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你叫什麼名字
2025-03-23 21:26:49
作者: 蘇羨魚
溫玄翦眯著眼睛死死地瞪著他。
「嗤——」領頭的小道士直起了腰,揚了揚下巴,朗聲道,「溫玄翦,你還是不肯說嗎?那你就為我們師父償命吧!」
他伸出腿,狠狠地往溫玄翦身上一踹。
被捆住的溫玄翦從高高的懸崖上直直地摔了下去。
領頭的小道士拍了拍頭,轉過頭,換了一副十分哀痛的表情,哀傷一般地說:「我們回去好好安葬師父吧……」
見著那群小道士們走了,滄琰跑到懸崖邊往下望,看不見底。
「我們去找找溫玄翦吧?」滄琰轉過身對季羨舟說,「最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是?」
季羨舟點點頭,往四周望了望:「我們從哪兒下去?」
滄琰這一次主動牽上季羨舟的手:「從這兒。」她指了指懸崖,「這兒是最快的。」
季羨舟順著她的手望了望。
的確是最快的。
「你怕不怕?」滄琰問他。
滄琰自然是不怕的,騰雲駕霧幾乎是作為一個神仙的家常便飯,這點兒還不算什麼,就怕季羨舟作為一個凡人害怕了。
殊不知,季羨舟面不改色,搖了搖頭,說道:「自然不怕。」
滄琰挑了挑眉,緊緊握住季羨舟的那隻手,季羨舟看向那隻手,竟是十指相扣。
滄琰自然沒注意到這個,季羨舟也沒有點破,兩人便直接從懸崖上,溫玄翦摔下去的地方一躍而下。
振翅一般。
兩隻手越握越緊。
卻沒多久便到了底。
這懸崖看起來深不見底,實際上懸崖底下是一片林子,高高矮矮的林子錯落著。
滄琰和季羨舟平安落地,滄琰面不改色,季羨舟卻臉色有些不大好。滄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道:「你還好嗎?」
「還好。」季羨舟抿了抿嘴,輕描淡寫。
季羨舟這麼說了,滄琰也不再多問些什麼,以為季羨舟不過是第一次從這麼高的地方下來,作為一個凡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不大適應,也不是什麼多大的事情,便將一顆心塞回了肚子裡。
「哎,阿琰。」季羨舟忽然叫著她的名字。
滄琰偏過頭來看著季羨舟:「怎麼啦?」
季羨舟微微笑了一下,湊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我們剛剛那個樣子,像不像是在殉情啊?」
一怔,臉不自覺紅了,有些發燙。
「什麼殉情啊,你在說什麼?」滄琰撇過腦袋,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模樣。
卻十分不自然地鬆開了他的手。
季羨舟的手空空的,握了握,收回了自己的手,沒說什麼。
溫玄翦自然沒死成。
滄琰和季羨舟到了崖底才發現這個事情,溫玄翦竟是一個命大的。
自小被藥王煉化,歷經過萬千藥材的煎熬,百毒噬心,萬蟲蝕骨,不僅沒死成,還親手殺死了藥王。而如今受著傷被捆綁著從懸崖上推下,崖底竟是一片叢林,下落的時候劃斷了捆著他的繩子,還掛住了他,竟叫他這般活了下來。
活是活了下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落下了不少。
溫玄翦在樹上掛了一天才醒了過來,掙扎著摔下了樹。
卻沒什麼要管自己身上的傷口的意思,幾乎已經是漠然了。他勉勉強強直起身子,掀起自己眼皮,伸出自己的手掌,盯著看了半天,喃喃自語一般道:「我竟沒死成。」
只此一句,五個字。
便再沒有其餘言語,踉踉蹌蹌地往前頭走過去。
就如同剛剛出了藥王谷一般,空洞,不知道應該去往何處。
他本來以為道觀便是一淨土,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同那些喧擾的凡間人世沒什麼區別。
便不再有去任何一個地方的念頭。
溫玄翦沒走多遠,看見了一條小河流,水流湍湍,是活水。
他走近去看,彎下腰,清澈的河水面照出來了他全部的模樣,分毫不差,狼狽不堪。
他好像從一被生下來,就過著狼狽不堪的人生。
若這真的是命運,偏偏不叫他好好地活下去,他也無話可說。
溫玄翦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傷口一陣痛,他卻面不改色,沒什麼表情。原本差不多快結痂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他有些莫名地煩躁,捧住水硬生生地往傷口上澆,簡單而粗暴地清洗著傷口。
「撲通——」
溫玄翦整個人直接摔進了這條河流里。
滄琰趕緊上前兩步查看,溫玄翦緊緊閉著眼睛,渾身沒什麼力氣的模樣,像是睡著了。
「他這是暈過去了。」季羨舟說,「就算是妖,受傷這麼重,能夠堅持到現在才暈過去,也算是很不錯了。」
沈漁將溫玄翦救起來的時候,溫玄翦眼睛閉得緊緊的,若不是還有點微末氣息,沈漁幾乎以為溫玄翦已經死了。
身上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傷口,或深或淺,腹部還有一個穿得透透的傷口,竟是致命的傷口,也不知道溫玄翦是怎麼活下來的。
之後的第三天,溫玄翦悠悠轉醒,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沈漁。
他有些茫然,待到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後,看見沈漁的時候,雙眼幾乎是難得放光。
溫玄翦還記得,當然,沈漁也還記得。
「小道士?」沈漁笑眯眯地問,「我們見過的,你還記不記得我?」
當然記得,日日夜夜都記得,比她自己都還記得。
可溫玄翦是一個不大擅長表達自己的人,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他是記得的。
沈漁挑了挑眉,什麼都沒說。
卻悉數照顧了他一個月,這一個月,溫玄翦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大多就是躺在床上看屋頂,或者被沈漁推到外頭躺著看天空。
像一個稻草人、布娃娃一般的死物。
只是他還有呼吸而已。
後來溫玄翦終於還是開了口,帶著些許好奇問道:「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問我?」
「嗯?」沈漁一邊擇菜,一邊並不回答他,卻問另一個問題,「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溫玄翦怔了怔,垂下眼:「我……原來不是啞巴啊。」
沈漁看也不看他,假裝沒有感覺到溫玄翦的情緒一般,問道:「你要我問你什麼?」
「就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或者,我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傷口?」溫玄翦挑揀了兩個問題舉了一個例子。
「噢。」沈漁配合溫玄翦,作了一個恍然大悟的模樣,「是有一個問題。」
溫玄翦稍微坐正了一些,側著耳朵聽得認真。
沈漁這次側過身,盯著溫玄翦的眼睛問道:「小道士,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聽見這個問題,溫玄翦徹底沒有反應過來,怔在了原地,坑坑巴巴問道:「你,你問我,問我什麼?」
溫玄翦想過沈漁會問他許許多多問題,就譬如剛剛他說的那兩個,很多人見到這種情況,可能第一天,將他從河邊救起來的時候就會強迫他說了。
可是沈漁沒有,而且,這一沒有問,就沒有了一個月。
現在溫玄翦終於忍不住,主動叫沈漁問他了,沈漁竟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問他的名字。
可是溫玄翦不想要告訴沈漁他的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幾乎就代表著他的厄運一般。
他小的時候,藥王需要他試藥,會在一群孩子中叫他的名字,一聲一聲,仿佛催命的咒語一般。
後來在道觀的時候,除了觀主之外,那些不大喜歡他的道士們,需要做一些苦的累的、不是什麼好差事的事情的時候,就會叫他的名字,一聲一聲,勞苦卻功低,時常做不完還沒有飯菜吃。
溫玄翦垂下了眼眸,沒有說話。
「不願意說?」沈漁看出來了他的小動作,抿著嘴笑得溫柔,「可我也總不能不叫你吧?」
他還是垂著腦袋,一動也不動,什麼反應都沒有,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告訴沈漁。
沈漁也不勉強他,收回了目光,偏著腦袋想了想,隨即說道:「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就隨便叫了。」見溫玄翦沒有反對,笑眯眯的望向他,「阿撿……你是我撿來的,我叫你阿撿,好不好?」
阿撿,阿撿。
溫玄翦覺得這個名字挺好的,又簡單,又好記,最重要的是……是她取的。
他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阿撿好,我就叫阿撿。」
沈漁笑得開心:「我也覺得這個名字挺好的。」
是挺好的,挺好到,一用,就是好幾千年。
溫玄翦乖乖地坐在那裡,等待著沈漁的下一個問題。可是等了半晌,沈漁的下一個問題遲遲都沒有說出口。
她看見溫玄翦一直盯著自己,心中想了想,問道:「阿撿,你是餓了嗎?」
溫玄翦趕緊搖了搖頭。
「那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沈漁擦了擦臉,奇怪道,「我臉上有什麼嘛?」
「沒有。」溫玄翦立刻回答,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一些,「我只是在想,你的下一個問題,會問什麼。」
沈漁搖了搖頭:「我沒什麼好問的。」
這般疑點重重,可能會牽扯到人命,沈漁竟然一點兒都不好奇,什麼問題都沒有問他。
溫玄翦還有些不大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