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韶華傾覆三生夢

  小廝說的不錯。

  這拾遺堂的堂主，的確是一位老翁。

  聽這聲音，也該是上了年歲。

  他背對著花初，整個人沉浸在陰影之中，佝僂著背，兩鬢花白，身著布衣，看起來樸實無華。

  身為作衣坊的堂主，竟穿得如此素淨。

  花初也是第一次見。

  「老先生，我想尋你做一件衣服。」

  老翁聽到這聲音，整個身體怔住，然後在微光之中，緩緩的回過頭。

  花初就站在院子裡，目光溫和，迎向老者。

  說不出來那是怎樣的一雙眼，他只是回過頭，那雙渾濁乾涸的雙眸，在見到花初的一剎那，仿佛常年生活在荒漠之中的地獄使者看到了綠洲，迸發出了生機。

  

  是光。

  花初在老翁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光。

  老翁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滿目的震驚。

  「小姐——」他喃喃的呼出這兩個字。

  對上花初疑惑的雙眸，老者終於是回過神來，嘆了口氣。

  他在想什麼？

  小姐已經不在人世了，他親眼看到了她的屍體，看著她下葬，就算小姐命大不死，這時候，也不該是這樣的年歲。

  「老先生，您怎麼了？」

  花初出聲詢問。

  老者搖搖頭，回道：「姑娘想找我做衣服？」

  花初點點頭。

  「老朽冒昧問一句，姑娘姓什麼？」

  「老先生做衣服，應該不看背景家族，我姓什麼，應該沒有那麼重要。」

  老者若有所思的打量了花初一眼，然後突然笑了。

  那笑容有些詭異，說不出來的奇怪，可是花初卻覺得老者詭異的笑容里透著慈祥。

  「姑娘應該是從明月谷出來的吧？」

  花初一愣。

  老者見狀，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老先生怎麼會知道？」

  老者緩緩走向花初，雙手抱拳，往前行禮。

  「姑娘喚我泉生即可。」

  泉生？

  花初還想再詢問什麼，老翁已經去內堂處取了一盞油燈，回頭對著她輕輕道：「姑娘可跟著我上樓。」

  花初連忙跟上。

  這個叫泉生的老先生行蹤詭異，說話做事也沒有章法，難怪這鴻雁坊里的人對他對避之不及。

  「姑娘，我這拾遺堂里，你也見到了，沒有什麼其他幫手，就老朽一人。」

  「堂主，您要帶我去哪裡？」

  「姑娘不是要找我做衣服嗎？」

  花初點點頭。

  泉生道：「姑娘也見到了，老朽年事已高，這雙手也不像年輕時候那樣靈活了，現做衣服，那基本不可能了。」

  花初頓住。

  泉生微微一笑，打消了花初的疑慮。

  繼續道：「雖然做不了衣服，可老朽這裡有一件現衣，必定符合姑娘。」

  未量身型，也未取其尺寸。

  這拾遺堂的堂主，為何這般篤定那現衣適合自己？

  「你與她，幾乎是一模一樣。」

  花初疑惑更甚。

  「老者說的是誰？」

  「以後，姑娘就會知道了。」

  花初跟著老者上了二樓，一直往最裡間走，最後在一扇木門之前停了下來。

  木門之上，刻著淺笑醉紅樓幾個字。

  花初腦海之中飛快的晃過了一個畫面，古色天香的閣樓，裡面布置雅致，幾大閣樓之上，都有著美貌的姑娘坐陣。

  在最中間的那一閣樓之中，一女子身穿水藍色的錦緞霓裳衣，盈盈衣袖之上，繡滿了飄逸沁人的竹葉，隨著微風吹起，那霓裳之上的竹葉，似乎隨風擺動，迸發出了活活生機，直直晃了所有人的眼。

  女子絕色面容之上，如墨般的黑眸靈動絢爛。微卷的一雙睫毛輕輕顫動，瀅瀅如水，璨若晨星。

  她只輕輕一笑，霎時之間，那枯寂的荒野之地，都在一刻之間回春，百花齊放。

  美，極美。

  她仿佛不是這塵世之間存在的人兒般。

  那女子身邊有著一玉牌，上面寫的便是淺笑醉紅樓幾字。

  這零碎的記憶，幾乎是一閃而過。

  花初捂住了頭。

  她很清楚的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記憶，也不可能和紫琅有關。

  這是誰的記憶？

  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腦海之中？

  花初再想追尋，卻又記不起任何相關了。

  「姑娘，你怎麼了？」

  「無事。」

  「既然無事，便隨老朽進來吧。」

  花初點點頭，隨著泉生踏入屋中。

  只見老者輕輕地叩了牆壁五下，整個房間，就變得明亮起來。

  在這小屋的四周，竟然鑲嵌著數十顆夜明珠，其主人，真可謂是大手筆。

  當花初看到小屋中間的那一件衣服時，她的目光，徹底的凝聚在上面，再也移不開。

  那是怎樣的一件衣服？

  淡綠色的雲煙衫繡著秀雅的蘭花，外披水藍色輕紗，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微風吹過，輕紗飛舞，整套衣服散發出淡淡靈氣。

  這是花初自出生以來，見過最絕美的衣裳。

  它不似那些鑲著金銀珠寶的衣服那樣華麗，可是卻給人一股清雅脫俗之感，它也不像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那般女子所著的正規，衣袖脖頸之處，略微外放一些，顯得有些嫵媚，卻不失大家之風。

  就算用盡一切美好的詞語來形容這件衣裳帶給花初的驚艷都不足為過。

  她不忍輕輕的撫摸，眼裡露出了少女對美好事物的嚮往。

  「老先生，這衣裳，價格不菲吧。」

  泉生點頭。

  「可值萬金。」

  花初聞之，手緩緩放了下來，面容之上有著一絲苦澀。

  她雖是輔國公府花家的嫡女，卻是沒有什麼錢財傍身之人，別說萬金，就連百金，對她來說，也是可望不可即。

  花初也不會為了一件衣裳，去求自己那古板的父親。

  「可若是姑娘想要，只需給我一文。」

  只需一文？

  「老先生，為何？」

  「姑娘進我拾遺堂的時候，應當就聽人說了，老朽的脾氣古怪，做衣服全看眼緣，送衣服，自然也是如此。」

  「無功不受祿。」

  老者的眼神變得黯淡。

  「我所欠小姐的，十輩子都抵消不了。」

  「老先生，你在說些什麼？」

  「沒什麼，這衣裳，就贈送給姑娘了，若是姑娘真要感謝老朽，以後得了空，多來看看我便行了。」

  花初思忖半天，緩緩點頭。

  「好。」

  泉生那堆滿褶皺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花初道：「這衣裳，應該有名字吧？」

  老者點頭，道：「韶華傾覆三生夢。」

  好美的名字，這衣裳，倒是完全能夠與之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