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石廊的僧人

  地府的光景無論是看幾遍都會讓宋丘感到不適，那些哀嚎之聲不斷傳到耳朵里，而目之所見也基本上都是一片血腥恐怖的景象，陰暗恢弘，大氣又殘忍，這就是這個地方，矛盾的極致體現。

  而當宋丘凝視著那巨大的大門之時，也已經做好了應對一切的準備。

  宋丘自然熟悉這條道路，這條通往地府最中心的走廊，底下就是無數正在哀嚎著的鬼魂，他們或者因為生前的過錯，或者因為死後的執念，全部無法正常進入輪迴，哪怕得到了轉生成人的資格，在判官下達最後的審判之前，他們也需要在這裡繼續煎熬，直到再度踏上奈何橋為止。

  

  宋丘也曾經不止一次的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到，畢竟在地府之中，不分等級，無分對錯，，坐到了真正的人人生而平等，用地獄和酷刑時刻提醒著人們生前的所作所為到底有多麼重要。

  儘管如此，宋丘也清楚在這裡見到的那些遊魂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惡人，頂多只是因為生前的不良作風而遭到如此懲罰，行走在狹長的石廊之上，宋丘打量著腳下那些通紅的岩漿，在裡面浸泡著的無一不都是煎熬著的惡魂，他們絕望的掙扎著，咆哮著，但是對於地獄而言，這裡反而是懲罰力度最輕的地方。

  在十八層無間大地獄之底，一切皆為混沌的地方，那裡比大海深淵還要更為低沉，比最酷熱的地方還要更加邪炎難耐，那裡的靈魂每日都要承受刀鋸加身的痛苦，且永遠無法解脫進入輪迴，在那裡所映照而出的，才是地府本來該有的面貌。

  宋丘甚至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不管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宋丘仍舊無法習慣地府的氛圍，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宋丘在石廊的邊緣之上驀然看到了一位光頭穿著長袍的僧人的時候，下意識的嚇了一跳。

  然而仔細一看宋丘便立刻發現了真相，那僧人同樣也只是一介遊魂而已，在地府之中，這樣不被拘束的厲鬼實際上並不少見，或者說某種意義上，他們才是讓地府顯得不那麼昏暗陰沉的關鍵所在。

  宋丘疑惑的走了過去，而還沒靠近的時候，那僧人便淡然的開口說道：「所謂涅槃，與大困境之中方得見大重生，大歡喜之中方得見大寂滅，不知宋大人如何看待這句話？」

  主動和自己搭話？並且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身份你？宋丘狐疑的想到，畢竟自己在地府理應還只算是生面孔才對。

  然而宋丘還是在楞了一下之火，輕輕搖了搖頭：「是說任何事情都需要在經歷過相反的過程之後才能推斷出正確的結果吧？就像這些人一樣，在經歷過這樣的折磨與煎熬之後，才能明白重生為人的艱難與不幸，才能更加確切的珍視生前的所作所為。」

  「的確。」僧人滿意的閉上了眼睛，「但是一碗孟婆湯就可以讓他們忘卻在地獄所經歷過的所有疼痛與苦難，隨後無論轉生為何物，他們都不會有在地獄之中的記憶，忘卻了前世的作所作為以及今生的痛苦緣由，因此，懲戒在這裡只是徒增哀嚎而已，您不那麼認為嗎？」

  這倒是讓宋丘沒有想到，畢竟能夠從這個角度考慮問題的本來就不簡單，看著眼前的僧人，宋丘甚至也有些警惕了起來：「我想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指出地獄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還是說地獄的所作所為沒有意義？」

  「小僧只是一介遊魂而已，因為生前的些許善意才不至於和那些苦難眾生一起淪為地獄的走卒和廢料，也正是得益於此，小僧才能在這裡觀望著這一切，因此小僧自然不敢去斷言地府存在與否的意義，只是在進行思考而已，思考著這樣的懲戒方式到底有無作用，思考著這些人的哀嚎是否有其意義，小僧尚且還未曾見過真正的地獄，十八層之底，哪裡又是什麼樣的光景你呢？」

  宋丘凝重的皺了皺眉頭：「地獄無論哪個角落都和這裡一樣而已，只是十八層的哀嚎之聲可能更為悽慘猙獰一些，但那些人曾經犯下過大罪也是確切實際的事情，這是他們理應受到的懲罰。」

  「果真如此嗎？」出乎宋丘意料的，那僧人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人形本就達不到完全的真善美，或者說不完美本身也是人類的一種完美，而沒有人能保證一生從未犯錯，因此，也不可能有人能逃過地獄的制裁，不是嗎？」

  「你不就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裡觀望著這一切嗎？」宋丘反問道，「你不認為是自己的善行得來了這樣的結果嗎？」

  「這完全沒有道理。」僧人繼續淡然的搖了搖頭而已，「小僧生前自認為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小僧也曾經犯下過無法挽回的錯誤，但是那些卻足以被善行抵消。世間萬物都是如此，善人犯下的一些小罪就會被批評的體無完膚，而惡人的一點小善就能作為洗心革面的象徵，這本就是一場虛妄的謊言，只是沒有想到撥動輪迴轉盤的地府竟然也擺脫不了這樣的桎梏，何其可悲。」

  宋丘這次並沒有繼續回話，而是在沉默了一陣之後，才凝重的開口說道：「抱歉，我並沒有時間和你繼續探討這一問題了，請讓開吧。」

  「請您見諒。」僧人緩緩站起，隨後在宋丘經過身邊的時候，才繼續輕聲說道，「這地府之中唯有您是例外，以人類之姿問鼎閻羅王座，也只有您，可能有機會改變這一切。」

  「什麼？」宋丘狐疑的回過頭去，然而下一秒，那僧人便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讓宋丘完全沒有注意到一絲留下來的行蹤。

  就像是一場幻覺或者說一場夢一般，宋丘皺緊眉頭，開始懷疑自己剛剛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產物，而隨之而來的，則是前方地府大殿的大門已然打開。

  熟悉的寒氣撲面而來，哪怕在四面八方都是猩紅的岩漿一樣的火焰的情況下，這股寒意也只是有增無減而已，漆黑之中，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召喚著自己，宋丘咬緊牙關，緩緩踏進了那黑暗的階梯，下一秒，四周全部都被黑暗包圍，閉塞感再度降臨。

  而直到昏暗的光芒再度照亮四周，宋丘才終於得以看清那些圍繞在四面八方的巨大的身影，十殿閻羅已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宋丘甚至於感到了一股熟悉的壓迫感，來源於四面八方的氣勢，只是那些黑暗之中巨大的身影也讓宋丘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這樣的舉動只是在單純的進行威嚇而已，十殿閻羅完全可以用更為正常的身姿顯現出來，而現在的情況反倒是讓宋丘有些擔心會不會真的像是自己之前所猜想的那樣，十殿閻羅將自己傳喚到此處是為了問責。

  隨著周圍昏暗的光芒越照越亮，在僅剩的黑暗之中，宋丘也能看到在前方的中心位置赫然正擺放著一座巨大的王座，而上面自然還是空席，理由不言而喻，那王座正位於十殿閻羅的中心位置，顯然是新增的東西。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了，宋丘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隨後直接坐在了那冰冷的王座之上，而與此同時，來自十殿閻羅的目光也終於都注視了過來，黑暗之中顯然壓迫感十足，宋丘並沒有直視著那些目光，只是在王座上輕輕嘆了口氣，這才直接開口說道：「請直言無妨，諸位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只是想問您幾個問題而已。」黑暗之中的一束目光突然消失，轉而從那個方向走出來一個正常人身高的身影，一身長袍加上一頭冠冕，宋丘認了半天才認出來那是秦廣王，第一殿閻羅，同時也是主管接引的閻王，換句話說，他就是巨大多數遊魂和厲鬼所能見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