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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心思各異

2025-05-25 16:34:53 作者: 南湖悠人

  「咹?」喚弟一愣神兒,乍聽歐陽的吩咐,倉促間她並沒有反應過來其中蘊藏的含義。

  滿懷希望的歐陽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臉底下喚弟紋絲不動的左腳,儘量掩飾著內心的焦急,催促道:「喚弟,快,動動左腳指頭!」

  看著歐陽認真執著的表情,聰慧的喚弟突然明白過來。她急忙集中精力,努力動了動腳,同時急不可耐地追問:「舅舅,動了嗎?動了嗎?……」

  相貌英俊的歐陽,此刻如米開朗基羅斧鑿下的彎腰雕塑一樣,濃濃劍眉下的表情嚴肅。他沒改變動作,也沒有回答喚弟。只是儘量克制著自己發顫的聲音,緊接著命令:「再動動右腳!」

  到了這時,屋裡的人全都明白了歐陽叫喚弟動腳的意圖,齊齊屏住呼吸圍上來,瞪大一雙雙緊張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喚弟的雙腳。

  歐陽低頭看了半天,把眼看花了,也沒見喚弟的哪個腳趾動彈一下兒。

  他直起腰,壓了壓心底的失望對大家說:「喚弟剛剛做完手術,怕是還不適應,大概還要恢復一段時間吧!」

  說罷,他就一聲不吭地俯身給喚弟的雙腿雙腳做起按摩來。

  

  敏銳的喚弟與他匆匆對了一眼,她心驚地發現,歐陽強作鎮靜、稜角分明的臉上,那雙總是炯炯有神的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病房裡瞬間鴉雀不聞,安靜地可怕。

  一直不敢直面女兒截癱的雪梅,死盯著喚弟雙腳上十根「心如磐石」、「八風不動」的沉默腳趾,眼前竟然幻化出一副目不忍睹的悲哀畫面:閨女坐著輪椅,雙手艱難轉動車輪,身邊圍著一群粗野的孩子,追著她冷酷殘忍地嚷嚷著:「看!看!癱子出來了!癱骨喚弟轉著輪椅出來了!」

  雪梅想著想著,突然聽到耳邊傳來悲悲切切的低泣聲。她驚訝地抬起淚水漣漣的眼睛,左右望了望,見大家責備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才意識到那個發出不合宜聲音的人,正是她本人。她趕緊擦擦臉兒,手捂胸口,強抑著心底的悲傷,連退兩步,躲到了繼祖背後。

  沮喪的繼祖在心裡嘆了口氣。

  一向沉穩的趙書記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

  明顯見老的文龍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伸臂攬緊了妻子瘦削的肩膀。

  蔡曉的心理承受力在文龍面前一向有限。

  在喚弟術中,聽聞閨女「麻藥過敏、血壓不穩、正在急救」時,她沒有預警地倒了下去。此刻面對喚弟受了那麼大的罪卻沒收到絲毫成效的術後結果,她幾乎崩潰了。

  她一手拽緊丈夫的衣袖,一手緊握成拳,在心裡不斷喊著「我要鎮定!絕不能叫孩子看出我的無助來,我不能垮,我要堅強!為了喚弟,我一定能承受任何打擊……」

  儘管蔡曉一直在給自己鼓著勁兒地做心裡建設,可她還是「聽」到「章老太」家的兩個孫子滿街亂唱的童謠,又在她神經敏銳的耳邊清晰地響起:「瞎話,瞎話,關氏(死)門搭氏(死),腔(敞)開門看看,變出一個大花亦巴(尾巴)。窗戶台向(上),按著(種著)二畝紫瓜(西瓜)。剛下生的饞孩子去偷瓜,被瞎漢(瞎子)看之(著),被聾漢(聾子)聽之(著),癱骨(癱瘓者)去鍛(追),鍛向(追上)後從桑樹上約(折)下一根柳樹條子來,採著個小辮抽了一頓,抽完後一看,打得含(還)是個光溜溜的禿絲(禿子)。」

  當年聽到孩子們咬咬著舌子,用標準的諸城話歌唱那支童謠,她還笑得前仰後合,可是今天想來,那句「癱骨去追剛下生的偷瓜孩子」竟是如此的諷刺。

  她望望病床上遭遇「滅頂之災」打擊、備受痛苦煎熬的女兒,母性的力量支撐著她,筆直地站立在喚弟身邊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堅強!」

  神思恍惚間,她又情不自禁憶起了她的坎坷童年。

  猶記那年深秋,父親受她的慫恿吃了一個黃柿子,結果不到半夜就腹脹絞痛。

  後來看看他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她就和母親二人一左一右攙扶著一步挪二指、滿臉是汗的父親,用了老長時間,好不容易摸索到離家只有三條街的醫院。醫生一番檢查後,說父親得了什麼「腸扭轉」,需要馬上開刀,不然會有生命危險。可父親因為家計艱難,硬是不肯花錢動手術。

  他們在堂哥的幫助下偷偷離開醫院,打譜兒回家尋土醫生治療。

  為了去請本家一位稍有名氣的老中醫,她跟隨推著煤車的堂哥一刻不歇地走了十八里路,趕到那位老中醫家時,她已經筋疲力盡了。可她只能咬牙堅持著,因為父親還在床上打著滾,她必須馬上陪這位遠房六爺爺返回城裡。

  就在她足底刺疼、兩腿僵硬,實在挪不動步的時候,回家卸煤的堂哥推著墊了破麻袋片的空小推車,又跑著追上來了。蔡曉和六爺爺一左一右坐上小推車,眼裡夾著淚脫下鞋子,一看,兩隻腳底新磨起來的血泡都淋淋漓漓地破了……

  還別說,這位老中醫還真有兩下子,他取下叼在嘴裡的長煙杆,在父親脹鼓鼓的腹部劃呀劃的,父親的疼痛果然見輕了。

  傍黑天的時候,一天一夜沒有合眼的父親竟然睡著了。

  自己和母親鬆了一口氣。為了答謝本家六爺爺,母親打發她趕緊去鄰居家借了倆雞子、半瓢細面,張羅著做飯款待老中醫。

  飯後,母女二人高興地送走了推著六爺爺的大堂哥。

  再進屋一看,父親雖然皺著眉頭,可畢竟是睡熟了。

  她本以為夜裡總算可以睡一個安穩的覺了,沒想到剛剛收拾好躺下,父親又開始疼得哼哼起來。堅持到半夜,他的劇烈腹疼又忍不住了。

  父親大口喘息著,上氣不接下氣地吩咐自己:「曉兒,趕緊地,上戲院找劉院長要塊大煙膏。」

  蔡曉記得年幼的她出門時應該是後半夜了。

  黑魆魆的街上一個行人也不見,偶爾會有隻受驚的夜貓子尖叫著從牆頭快速竄過。

  她強忍著腳疼一路小跑,鞋底敲著寂靜的路面「踏踏」直響,這熟悉的聲音那時聽在她耳里,卻像是背後有什麼駭人的東西一直對她緊追不捨一樣。

  她嚇得渾身直冒冷汗。那顆小心臟「砰砰」亂跳著,幾乎蹦出口腔來。

  幸虧後來幫她去要煙膏子的好心李會計把她送回了家,不然她還真不知道有沒有勇氣往回走。

  父親最終沒有開刀,好在結果也沒有如縣醫院的醫生斷定的那樣,「十二個小時之內不動手術就有生命危險」。

  靠著劉院長的大煙膏止著疼,靠著母親一遍一遍炒熱的麩子不間歇地熥,靠著她和母親整日整夜的輕揉,父親的腹疼漸漸減輕了,幾日之後竟然神奇地恢復正常了。

  那一年,她才八歲。可為了父親,年幼的她就不得不日夜東顛西跑,雖然有時候嚇得要死,可她還是挺過來了。

  十歲那年的冬天,寒風凜冽,父母病弱,祖父新亡。

  囊中空空的父親打發她一人前往12里外的宋家營子,去找舅舅幫忙賒口棺材發付爺爺。

  那日半下午,北風呼呼地低吼著,怒風裡還夾雜著結實冰冷的雪粒子,打到臉上火辣辣地疼,那絕對就是岑參在《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里描寫的那種「風頭如刀面如割」的感覺。

  天很快就煞黑了,那是她第一次單獨走夜路,可她還要經過一片貓頭鷹怪叫、鬼火簇簇的陰森墳地。

  一路上,劇毒農藥瓶子商標上的骷髏頭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里。

  小孩子都是怕鬼的,走在墳地旁邊,聽著風吹著不同的物體發出各種詭異的聲音,她就頭皮發麻,難免胡思亂想。

  那時候,年小的蔡曉老感覺有什麼陰間的東西,會從墳墓的薄棺里出其不意地爬出來。

  《西遊記》里那個殺人喝血的白骨精,也許就藏在塋地里的某棵無人修剪的野樹後,不定何時也會冷不丁地伸出她帶著長指甲的森森白手骨,從背後一把抓住她,扼緊她的喉嚨,沒有眼睛的骷髏頭張開沒有嘴唇的嘴,一口就咬開了她的頸動脈……

  一想起趙家塋盤子上空那一閃一閃的藍色鬼火,一憶起貓頭鷹那不時傳來的悽厲小孩哭聲,蔡曉現在還牙齒打顫兒。

  不曾想就在她嚇得要尿褲子的緊要關頭,如有神助般,正好就遇上了回娘家借糧的明嫂。

  老人們常常說:「天無絕人之路」。這話蔡曉深信不疑。

  當年她下鄉東酉家村,拼死拼活中的那幾個工分兒還不夠日常開支。偏偏在那個尷尬的時候,父親的頭痛病又發作了。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文龍突如其來闖進了她的生活,幫助她那個風雨飄搖的落魄家庭順利度過了危機。

  生活往往就是這樣,當它糟糕到你絕望得以為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仁慈的上帝就會適時地拉你一把,送你個「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蔡曉看著暗藏悲觀情緒的喚弟,腦里閃現過眾多她以往經歷過的種種困難畫面。

  是的,「天無絕人之路」,醫生不是也說閨女的手術「非常成功」嘛!

  有道是:事在人為!只要用心,所有的壞事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轉折。

  蔡曉心思深沉,九曲十八彎還沒轉出來,就聽見閨女率先打破室內寧靜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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