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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執念

2025-03-30 01:54:44 作者: 蘇羨魚

  所有的不好的預感忽然一下成了真。

  

  滄琰知道季羨舟身子不好,她還曾想過將一切都攬下來,季羨舟若是不用操心這些事情的話,想來一定不會……這樣的。

  鼻頭一酸,她趕緊伸出手去搓了搓。

  滄琰啞然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兩年前。」謝褚說,「主上等了您三年,死的時候還……」

  他沒能夠說下去。

  她在仙族養傷,沒能夠顧及凡間的事情,就這麼一睜眼一閉眼,竟然五年了。

  五年,幾乎都是物是人非了。

  人也都不在了。

  謝褚站了起來,恭敬地對滄琰說:「今日多謝阿琰姑娘相救,等謝褚報完仇,這條命定然還給姑娘。」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就往洞口外面走了過去。

  滄琰一怔,還沒來得及消化季羨舟已經死了的事實,卻被謝褚這麼做弄得一懵。

  「你要去哪裡?你不跟我一起麼?」滄琰問道。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謝褚既然是季羨舟的人,他們兩個人既然匯合的,便應該一起行動,這才是上上策。

  謝褚頭也沒有回,只是腳下一頓,聲音里是慣有的冷漠:「五年前阿琰姑娘既然能夠拋下主上自己離開,這麼多年也不曾出現過,現下也就不敢勞煩姑娘了。」

  滄琰聲音也冷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謝褚咬咬牙,沒有回答,兀自走了出去。

  滄琰沒有追出去。

  謝褚……這是在怪她?

  可是當年她根本就沒有丟下季羨舟,她甚至都不知道這一下來,竟然已經過了五年了。

  她的手心浸滿了汗漬,季羨舟的死訊讓她心口痛得無以言明。

  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了她的胸口,怎麼都喘不過氣來一樣。

  萬萬沒有想到……掙扎了這麼久,竟然還是季明越當上了皇帝。

  滄琰的背後爬上了一絲涼意,撐著身子追了出去。

  她捏了個法訣,對著謝褚身後施了過去。謝褚未自知,只是漸行漸遠,不曾回過頭看她一眼了。

  兩年了……季羨舟的魂魄怕是早就入了輪迴了,該怎麼救他?

  「嗤。」滄琰忍不住自嘲了一聲。

  她連季羨雪都沒能夠救回來,更何況是季羨舟呢?

  這世界遼闊,竟然再也沒有了一個他。

  她渾渾噩噩地,竟然又習慣性地走到了季羨舟的府邸的門口。

  這條路走過了無數次,早已成了一個本能了。

  嗟余隻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

  從前盛景,竟已成了殘卷。

  滄琰站在院子中間,一眼望去悉數都是舊影。

  其實傷人的從來都不是某個人,唯有回憶最傷人。

  滄琰吸了吸鼻子,往季羨舟曾經的書房走了過去。

  吱呀一聲,推開門,入目儘是浮在空中的塵埃。昏暗的房間裡面湧出來了一股難聞的潮氣,使得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還是走了進去,地上散開了幾張紙,紙上竟然還有著幾張凌亂的腳印。

  滄琰將這些一一撿了起來,輕輕地拂拭了一下,又仔仔細細地迭了起來,整理好了之後,才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桌上硯台上面的墨跡早就干透了,但是硯台下面還壓著一張紙。

  滄琰拿開硯台,那張紙倒是乾淨得很,沒有什麼腳印,也沒有沾上什麼別的墨跡。

  上面十分簡單明了的寫了一句話。

  「等我回來。」

  沒有什麼文縐縐的詩句,也沒有什麼更為華麗的修飾語,甚至沒有前因後果。

  這張紙就被季羨舟壓在了這裡,而且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滄琰回來這裡。

  滄江溯流歸,白璧見秋月。

  可是故人早就回不來了。

  滄琰癟了嘴,打濕了手上的那張紙。

  猶記曾經的一封家書。

  「阿琰,見字如晤。至哈塔已月余,不負所望,已復盛陽、長興,未有傷已,此身尚好,勿憂。常不擅所言,甚提筆愁句,思及抬眼,覺月色甚美。此信至爾手中,怕已小半月過,待歸後,定償一回。」

  字字在腦海之中冒了出來,清晰十分,原來從不肯忘記。

  這是季羨舟寄給她的第一封家書,也是唯一一封家書。

  月色甚美,定償一回。

  這一回輾轉,竟是無歸期。

  滄琰趕緊將這張紙上濕了的那一角擦了擦。

  然後折了折,放在衣內,貼身妥帖地放好了,她按了按,這一張紙便貼在她的胸口,按住了自己心一樣。

  胸口猶是灼燙。

  她喘了一口氣,目光落在旁邊放好的一摞紙上,很厚的一迭,乍一看,上面凌亂著寫了很多字。

  滄琰拂了拂,然後拿起來,一張一張地看。

  上面的字跡熟悉極了,一筆一划都極為有力。

  內容單調極了,全都是她的名字。

  阿琰。

  阿琰,阿琰。

  這一迭紙下去,全都是這兩個字。

  墨跡深淺,看來年歲不同……季羨舟這麼多年,就一直伏案,一筆一划重複著寫她的名字。

  胸口作痛。

  其實早在李雲深同她說季羨舟的病情的時候,她就想過這個問題。

  或者更早以前,就像是那一次,她深陷火場,季羨舟不顧一切跑進來救她,滄琰是真的以為那一次兩個人都會葬身火海。

  也許她不會死,但是季羨舟凡人之軀,那個時候她是真的以為季羨舟會死去。

  所以滄琰很是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

  有關於轉世。

  溫玄翦能夠一次又一次找到沈漁的轉世,然後再續前緣。

  李雲深也能夠去找李沉縈,也許就這麼認定了就是同一個人。

  可是同樣的面貌,同一個魂魄,就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他們都不介意,但是滄琰清清楚楚地思考過這一個問題。

  季羨舟死了,轉世的季羨舟,還是季羨舟嗎?

  所以不管怎麼樣,她一定要救下季羨舟,是這一輩子的季羨舟,她等不到他轉世了。

  重塑肉身,招魂引魄。

  季羨舟……也許就能夠回來的吧。

  至於季明越,他本不該登上皇位,可是如今季羨舟身死,命格盡數都改了,再追究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眼下必須先將季羨舟給救回來。

  滄琰匆匆地走向了須臾山。別的神仙,她怕是問不了了,至於淺珈,她暫時還不大想要見她。

  眼下能夠詢問的人,只有羲和老人。

  想來羲和老人也是會幫她的。

  滄琰落在須臾山的時候,沒有見到故人。

  卷暮和飛朝都不在。

  她憑著直覺找了過去,走進最初的時候見過羲和老人的那個地方。

  羲和老人就在那裡打坐。

  似乎是聽見了聲音,羲和老人睜開了眼睛,看著滄琰,靜默著,等著她開口。

  只一眼,滄琰便就能夠篤定了:「您什麼都知道了?」

  羲和老人「嗯」了一聲,聲音平靜而漠然:「你想要救他。」

  「是。」滄琰慢慢地朝著他走過去,澀然道,「請您指點一二。」

  「若想要救人,必得招魂引魄,雖是個小事,卻仍是逆天之法,想必仙族那些人不會允許你去做的。」羲和老人平靜地問道,「即便如此,你還是想要救?」

  仙族的那些人不會允許的。

  仙族的那些人不允許的人多了去了,她不是……照樣喜歡上了季羨舟嗎?

  這個早該承認,卻始終不敢承認的事情。

  怯懦得一步一步往後退,在季羨舟慢慢走近她的時候,卻又猛地一把將他推開。

  她心中始終握著那把尺度,似是催眠一般告訴自己,不可歡喜,拿捏著那一顆真心,用雙手可勁兒包裹住,隔絕開所有的溫度,又不可自拔地悄悄地露出幾分,像是一個窒息的臨界點,扎開一個小孔,一點一點地將那顆歡喜泄露出來,飄向他。

  直到現在,到她想要放棄全部,只為百年的時候,那個她想要與之百年之人,卻早已不在了。

  她就像是所有俗世人,直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全部究竟是什麼。

  只是有些心裡話,她始終沒能夠親口告訴他。

  滄琰的目光閃爍著,她垂下眼,無比虔誠地說:「想救。」

  她相信這次若是換作是她出了事情,季羨舟一定會比她更加決絕。

  羲和似是嘆了一口氣,他問:「你可知,我當初為何棄了仙族?」

  滄琰一愣,搖了搖頭。

  他眼光有些迷離起來,好像穿過了很多年,看見了一些古老而久遠的事情。

  「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滄琰站在原地,聽著羲和悵然地念叨著這一句話。

  羲和老人站了起來,他的鬢邊又添了幾許白髮。

  你看,神仙也會蒼老。

  只是凡人在於外貌,而神仙在於心。

  「招魂引魄不是不可,但若是招回來了,你將他的魂魄安置於何處?」羲和老人看著滄琰,這般問道。

  是了,兩年了,季羨舟的凡人之軀早就已經不在了,便是招魂引魄也無處安放。

  所有東西都需要一個容器。

  滄琰明了了,作揖道:「多謝您的指點,我這便想辦法……」

  「聽說九重天上那太乙真人曾給他的徒弟重塑過肉身,你可以去他那裡打聽打聽。」羲和老人說,「等你做好了準備,我便幫你。」

  滄琰微微一笑:「多謝了。」

  此刻除了謝字,她已然不知能夠說些什麼。

  羲和老人擺了擺手,不再說話了。

  滄琰轉過身,腳下的步伐加快,捏了一個法訣,便化作一道光芒消失在了原地。

  羲和老人轉過身看著滄琰消失的地方,神情有一些複雜。

  這個世界上墮作妖魔之人,怕是從此又要多了一個。

  皆是眾生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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