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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暗藏危機

2025-03-21 19:28:45 作者: 張強李康

  ●李浩南終於成為了永盛的代理董事長,可惜他發覺這個他渴望已久的「寶座」並不是這麼容易坐的。

  ●高建國重建了國恆電子公司,還與丁躍民、安國慶合夥在北京開辦了分公司「慶國」,一切都好像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他並不知道又一個陰謀正在慢慢進行著……

  一

  「經過一系列的認知評估,李先生患上的是阿爾茨海默病。這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病變,主要表現為漸進性記憶障礙、認知功能障礙、人格改變以及語言障礙等神經精神症狀。疾病初期最常見的症狀是難以記住最近發生的事情。」

  

  兩個小時後,李浩南和母親在瑪麗醫院的診療室外等候了足足一個小時,卻從醫生那裡得到了這樣的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一般。

  醫生接下來的話,卻更讓母子倆崩潰——「這種病到目前為止是無法治癒的退化性疾病」。唯一的希望便是「依賴家人的照顧和幫助,當然我們會儘可能地做些減緩治療,但是最主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和照顧,你們要多一點耐心。」

  母親一直在一旁對醫生苦苦哀求,希望能找出更為積極的治療方案。此時的李浩南的大腦卻是一片空白。雖然他很期待得到永盛集團的管理權,得到父親的認可,更希望贏過高建國,但是這一切都應該是在父親的親眼見證下發生的。更讓他驚恐的是,他預感到在缺少了父親的庇護之後,好像自己永遠也無法戰勝高建國。

  書房中,李嘉盛正端坐在古香古色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佳欣細白如蔥的手正在他額頭上按摩著。最近她一直回家照顧父親,希望自己和兒子的到來能有助於父親的記憶恢復。

  今天李嘉盛狀態不錯,認識妻子、女兒和外孫,甚至還查閱了天壇大佛籌建委員會的會議記錄,這項工程最後花落中國航天公司。李嘉盛很是欣慰。

  下午,接到母親電話的李浩南很快趕了回來,將信將疑地走進了父親的書房。父親正在大書桌上翻閱著各種文件,表情專注,手口配合,動作如常。李浩南大喜道:「爹地!你好了?!」

  李嘉盛抬起頭,正色道:「我說過多少遍了,進來之前要敲門。」

  「爹地,你真的好了!」李浩南十分開心,完全沒在意父親是在指責自己。

  李嘉盛露出一絲微笑,抬手對著兒子招呼道:「過來。」

  李浩南快步走過去,老老實實坐到了父親對面。李嘉盛仔細地看著兒子,從桌面上推過去一份文件說道:「浩南,以後公司的事情就由你逐步接管起來,這是你升任代理董事的文件,我已經簽字了。」

  「這——」李浩南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可是……可是爹地你已經好了,我不需要這個代理董事。」

  李嘉盛把文件翻開擺到兒子面前,正色道:「你不是認為我不會把永盛集團交到你的手上嗎?有了這個文件你就不用有這種顧慮了。」

  「爹地,我是一時糊塗才說那些混帳話的。你知道我就是耳根子太軟,聽信了別人的謠言。」李浩南趕緊解釋道。

  李嘉盛一臉坦然地攤開雙手放到桌上,衝著兒子點點頭道:「文件我已經簽了。浩南,是時候把永盛集團交由你打理了,以前我不讓你管大事是因為你做事太魯莽,胸懷不夠大,我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事必躬親。或許我是錯的,我早該放手讓你去鍛鍊,你的成長可能會快些。」

  聽著父親的話,李浩南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嗓子有些哽咽:「爹地,我……」

  李嘉盛意味深長地望著兒子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多向高建國學習,他是一個有胸襟、懷大志的人。前兩年永盛集團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時贏得了獨勝,你見識過他的眼光和智慧。」

  一聽到「高建國」三個字,李浩南立刻覺得心裡不舒服,臉色也嚴峻起來,拿起筆唰唰唰在文件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陰著臉說道:「爹地,我一定會向你證明我是有能力管好永盛集團的,我不相信我會輸給高建國。」說完立刻轉身離開。

  李嘉盛看著兒子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鞭炮聲噼噼啪啪,煙幕漸漸彌散。在一幫靚仔靚妹的勁歌熱舞中,高建國揭開了新公司「國恆電子公司」的標牌。這一次他決定從手提電話晶片代加工做起。經過市場調查,高建國發現手提電話也就是電影裡所說的「大哥大」肯定會成為熱點,雖然暫時價格比較高,但市場就是這樣,只要有需求就有錢賺。至於生產成本,總會通過科技的進步大大降下來的。

  過去龍鼓村的老朋友幾乎都來了。「謝謝,謝謝大家的鼓勵!」高建國開心得連連擺手,「唉,阿雄和華仔為什麼沒來啊?」

  「阿雄前陣子炒股賺了一些錢,這一段時間忙著補倉呢。我最近忙著司法考試,也沒時間過去看他。」阿強無奈地聳聳肩答道,「華仔,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或者重操舊業,幫人收帳呢!我都勸過他好幾次了,唉!」

  高建國也感嘆道:「他怎麼又做起這個來了?」

  「這個華仔啊,我是很不贊成他走這條路的,幫人收帳哪有那麼好收,整天舞刀弄槍,等到他吃了苦頭就醒悟了。」海叔是過來人,一直勸華仔浪子回頭。

  阿強趕緊打圓場:「你今天這麼大的日子,佳欣怎麼沒來啊?她應該把高旗帶過來讓我們大家看看嘛!」眾人連聲贊同。

  高建國連忙解釋道:「我岳父病了,她帶著孩子回去照顧了。」

  「唉!李大富翁肯定是被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給氣病了。如果我有那麼一個兒子,我非得打斷他的腿不可!」阿強感嘆道。

  「這就叫豪門多孽子!」阿強爸一擺手說道。

  高建國淡然道:「浩南想問題有些偏執,本質其實不壞的。」

  阿強有些打抱不平地說道:「你搞沒搞錯,你這個大舅哥那麼害你你還幫他說話?!」

  海叔一拍建國的肩膀,大聲道:「你們幾個,一定要學習建國容人的海量,這就是人家總是能比你們優秀的原因。不管你做什麼行業,一定要記住『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道理。」

  二

  深圳的大街邊上,幾個年輕人身穿牛仔服,頭系紅飄帶,正有板有眼地跳著霹靂舞。高建國坐在一家飯館裡,整理著和與王老闆、李老闆談合作的要點。回想起出發前跟妻子說了,過來深圳可能會跟安慧見一面,佳欣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對自己表示了完全的信任,有一個這樣的妻子,真是幸運。

  「建國!」一聲呼喚響起,一身灰呢西服的丁躍民出現在眼前,兩個好友緊緊擁抱在一起。丁躍民上下打量高建國一番,又在他的衣領上撣了撣,玩笑道:「現在是有點當廠長的樣子了,比電影裡的喬廠長還氣派。」

  高建國笑著推了丁躍民一把,說道:「你就別笑話我了。你現在店裡挺好吧?」

  丁躍民眨了眨笑道:「還行唄,馬馬虎虎混口飯吃。」

  「他們兩兄妹呢?」高建國問了一句。

  丁躍民還沒回答,一個高高壯壯的人就出現在飯店門口,身穿暗灰色西服,留著時髦的分頭,正是十餘年未見的安國慶。雖然早已知道今天會見到他,但猛然出現,還是讓高建國有點驚訝,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安國慶走過來,冷冷道:「高建國,還認識我嗎?當年拜你所賜,我差點成了廢人。」

  高建國心裡五味雜陳,只是盯著安國慶,想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來。丁躍民一看氣氛有些不對,趕緊開口道:「國慶,我還以為你不來呢!」

  安國慶冷哼一聲說:「我為什麼不來?當年我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整個人生差點被這小子毀了,我能不來跟他秋後算帳?」

  高建國想了想,覺得該來的始終回來,想躲也躲不掉,還是需要自己坦然面對,於是對著安國慶誠懇道:「當年是我錯,年少氣盛,一時衝動害了你也害了自己,所以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補償你和安慧。只要你們提條件,我絕無二話。」

  安國慶沒有說話,徑直來到桌前,拎起了桌上的劍南春酒瓶。丁躍民見狀嚇了一跳,以為安國慶又要借酒撒風,正要勸阻卻被安國慶伸手擋住。安國慶將桌上的玻璃杯拿過三支,一字排開,咕咚咕咚倒了滿滿三大杯,對著高建國一攤手說道:「好,算個爺們兒!高建國,只要你把這幾杯酒喝下去,咱們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略作遲疑,高建國抓起第一杯酒,一仰頭喝了個精光,說道:「當年我一走了之,沒有承擔起責任,這件事一直是我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現在看到你活得好好的,我真是比誰都高興。別說三杯酒,就是三十杯酒我也得喝。」說完又一口一杯把剩下兩杯酒幹掉了。

  喝完之後,高建國放好酒杯對安國慶說:「國慶,還有什麼要求,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到的。」

  安國慶向高建國伸出了手,沉聲道:「以前我恨你,你毀了我的人生,卻可以一走了之。聽說你死了之後我更加恨,因為我再沒機會報仇了,你倒一死了之,徹底解脫了。現在知道你還活著,我高興,今天是這麼久以來我最高興的一天。這三杯酒就算報了仇了,咱們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高建國激動地握住安國慶的手,二人擁抱在一起。

  丁躍民如釋重負,開心道:「這就對了,過去的事都過去那麼久了,大家以後還是好兄弟。」

  三個大男人說笑著坐了下來。剛一坐穩,安國慶就開口道:「建國,我得跟你說明一下,安慧還是不願意見你。你也知道的,你犯的錯誤真的很難讓人原諒。」

  高建國怔了一下,丁躍民趕緊說道:「人家建國現在已經結婚了,安慧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是吧?」

  「那當然,難道還要在他這棵歪脖樹上吊死啊?」安國慶哈哈笑道。

  高建國只有尷尬地笑了笑。這頓飯對於他來說,真是憂喜參半,喜的是終於和安國慶一笑泯恩仇,這是深藏他心中十多年來的一個心結。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安國慶這次這麼好說話,喝三杯酒就不計較了,這倒是跟記憶中的安國慶有些不一樣。不過人總是會變了,說明大家都成熟了。憂的卻是與安慧的心結還是未能解開,應該說安慧連解的機會都沒給自己。

  夜幕降臨,深圳的火狐西餐廳入口處,擺了一個由鮮花團簇而成的生日標牌,上有「生日快樂」的字樣。最外層是紅色的玫瑰,然後是一圈黃玫瑰,字是粉色的玫瑰。

  昏黃的燭光散發著曖昧的氣息。一個男侍者拿著小提琴在一張圓桌旁豎立。深綠色的桌布上,一個歐式的燭台上插著三支蠟燭,兩隻高腳杯里已經倒上紅酒。一身白色西服的丁躍民手裡捧了一束玫瑰花,焦急地放下又拿起來,還不時地撩開袖口查看時間。

  透過玻璃窗,安慧的身影出現了。她並沒有特意打扮自己,甚至髮型都跟平時的差不多。丁躍民有幾分失望,但很快被緊張感所替代,本來計劃好的整套程序完全亂了,沖侍者一頓瞎指揮:「來了,來了,快……拉起來,點蠟燭,點蠟燭,蛋糕呢?準備好了嗎?」

  悠揚的小提琴聲響起,丁躍民捧起玫瑰花站到了門邊,一身紅色呢子長裙的安慧走了進來。雖然安慧只化了淡妝,但還是把丁躍民看傻了,呆了一陣才慌忙地把花送到她面前。「生日快樂!」丁躍民一字一頓說出來,連音調都是排練過多次的。

  安慧接過花,隨意地說道:「哦,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都忘了,謝謝你躍民。」

  丁躍民一彎腰,為安慧拉開了椅子,躬著身子說了聲:「請坐。」

  安慧感覺今天的丁躍民有點怪怪的,不由得輕笑道:「躍民,你幹什麼啊?搞得這麼隆重,不要腐化墮落哦!」

  「隆重嗎?不隆重!」丁躍民自以為得計地說道,「這只是一個稍微用了心的安排,你過生日對於我來說就是大事。」

  丁躍民打了個響指,包房的門再次打開,一個男侍者推著蛋糕車緩緩進來。蛋糕是三層的,上面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蠟燭,燭光點點,映襯得白色的蛋糕更加華麗。

  安慧捂著嘴道:「哇,這麼大的蛋糕!至不至於啊?躍民,這也太……太隆重了。」

  丁躍民滿臉堆笑道:「你今天就負責開開心心地過生日。」

  「謝謝你,躍民!」安慧感動道。

  丁躍民端起一支倒了小半杯紅酒的高腳酒杯,說:「安慧,乾杯!」

  「乾杯!」安慧也微笑著端起了酒杯。

  服務員突然調暗了包房內的燈光,整個房間都籠罩在朦朧的燭光下,仿佛童話里的古堡。丁躍民紅著臉,深情地望著安慧,眼中滿懷憧憬。

  安慧覺察出了丁躍民眼中的情意,這是她不能接受的東西,於是立刻問道:「躍民,你幹嗎這麼看著我?」

  丁躍民趁熱打鐵道:「安慧,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藉此時機向你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安慧一下猜到了丁躍民要說什麼,趕緊往回坐。

  丁躍民的手閃電般伸過來,拉住了安慧的手,用顫顫巍巍的聲音說道:「安慧,給我個機會吧,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安慧趕緊抽回了自己的手,側過頭不看丁躍民,說道:「躍民,你……你怎麼突然說這個?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當哥哥的。」

  「我不想當你的哥哥!」丁躍民的嘴巴一下利索了起來,「安慧,你為什麼這麼死心眼兒?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像高建國那樣傷害你,我會給你幸福的。」

  安慧擺弄了一下手邊的東西,然後站了起來,表情十分嚴肅地說道:「躍民,很抱歉,這個機會我沒法給你。再見!」

  安慧剛走過椅子,丁躍民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大聲質問道:「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啊?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能答應我呢?」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丁躍民並不打算放棄。

  兩個人拉拉扯扯互相不讓,旁邊服務員看著氣氛不對,都識相地退了出去。安慧也急了,看著周圍也沒人可以求助,猛的抬起另一手給了丁躍民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完後兩個人都呆住了。丁躍民低頭冷靜了一會,突然抬起頭問道:「你只要告訴我,我哪裡比不上高建國?」

  安慧冷冷地看著丁躍民,此刻她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退讓,語聲堅定地回答道:「就憑這一點你就比不上他,因為他從來不逼我做任何我不願意做的事。」說完哭著離開了餐廳。

  丁躍民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之前細心準備的一切都成了枉費心機。一怒之下,他把桌上的餐盤碗碟全部拋到地上,包房內乒桌球乓一陣之後一片狼藉。

  三

  代理董事長的位子並不好坐,幾乎所有的決議都會有人出來唱反調。李浩南只有耐著性子跟這些老頑固磨,順利的話,有些想法還能通過。但對於他最新提出的將公司的大多數資金投資股票,卻始終無法得到董事會多數人的支持,說得直白一點,是基本沒人支持他這樣做。

  現在恒生指數天天飛漲,連那些字都不認識幾個的人進股市一圈後,都能買樓買車了,這些老頑固卻看不清楚,張口閉口就是「我們幾個跟著董事長一直是發展實業的,對股票、證券涉足比較少」……最氣人的就是有位董事說「公司拿出百分之三的資金投資股票,對外出口不變,公司的其他業務也不變」。如果僅僅為了百分之三還用找你們商量?這幫老臣子,思想太保守,現在是新時代了,香港已經成為世界第三大金融中心了,這是經濟大漲潮的時候,一個個畏首畏尾,集團還怎麼發展?想到這裡,李浩南差點把桌上的水杯扔到對面牆上。

  逆境中,李浩南渴望從家人那裡獲得一些精神安慰,可惜父親的腦子時而清醒時而混亂,母親對生意上的事情又全無興趣。在家裡找不到傾訴對象,他只有去酒吧里買醉。

  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下肚,酒精麻醉了神經,那些煩心事好像隨之揮發掉了。獨坐在角落裡的李浩南,醉眼惺忪地望著霓虹燈下每張狂歡舞動的臉,吃吃地傻笑著,既像是在笑那些人又像是在自嘲。

  突然,又一杯琥珀色的液體出現在手邊,李浩南轉頭一看,竟然是老朋友張偉豪,頓感心頭一熱,說道:「偉豪,怎麼是你啊?」

  「聽說你收購了大陸仔的電子廠?恭喜恭喜!」張偉豪笑呵呵說道。

  李浩南沮喪道:「有什麼可恭喜的呢?我爹地因為這件事把我罵得很慘。高建國這小子不知道哪來的錢,又辦起了新公司。」

  張偉豪湊到李浩南耳邊說道:「難道你就這樣向他認輸了?浩南,你不能認輸,高建國給了你那麼多難堪,你要繼續振作起來跟他斗,你要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是可以打敗他的。」

  李浩南嘆了口氣道:「算了,我不打算跟他鬥了,我只想把永盛集團經營好。」

  張偉豪嘖嘖了兩聲:「既然你願意承認輸給高建國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了,反正外面的傳言很難聽,他們都說你爹地看不上你,還說……還說你現在這個代理董事長也是個傀儡而已。」

  「什麼?」李浩南本來昏昏蒙蒙的雙眼突然睜大。

  「最讓我生氣的是,所有人都認為你確實鬥不過高建國。」燈光下的張偉豪活像墨菲斯特。

  「是誰爛嘴巴,胡說八道!」李浩南氣得七竅生煙,手指用力,幾乎要把酒杯捏碎。

  張偉豪臉上的笑容一閃即沒,又接著說:「浩南,別人說什麼不重要,是誰說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實。也是,反正你跟高建國是一家人,鬥來鬥去的反倒傷和氣,和平過日子最好了,乾杯。」

  本來就在氣頭上又喝了不少酒的李浩南站起來,將酒杯摔得粉碎,摟住張偉豪肩頭道:「偉豪,關鍵時刻總是你能讓我清醒,謝謝你!」

  張偉豪努努嘴說:「謝什麼,我這人也是多嘴,本來不該說這些的。」

  「要說,這些你都要告訴我,因為我要知道真相和事實。」說著,李浩南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酒吧。

  「白痴!」張偉豪望著李浩南的背影露出不屑的笑容,敲了敲吧檯道:「Waiter,再來一杯威士忌。」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一向光明磊落的高建國從來不會去想要針對誰,或者誰會在背後針對他,甚至對恨他入骨的安國慶也是如此。幾天前的夜裡,他接到安國慶電話,說是希望能夠一起在北京合作開辦電子公司。高建國想了想自己在香港有生產線,安國慶又比較熟悉國內的市場,北京的電子行業正是剛剛起步,正是可以大展拳腳的好地方,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三人在上次那家餐館,敲定了合作細節。高建國在香港有電子廠,資金雄厚,所以北京的分公司他占最大的股份,安國慶和丁躍民則根據自己的資金情況來投資股份。不過高建國堅持分公司經理必須由安國慶擔任。

  開公司的事情,一直由高建國和安國慶主導,連公司的名字都叫「慶國」,丁躍民雖然一直在當中有說有笑,但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本來高建國和安國慶都是他的好友,兩人關係正常了本是喜事,但自從要合作辦公司以來,高建國總是一味抱定要補償安家兄妹,什麼事情都是以安國慶為準,他這個正牌好兄弟感覺完全被排擠到了三人組之外。再加上安慧的事情,讓他更覺得自己成為了三人當中最差的一個。回想過去,他丁躍民也是一條好漢。他想要努力證明自己,於是偷偷聯繫了兩個生意人,希望能為即將成立的公司拉來資金,顯示一下自己還是很有實力的。

  可惜兩位金主還有些猶豫,丁躍民只好搬出即將在北京開設公司的事情,好不容易終於再次把兩人約到了一家港式茶餐廳。落座後,丁躍民又鼓吹了一番,說現在是投資大陸電子市場的絕佳機會。

  其中一位滿臉橫肉的光頭商人操著並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道:「那我們如果投資了,我們賺取的利潤是怎麼按比例收取呢?還有你們在北京的公司誰是最大的股東?如果你不是最大的股東,那我們就沒必要投資。」邊說邊擺弄著自己手指上的大金戒指。另一個黑黑壯壯的禿頭也點了點頭。

  丁躍民不敢冒稱最大股東,又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勸說,可惜兩位生意人都有些不耐煩了。黑壯那個突然指著窗外道:「咦,這不是深圳大劇院那個會拉小提琴的百靈鳥嗎?」

  白胖子立刻笑道:「是啊,就是她,真漂亮!」兩個禿子說著幾乎流出口水來。

  丁躍民轉頭一看,路過的女子正是安慧,心中一動,立刻跑出了茶餐廳,說是有幾個喜歡音樂的朋友想認識一下她,軟磨硬泡把安慧拉了進來。

  驀然見到心目中的女神同桌而坐,兩個禿子都有些目瞪口呆,盯著安慧看了半響才回過神來,異口同聲地問道:「丁老闆,你們認識啊?」

  丁躍民得意地笑道:「當然了,安慧是我非常好的朋友。」

  「安慧?好聽,文雅、恬靜,跟本人的氣質太相符了。」黑胖子上下打量,目光一刻都離不開安慧。

  白胖子也來了精神頭,一擺手故意亮出了他引以為傲的大金戒指,稱讚道:「百靈鳥,你不光是人長得好看,就連小提琴都拉得那麼好,你的每一場演出我都會去看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黑胖子也搶著道,「我每次都是提前訂票呢,就是為了去看百靈鳥的。」

  丁躍民看著兩人猥瑣的表情,感到陣陣噁心,趁機插口道:「別光顧著聊演出啊,二位老闆決定好了沒有?投還是不投?」

  兩個禿子想都沒想同聲同氣地答道:「投,當然投,不管能不能賺錢,看在安慧的面子上也得投是不是?」

  安慧面無表情地說:「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連丁躍民都不理直接走了出去。

  一出門,安慧幾乎哭了出來,她根本沒有想到丁躍民會利用自己幹這種事情,自己就像是巴爾扎克小說里的交際花!太過分了!我又不是茶花女、華萊麗!開頭說是幫個小忙,沒想到竟然……丁躍民是不是想錢想瘋了?雖然拒絕了他的求愛,但他也不能這樣吧……

  丁躍民已經追了上來,嘴裡喊著:「安慧,安慧,你走那麼快幹嗎?」

  安慧目視前方,冷漠地說:「以後你們生意上的事不要扯上我,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丁躍民陪笑道:「那你也沒必要這麼生氣吧?讓人看兩眼又不會少塊肉。你知道嗎,剛剛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合同才簽得那麼順利的。」

  安慧突然停住了腳步,怔怔地看著丁躍民。她突然發現,以前那個淳樸、善良的丁躍民已經不在了。

  丁躍民被安慧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打了個哈哈道:「你看著我幹嗎?時代在進步,我們也得學會變通嘛,是不是?其實我是想為那天的事向你道歉的。走吧,你想吃什么喝什麼,隨便點。」

  安慧直視著他,正色道:「丁躍民,我再重申一遍,我不參與任何生意和交易,下不為例!」說完轉過頭快步前行。

  籌錢,已經成為丁躍民心中最大的事,他想的是能籌到越多的錢,將來自己在公司里占的股份就越多,自己的地位就更重要,在安慧眼中也會更有分量。但不是每天都能碰到這樣慷慨的金主,漸漸的丁躍民在幾個新認識的朋友介紹下,發現了一條新的財路——地下賭場。

  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他還有幾分惶恐,裡面煙霧繚繞,吆喝聲、喊叫聲、歡呼聲、咒罵聲此起彼伏,但最吸引人的還是骰盅在荷官手中發出「沙沙」的聲音。那一隻只手仿佛帶有某種魔力,無論男女老少都痴痴地盯住它們,每次揭開骰盅的瞬間都是一次命運的改變。

  試過幾把之後,丁躍民贏了不少錢,想著再玩幾把就收手回家,畢竟賭博不是長遠之計。又贏了幾把,他已經忘了要回家的事情……吉星高照,丁躍民贏了一晚上。從人群里擠出來的時候,數著自己贏來的錢覺得開心不已,不禁感嘆道:「早知道有這種辦法,我還那麼辛苦幹什麼?」

  揣好鈔票,丁躍民不禁哼起了最流行的《一無所有》:「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四

  「老北京餃子館」的後廚,海叔正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同樣哼唱著《一無所有》,岳芳英一邊煮著餃子一邊笑著糾正他的發音。一曲唱罷,海叔突然問起了岳芳英的身體如何。前幾天岳芳英曾經面色發白險些暈倒,海叔建議她休息一陣再來店裡。岳芳英根本沒把那個當回事,笑著說海叔太矯情,哈哈一笑便端著餃子出去了。

  兩盤餃子放好,就聽見其中一個年輕的客人說道:「爺爺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香港,落葉歸根,現在我陪他回來,也算是完成他的心愿了。」

  另一個稍微上點年紀的客人感嘆道:「何教授這一生為了數學事業嘔心瀝血,真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

  年輕人招呼著同伴吃餃子,接著說道:「前幾天我陪爺爺回港大,爺爺很欣慰。如果還有機會,他特別希望自己還能重新站上講台,講最後一堂課。」

  本來停步只是想聽聽這兩個面生的客人如何評價自己的餃子,卻意外聽到「何教授」「港大」這樣的詞。岳芳英心中一動,純粹是一種直覺,她轉身回到桌旁,一鞠躬,禮貌地問道:「您好,我想請問你們說的何教授,是不是以前在香港大學數學系的何鎮欽教授?」

  年輕人驚訝地抬起了頭,望著這位突然提問的阿姨說道:「你認識我的爺爺?」

  岳芳英雙手合十,激動地對著大堂的神龕說道:「真的是他,感謝老天!」轉頭看著年輕人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興奮地說道:「先生,你能帶我去見見他嗎?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請教他。」

  年輕人面露為難之色,略帶沮喪地說道:「爺爺的身體很不好,這次回來也是為了滿足老人家一直以來的心愿,可惜前幾天,爺爺昏迷住院了。」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岳芳英決定主動跟隨小何先生去醫院看望一下何教授。在加護病房外,白髮蒼蒼的老先生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緊閉雙眼,靠呼吸機維持著生命。透過玻璃,岳芳英能真切感受到那種生命的脆弱。回想起當年在太平間看見王鵬飛遺體時的情形,岳芳英感到心痛不已。

  岳芳英並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漸漸地,她成了這家醫院加護病房的常客。她總是帶著那張已經發黃的照片,上面是清晰的數學公式,隔著玻璃跟何教授講述圍繞這張照片發生的故事。

  這天下午,岳芳英又和往常一樣來到了何教授的病房外,期待奇蹟。偶然出現的小何先生對岳芳英的到來很是驚訝。岳芳英解釋說,自己只是希望何教授醒過來的時候,能看一個公式。」

  「爺爺現在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回答你的問題。再說了,就為了這麼一個公式,至於嗎?」小何先生很是不解。

  岳芳英誠懇地解釋道:「你說得對,如果只是一個單純的公式,確實沒有那麼重要,可就是這個公式,卻關係到一個人一生的清白。很多年前,在北京,有人因為這個公式而死了。」

  小何先生一臉震驚的表情,詫異道:「還有這種事?」

  岳芳英眼含熱淚講起當年的往事:「……當年那種環境下,人人自危,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造成的誤會都可能置人於死地。我就是當年的辦案人之一,這件事我始終不能釋懷,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何教授,我真的希望何教授能夠解答我心裡的疑問,不讓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

  聽著聽著,小何先生的眼神變得溫暖起來,動容道:「Auntie,我爺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你總守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如果爺爺醒過來,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岳芳英激動地握住小何先生的手,連聲稱謝。

  另一邊,李浩南也渴望著得到一個答案。他已經無心在公司工作,他感覺每個股東都在針對自己,每一個職員都在內心裡瞧不起自己,大家在背地裡嘲笑自己。一夜之間,他好像就失去了自信,懷疑起了自己的人生,不再相信身邊的人。只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好朋友」張偉豪。

  一回家,李浩南就把自己和父親關在書房裡。李嘉盛自顧自地推著給高旗買的搖籃車,渾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車輪在地板上滑動,嘎吱作響,坐在一旁的李浩南越聽越煩,眼中滿是哀怨地問道:「爹地,我其實特別想聽你親口說一句,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不是個傀儡?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讓我當這個代理董事是想堵住悠悠眾口呢,還是你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我能把永盛集團管理好?」

  說著說著,他眼淚流了出來。李嘉盛停住了搖籃車,轉身過來用袖口擦了擦兒子眼角的微濕。李浩南抬頭握住父親的手說道:「爹地,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對嗎?是不是?你其實是相信我的,對吧?」

  李嘉盛卻仍是一臉茫然地望著浩南,把右手食指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不要吵,浩南睡著了。」

  李浩南痛苦地抱著頭。父親又開始繼續來來回回推動小車,車輪摩擦地板的聲音越來越響,逐漸覆蓋了浩南的整個聽覺世界,他捂住耳朵大聲喊道:「爹地,你現在感覺是不是更舒服呢?什麼也不用管,也不用管我的死活,我是個傀儡也好,是你不中意的兒子也好,你都沒有辦法阻止我了。啊——」

  李家父子之間陰霾密布,張家卻是陽光萬里。張榮成正氣定神閒地把玩著一支精緻的銀質茶壺,英式的造型,結合了清代和印度的特色。一張純白的海綿巾正在壺身上小心地擦拭著。

  書房的門開了,兒子張偉豪喜氣洋洋地走進來,開心道:「爹地,好消息,好消息!」

  張榮成繼續擦拭著茶壺,淡定地說道:「是不是李嘉盛已經不認得他兒子了?」

  「爹地,你也知道了?」

  張榮成把茶壺移到燈光下,虛眯著雙眼仔細打量壺身的光澤度,好似隨口地說道:「整個香港就這麼大地方,有什麼事我能不知道啊?」

  兒子笑呵呵地走過來坐在旁邊,說:「爹地,我認為我們現在該出手了。李嘉盛這顆大樹倒了,李浩南那個草包根本就不足為懼了。」

  張榮成突然發現壺身有一處烏黑,又拿起海綿巾擦拭乾淨,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一個通病就是沉不住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爹地,您的意思是……」

  張榮成小心地把茶壺放回銀色的托盤中,抬起頭看著兒子說道:「內訌是最能瓦解自身力量的,只管讓李浩南和高建國去斗,只有他們兩個斗得你死我活,我們的機會才能最大化。還有,現在的股票市場和樓市很火爆,一定要繼續發力,讓李浩南放棄投資實業,轉向投資樓市和股票。記住,一定要先讓他嘗到些甜頭,他才會無所顧忌。」

  張偉豪笑道:「還是爹地想得周全。」

  「這就是李嘉盛小看我的下場。」張榮成起身走到桌前,悠然道,「還有啊,《中葡聯合聲明》就快要生效了,澳門的形勢現在也越來越清晰了,中國政府要利用『一國兩制』的辦法解決澳門問題。不要忘記,把我們的在澳門的投資再加大一些。」

  「爹地,大陸政府有這麼厲害嗎?」張偉豪有些不解。

  「這你就不懂了,要不是李嘉盛這顆大樹倒了,他早就在澳門投資了。記住,你也要密切地關注大陸政府的改革開放政策知道嗎?政治和經濟是不分家的。」張榮成拍拍兒子的肩膀認真說道。

  「我明白了。希望李嘉盛一直糊塗下去,這樣我們就可以輕鬆搞定永盛。」張偉豪點點頭說,「不過,爹地,羅伯茨先生那邊會不會有……」

  張榮成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地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說道:「羅伯茨?!要不是上次信他說的,我現在哪還需要搞這些小動作。傻小子,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對手,最重要的就是實力,實力強了才會有人跟你做交易。等永盛集團成為我們的,英國佬、大陸政府都會主動向我們示好。」

  4月20日,陣陣鞭炮聲中,一支鑼鼓隊在公司門口敲鑼打鼓,鑼鼓喧天。圍觀的人群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十分熱鬧。鑼鼓聲中,高建國和安國慶、丁躍民一起為新公司剪彩,「慶國電子公司」在北京正式掛牌營業。三個人都摩拳擦掌,準備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下午忙完一些基本的應酬,把剩下的工作託付給丁躍民和安國慶,高建國和前來接他的弟弟建軍一同匆匆趕回到了南鑼鼓巷,一家人還等著他吃上一頓難得的團圓飯。

  為圖熱鬧,高致遠專門把隔壁老周夫婦也叫了過來。飯桌上,高致遠看著孫子高旗的照片,一個勁兒稱讚孩子長得好看又機靈,再三囑咐建國下次一定把佳欣帶過來,畢竟自己一直還沒見過兒媳婦。

  高建軍也在一旁起鬨鬧著要看嫂子,卻被父親抓住話頭,讓他趕緊解決個人問題,羞得建軍立刻埋下了頭,再不敢多言。錢青和孫小華正好端了餃子上桌,聽到在說建軍的戀愛問題,也順帶聊起了周歡的戀愛問題。為人父母為了兒女的事,真是得操一輩子的心。

  正說著,周歡背著個小紅包走了進來,看著滿屋的人,脆生生地喊道:「建國哥回來了?建軍……哥也回來了……」

  高建國絲毫沒聽出周歡的語病,笑呵呵說道:「歡歡,大伙兒剛還說你呢,我這次回來北京是分公司剪彩,待不了兩天,機會難得,趕緊坐下吃飯。」

  周歡還沒答話,母親錢青卻催促女兒趕緊打電話叫徐兵過來,一開口就像機關槍一下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周歡的臉漲得通紅,不住地看著高建軍。建軍卻故作不知地望著桌上的菜。母女倆鬧得有些僵,幸好孫小華出馬勸了下來。

  看著氣氛又變得有些沉重,高建軍趕緊說道:「今天難得我哥回來,大家都應該高高興興的。過去的事已經過去,我們要勇敢邁步向前。我提議大家干一杯!」

  高致遠拍拍手說:「說得對,人生有些磨礪也是種收穫,苦難鑄輝煌嘛。乾杯,乾杯!」

  眾人紛紛舉杯,周歡和高建軍的眼神互相碰撞之後又迅速離開對方的視線。

  放下酒杯,高致遠一把摟住大兒子,鄭重地說道:「建國,爸還有幾句話要囑咐你,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誠信。我雖然不是生意人,可也明白這個道理。以後不管你的生意做得如何,都要記住,不要因為利益而出賣自己的良心。」

  高建國點點頭,動容道:「爸,我記住了。」

  相比高致遠家,安長江家的氣氛就沒有那麼熱烈了。桌上的菜熱氣騰騰,可安長江的臉卻冷若寒冰。對於兒子和高建國和好,還當上個總經理,安長江倒是比較欣慰,但心中始終掛念著多年未見的女兒。因為安慧的事情,兩口子又吵得不可開交。兩位老人互相埋怨指責,鬧得不歡而散。安國慶心中自有盤算,對父母的爭吵和安慧的感情問題,完全無心過問。

  靠著高建國的資金、技術、產品把公司的架子搭起來了,安國慶、丁躍民兩人所謂的銷售渠道,對於新成立的分公司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高建國之前所謂大陸的銷售就靠他們了,更多是為了扶持他們建立起自己的事業。至於回報,高建國不是沒有想過,畢竟這次回北京,他也目睹了大陸的驚人變化,改革開放不到十年,大陸的變化已經是翻天覆地一般。

  令高建國沒有想到的是,僅僅一個月之後,安國慶就給他帶來了一份巨額訂單。他自己粗略算了一下,做完這筆合同,光是利潤就趕得上香港公司去年一年的營業額。這麼快就拿到這樣的高額訂單,高建國感覺自己有點低估安國慶的能力了。大喜之下,他讓秘書招呼生產部門優先處理這一批貨。

  秘書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也是港大畢業的,算的是高建國的學弟。他看了看老闆記下的訂單情況,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禁問道:「老闆,北京的分公司才成立了一個月而已,這個安經理是什麼來頭,能接到這麼大一筆訂單,你覺得可能嗎?」

  高建國愣了一下,回答道:「就算這個安經理信不過,還有丁經理,丁躍民是我好兄弟,我絕對信得過他。」

  秘書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說道:「老闆,你要不要親自回北京考察一趟再簽合同?只有這樣一份口頭訂單,我覺得不太保險啊!」

  高建國想了想說:「時間緊,我看就不用回北京了。這筆訂單對方催得緊,你還是讓車間把其他的訂單都放一放,先趕這一批貨。」

  國恆電子公司的流水線上,成批的電子晶片被快速地生產出來。打包車間裡,幾個工人正在往包裝箱上蓋戳:發往地——北京。出於對安國慶尤其是丁躍民的信任,高建國在僅收到20%的預付款時就發貨了。

  可是,最讓高建國放心的好兄弟丁躍民卻沒有想像中這麼上心,很多事情都是安國慶主動接下的,丁躍民自己也樂得清閒。清閒一個月後,他開始想做事,卻發覺不知道該幹嗎了,自己在公司好像成了一個閒人。總得找點事情做吧!就像蒼蠅總能聞到血腥味兒,丁躍民很快就在北京鬱金香大酒店的地下一層找到了一個秘密賭場。

  如今的他已是賭場老手,手指和骰盅的配合熟練。幾杯黃湯下肚,丁躍民經常自己當起了莊家,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玩的就是運氣,玩的就是心跳!」煙燻酒泡,醉生夢死,正是他目前的生活狀態。

  昨晚上又把這個月的工資都輸光了才回家,丁躍民來到公司找到安國慶。他本來是想找安國慶借點錢應應急,但安國慶一直笑嘻嘻地忙裡忙外,讓他一時也找不到機會開口。

  終於瞅到安國慶回辦公室了,丁躍民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直接推門進去,畢竟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先敲門。

  安國慶正在打電話:「建國,那筆款可能出問題了,對方……好像是聯繫不上了。」

  是高建國,丁躍民一下湊了過去,隱約聽到電話那頭的高建國說:「什麼叫好像聯繫不上?」聲音滿是焦急。

  安國慶把斜靠在辦公桌的雙腳放下來,才說道:「說好了前天把貨款轉過來,可是我等了兩天,款都沒到,對方電話也打不通。」

  聽到是錢的事情,丁躍民立刻緊張道:「建國,肯定是出事了!」

  安國慶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說道:「怪我,太相信他們了。」話聽來是自責,但安國慶的表情卻平靜如水。

  丁躍民有些不滿道:「你丫怎麼現在才說?」

  安國慶突然露出些許委屈的神色,側過臉對他說道:「款推遲一兩天,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那頭的高建國焦急地說:「國慶,不管用什麼方法,電話、發貨地址,還有他們打定金的那個帳戶,一定要想辦法和對方取得聯繫。還有那批貨,能不能有辦法追回來?」

  安國慶無奈地說道:「貨是你那邊發的,我沒有經過手,要追回來,恐怕……」

  電話那頭一下沉默了。丁躍民突然在安國慶嘴角發覺一絲詭異的笑,暗想都這時候了,安國慶還想逃避責任,不禁怒吼道:「安國慶,你什麼意思,是不是想害死我們?」

  安國慶氣定神閒地說:「我怎麼會知道他們不按合同付款?合同你也看過,也沒發現有任何問題啊?」

  「什麼合同?哪次的合同你不是說肯定沒問題?」丁躍民盯著安國慶恨恨道,「你少跟我打馬虎眼兒!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電話里的高建國突然出聲:「報警吧,躍民,馬上報警!」

  「好,建國,我現在就去報警!」丁躍民答應著就往外走,臨出門又瞪著安國慶說道:「安國慶,你最好別讓我查出什麼來!」

  看著丁躍民怒氣衝天地離開,安國慶整了整自己的衣領,才拿起電話說道:「建國,這一次你損失最大,接下來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先讓我靜靜吧!」

  掛上電話,安國慶嘴角的笑容重現,漸漸變成大笑,最終定格為野獸般的獰笑。

  幾天後,高建國終於接到了丁躍民的電話。

  丁躍民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合同上的公司是三年前註冊的,業績很差,在三個月之前他們已經申請了註銷。法人是一個叫劉大河的人,我見過他了,他根本就一無所知。也就是說有人冒名和我們簽了一份假合同,他和我們都是受害人。問題的關鍵是,這份合同就算是真的,也沒有法律效力,因為簽合同的日期之前,對方公司已經註銷了。」

  高建國緊握著電話,眉頭緊鎖,問道:「公安局那邊有什麼發現嗎?」

  「公安局已經立案了,這屬於詐騙。但是對方做得天衣無縫,錢、人、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帳戶也是用假身份開的,完全查不出蛛絲馬跡。建國,這完全就是個精心設計的騙局。建國,我不相信這事是因為咱運氣不好,安……」

  高建國立刻打斷道:「躍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我現在考慮的是這麼一大筆的資金怎麼補。為了按期交這批貨,已經拖欠了很多原材料供應商的貨款,現在欠款到期,如果沒辦法解決資金周轉,恐怕我的電子廠只有破產清償債務了。」

  丁躍民罵罵咧咧地說道:「……安國慶這招太狠了,他這擺明了就是要置我們於死地。」

  高建國側過臉,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才接著說道:「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想懷疑任何人。躍民,你生氣我能理解,說到底這一次損失最大的人是我。生意虧了,錢沒了,還能再賺回來,我只是不想因為猜忌傷了大家的感情,畢竟我們是朋友,也是合作夥伴。」

  電話突然斷了,聽筒里傳出嘟嘟的忙音。

  高建國慢慢放下電話,來到客廳。妻子剛剛安撫好孩子,輕手輕腳地從臥室出來,沖他擺擺手。夫妻倆肩並肩地坐在了沙發上。

  聽完丈夫的講述,佳欣思考了一陣說:「不可能完全無跡可尋的,光天化日之下這公司就這麼不翼而飛了?!」

  高建國摟著妻子說:「這次是我大意了,疏忽了很多細節,沒有提前把這家公司的背景調查清楚。你就別操心了,我來想辦法。」

  「我怎麼可能不操心呢?難道還要公司再經歷一次破產嗎?」佳欣忿忿不平地說。

  高建國柔聲安撫道:「佳欣,你別激動,我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的。你應該相信我,好嗎?」

  「建國,不如找我爹地借點錢——」

  高建國堅定地搖搖頭:「佳欣,爹地現在身體情況不好,我們不應該打擾他老人家。」

  「可是……」

  高建國抿抿嘴,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時候我覺得這些都是一種考驗。」

  「考驗什麼?」

  「人性。我媽早就說過,一切都是在考驗人性。你說怪不怪,以前我聽不進去老岳同志的那些話,現在反而經常會想起來,其實挺有道理的。」高建國眼中閃動著睿智的光芒。

  李佳欣輕輕地靠在高建國的肩頭,溫柔道:「建國,你記住,任何時候,我和媽咪都會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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