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尚存

  滄琰不懂為什麼他會突然這樣說，在她的印象中，是怎麼都察覺不到自己是變了的。

  她在等著沐翎的解釋。

  但是沐翎偏偏不說了，將她的手一拉，說道：「我來便是要帶你走的，你願意走也好。」

  「我若不願走呢？」滄琰忍不住問道。

  沐翎笑了一聲：「我是做好將你敲暈的準備的。」

  「……」

  

  就像在夢魘之中一樣，沐翎其實是拿著他的那把佩劍直接將幽禁之地辟了一個洞口出來。

  幽禁之地不在九重天之上，仙族之人一時半會兒還察覺不到，加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似乎並沒有人看管她。

  她從前怎麼就沒覺得仙族這些人這麼奇怪呢？

  「先跟我回魔族商討下一步怎麼做。」沐翎轉過頭問她。

  她搓了搓手，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還有件事情要去做，你先回去，等我辦完了，我再去魔族找你。」

  沐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放開了她的手，說道：「好，你去吧。」

  滄琰對著他，歉意地笑了一下，便捏了一個訣消失在了原地。

  她去了地府。

  夢魘給她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她根本就不能夠釋懷。

  那種幾近真實的瀕臨死去的感覺，現在稍稍回想一下便覺得有什麼扼住了自己的喉嚨，深深地喘不過氣來一樣。

  地府裡面就跟夢魘一樣，幽深極了，鬼火微弱的光芒更加添了幾分詭異。

  偶爾幾隻小鬼跑過去，帶著譏笑，頗有幾分滲人。

  一向膽子不算是很大的滄琰這一次竟然並沒有被這些嚇到，她無心注意到周圍的事情，只是朝著忘川走了過去。

  但是半途她忽然改變了主意，換了一個方向，去了地府大殿。

  她本來不識得路的，但是這幾年走得多，勉勉強強有個模糊印象，總算沒讓自己又走錯了路。

  繞過了小鬼，滄琰直接進了大殿。

  閻王坐在高處看著她：「司命星君不是被關進幽禁之地了嗎，怎的又來了我地府？」

  倒是對她的到來一絲詫異都沒有。

  「這個您不必多管，我來不為找地府麻煩，只想問一件事情。」滄琰不咸不淡地說道，將某人的神態學了一個十成十，「季羨舟是否已入了輪迴，投生去了何處？」

  閻王看了一眼判官，不答。

  判官卻說道：「星君既司掌此位，又怎不知天機不可……」

  「天機不可泄露？」滄琰露出了一絲頗為諷刺的笑容，說道，「哪門子天機，本星君怎的不知道？難道因為本星君一時不察，叫妖族給鑽了一個空子，從此地府的東西便不願意交接與本星君了？」

  他們這幾個神仙所司掌的東西並非分得算開，譬如月老司掌姻緣，早早給一對有情人牽下紅線，滄琰若是寫這兩個人的命格，就不能將兩個人寫得徹底分開，同理，若是月老還未將兩個人牽了紅線，滄琰寫了，這兩個人的紅線就得牽在一起了。地府亦是同理。故而這幾個神仙司掌的東西常常要有所交接，否則便會亂了套。

  但大多數時候都是以滄琰為主，滄琰平日裡批的是天命，天命難違，在某一方面來說，月老或者地府都算作司命之下的。

  這個理由拿出來其實是找不出什麼紕漏的，所以判官忙道：「司命星君嚴重了。只是既然星君都不知道，我們地府便未必知道了。」

  「入了輪迴的人你們地府都不知道？」滄琰反問。

  言語之間儘是責怪地府也失責之意，一點兒都不帶掩飾的。

  「這……」判官也啞了口。

  滄琰從前不愛與人接觸，說話倒沒有這般疾言厲色，其實很少有人主動同她接觸，是以她也不大會說話。

  仙族的生活實在是太過寡淡了。

  後來下了凡，天天同季羨舟，以及那些聒噪的人們一起，她便將自己憋了很久的嘴巴打開，絮絮叨叨地將自己活成了一個話嘮。

  直至現在，她站在地府的大殿之中，對峙著閻王與判官，仍是在極力模仿著季羨舟。

  將他與那些打官腔的人說話的模樣真真的學了一個十成十。

  閻王也微微皺了眉，在著判官猶疑請示的眼神里緩緩地點了點頭。

  判官這次賠禮道：「星君稍等，待小人查上一查。」

  滄琰禮貌性地微微頷首。

  他兩隻一併，在手中的簿子上面畫了一個咒，這咒很快便消失了，無數個名字瞬間一閃而過。

  很快，判官合上了簿子，一臉歉意地說道：「星君莫不是記岔了，此人並未入輪迴司，甚至未曾到過地府。」

  「……你說什麼？」

  猶是保持得再得體，也忍不住驚呼出聲，滄琰不可置信地說道：「怎麼可能，你是不是查漏了？」

  判官笑了笑：「星君說笑了，小人司職千萬年，從未出過錯，此人確實未曾入過地府。」

  滄琰一瞬間嘴唇都白了。

  季羨舟明明就已經死了，而且她費盡心力為季羨舟重塑了肉身之後進行招魂引魄，羲和老人都說那魂魄招不回來了，已經是生魂了。

  「星君？」判官看著滄琰出了神，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叫道。

  滄琰回過神，帶有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此事可能出了一些差錯。實在是叨擾了。」

  她啞了口，覺得這般聲勢浩大將對方壓一壓，又這般簡單一句話認了錯，實在是太敷衍了。

  於是滄琰腆著臉說道：「你看，本星君前來找您們敘敘舊，竟忘了帶些薄禮，這人給關久了是有些忘了禮數，煩請閻王與判官莫怪，莫怪。」

  近來這些年滄琰來這裡找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地府始終忌憚著她的身份，到底不會多說一些什麼。

  故而閻王言簡意賅地說道：「星君客氣了。」

  滄琰抿了抿嘴，覺得有一些尷尬，便作揖道：「既然如此，本星君亦無什麼旁的事情。下次閻王與判官若是有空，便常來我星君府坐一坐吧。」

  判官忙說道：「好說好說，星君委實客氣了。」

  客套三兩句，滄琰便轉身離開了。

  判官一瞬間凝了神色，說道：「您看這……」

  「怕是瞞不住了。」閻王終於露出了一絲憂心忡忡的神色。

  判官問道：「那需小人上報陛下嗎？」

  閻王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不急，再看看。」

  「是。」

  滄琰轉身走出了地府大殿，整個人都有一些恍惚。

  季羨舟死後不入輪迴，又沒有魂散，而是成為了生魂。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有人刻意將季羨舟的魂魄拘了起來，封在了誰的身上？

  這件事情顯然謝褚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便不會將季羨舟的死怪罪在她的頭上，進而記恨了她五年，甚至更久。

  有這個能力的，難道是當年匆匆見過幾面的秦簫徹？

  這倒是極有可能，畢竟秦簫徹修仙世家，想要將季羨舟的魂魄拘在一個肉身裡面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若是真是秦簫徹，若是季羨舟因為秦簫徹的助力而活了下來，又為何瞞著謝褚？

  這麼想來，拘下季羨舟的魂魄的人應當不是他們所熟識的人。

  那還有誰會這麼做？

  滄琰的氣息一下子就亂了。

  難道……有人在撒謊？

  滄琰驀然駐足，回過頭看著走過的幽暗之路。

  一片暗色，像是帶有極度的絕望。

  腦子裡面忽然閃過了夢魘之中的一句話，那是沐翎對她說的言外之意，若是季羨舟根本沒有死呢。

  沐翎說，他可以帶她去找到季羨舟，然後帶著她到了忘川邊，三生石旁。

  滄琰猶豫了片刻，便立刻朝著忘川邊縱身而去。

  明知道那是夢魘，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真的刻意在引著她去那裡。

  非得去不可。

  不管是為了季羨舟，還是為了那些她早已忘懷的前塵往事，她都不得不走這麼一趟。

  忘川邊跟夢魘裡面一模一樣，幽幽的鬼火，加上毫無聲息的忘川河，以及巋然不動隱在暗色當中的三生石。

  唯一跟夢魘當中不同的就是，滄琰此時此刻是一個人站在這裡，身邊並沒有沐翎。

  一想起來夢魘裡面將自己推到忘川之下的那張沐翎的臉，面無表情，直至模糊，滄琰覺得心裡一痛。

  她也不懂為什麼會痛，那悲傷和痛意來得毫無緣由。

  明明在她的記憶當中這個人占的分量一點兒都不多。

  滄琰站在岸邊，兀自傷感起來。

  現在所有的東西真的就在眼前了，夢魘之中瀕臨死去的時候她已經做出了潛意識裡面的選擇，也沒有必要再猶豫什麼了。

  等到她知道了那些前塵往事，她便可以一心一意去找季羨舟。

  如此打算著，滄琰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朝著三生石走了過去。

  三生石巋然不動。

  很快，她就走到了它的身邊。

  她正要伸出手去觸碰這塊石頭，忽地一道光芒亮了起來，就在她的面前。

  滄琰本能一般地往後退了好幾步，警惕地問道：「是誰？」

  方才她一路走過來，分明只有她一個人，什麼別的人都沒有，聲音乃至氣息，什麼都沒有。

  現在又是什麼？

  滄琰站穩了身子，四處望了望，並沒有什麼異動。

  她不信，偏要走近去，再次對著三生石伸出了手。

  忽地傳來了一句極為蒼老的聲音。

  那聲音說不上熟悉，在這幽暗之地也沒有顯得多麼陰森和猙獰，倒是帶著凡世間老人的一種和藹的語氣。

  「司命星君，好久不見了，可還記得老頭子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