力，只剩下一個虛影時，蛇果的藥力牽引著她飛入水晶棺中，魂歸本體。

  白仙子會醒來嗎？

  水晶棺中有淡淡的紅光在流轉，那是蛇果在讓肉身和久別的元神相契合。

  唯有成功，時間凝固的水晶棺才會從內部打開。林洛然熱淚盈眶，不止是為白仙子欣喜，遙遠的彼方，可也有人為林媽媽尋來暖冰玉，禁錮了時光，得以留住她的母親？

  玄龜突然傳音問沐天南，「你明知前路無光，可還願執著？」

  斷臂的沐天南帶著淡淡笑意，「她既願意為不相關的眾生多滯留地球百年，我無德無能，願守她這百歲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