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信

2025-04-04 15:15:36 作者: 南湖悠人

  在那場大規模的螞蜂襲擊人類的禍事中,唯一的受害者——小曹森住院了,幸運的喚弟除了膝蓋、手肘處蹭破一層油皮,微微滲出血絲外,竟未遭一隻蜂子的叮咬,實在讓人驚奇。

  更令人訝異的是,一向不搭理人的「大老黑」經此「一役」後,竟然與喚弟建立了良好的「友情」。

  事情是這樣的,「橡皮」中了蜂毒,體溫逐漸升高,扎在河裡過「凉癮」的時候,喚弟也引著「大老黑」進入了淺水中降溫……

  細心的喚弟在給「大老黑」洗澡的時候,觸手處竟然摸到它腹部有些大小不一的起伏。好奇的喚弟撩起狗毛一看,眼尖的她發現「黑」的肉皮上竟然長有一個個肉色「凸起」。她用小指甲摳了摳,哎呀!那些個「凸起」竟然是緊緊「釘」在狗身上的「活物兒」。喚弟試探著用力揪下一個,害怕「大老黑」疼痛,她小心地看了看狗臉,沒想到,「黑」竟然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喚弟把那個寄生蟲放在一塊高高露出河水的石頭平面上,從河底撈起另一塊蘑菇石對砸下去,「嗤」地一聲,哎呀!那東西竟然一肚子鮮血。

  小有成就感的喚弟掀起「大老黑」一直耷拉著的瘦耳朵,打眼看去,「媽呀!」「吸血蟲」(後來喚弟聽爹爹說這種吸血蟲叫「壁虱」。)密布「黑」毛髮稀少的內側耳皮上,如同長了一堆大小不一的小「瘤子」。難怪「大老黑」老耷拉著「沉甸甸」的耳朵呢,感情這是被成堆的「壁虱」墜的呀!驚嘆不已的喚弟把「黑」身上的吸血蟲一隻一隻地揪下來,非常解氣地一一砸死了。之後,她又俯身從河底挖起一大把「白泥」當肥皂,仔仔細細給「大老黑」洗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半年度」大澡。

  自女主人過世後,「大老黑」大概就沒再撈著洗過澡,看把它「愉作」的:在陽光下的清淺緩水裡,「黑」微閉著眼睛,仰躺著,舒服地伸展著四肢,靜等小喚弟給她抹泥搓灰呢!

  為了避免「大老黑」再招「壁虱」,自那以後,喚弟常常跑到尹爺爺家幫「黑」抓虱子兼洗澡。一來二去的,「心如死灰」的「黑」也就漸漸走出家門,以至於後來不知不覺地竟變成了小喚弟的「跟班兒」了。

  得!又扯遠了!咱再回頭說說「橡皮」遭螞蜂襲擊那天的事兒吧!

  薛白阿姨正拿著「摟場耙」在水泥場裡掠麥草頭兒等雜物,無法可想的喚弟把「橡皮」領到她跟前,自己就「低頭耷拉甲」①地回家了……

  喚弟這回兒真是後老悔了!要不是私心裡想「扎古扎古」②撞翻自己早飯的曹森,咋也不會引了「橡皮」去餵狗,不過是打算讓「黑」嚇唬嚇唬那個耽誤了自己聽評書的「土匪」而已,誰想「黑」沒接招,反倒來了一大群螞蜂,不期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兒,竟然叫黃蜂把那小子蟄得睜不開眼了。聽薛白阿姨說,怕是要帶曹森上縣醫院去看傷呢,這事可被自己整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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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懊惱不已的喚弟一邊自責,一邊意興闌珊地進了家門。

  靜悄悄的家裡,外屋和裡屋的門窗都敞開著,做了「大業」的喚弟躡手躡腳地潛入裡屋,只見母親手裡捏著幾張信紙正在熟睡。

  喚弟張了母親的臉一眼,正打算再溜出去玩,可只一瞬間的工夫,她往門外邁的腳又輕輕落了回來。因為她隨意張的那一眼,竟讓心細如髮的她突然發現母親的眼角有兩道淡淡的淚痕。

  喚弟肚子裡敲著「小鼓」,默默退回母親身邊。心裡疑惑:娘是傷口疼才哭的嗎?不像!被狗咬那天,過了麻藥勁兒的娘疼得臉煞白煞白的,都沒哭。這都過去好幾天了,怎麼又會是疼哭了呢?不對!不對!一定是還有別的什麼事兒!喚弟望了望熟睡的母親手裡的信紙,難道是那個東西惹哭了娘?不行!俺得看看……

  喚弟小心翼翼地趴過去,可惜母親手裡的信紙最上面的一頁只有短短三行。

  好在這幾個字不太難,自己基本認識,不由默念道:「『……心不會變,不管過去多少年,只要我還苟延殘喘著,就會一直等你回來!等你!等你……』另起一行,『致以革命的敬禮!』再起一行,『念你的盧O(此字喚弟不識,以圈音讀之)於1980年芒種日。』」

  這下兒,喚弟的小腦瓜不夠用了!一個個問題紛至沓來,齊涌心頭:「盧O」是誰?他為什麼給娘寫這樣的信?娘是看了這信才哭的嗎?爹知道嗎?

  以往有什麼不明白的問題,喚弟就問爹和娘,總能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答覆。可這回事兒該問誰呢?小喚弟隱隱約約覺得此事當屬「絕密」,不管是爹還是娘,都不能直接問。

  「這該怎麼辦好呢?」喚弟揪著自己頭上的稀疏黃髮,犯起了愁。

  憂思不定的喚弟知道正上小學三年級的吳青衣放了兩個禮拜的「麥假」,就跑去找她:「青衣姐,青衣姐!」喚弟在王阿姨家的門外喊著。

  「哎——是喚弟呀,進來吧!」穿著洋氣的吳青衣從窗口探出頭來。

  喚弟「蹬蹬蹬」跑進屋,見她嘴裡喊著的青衣姐正在做作業,暗道:太好了!

  青衣問:「喚弟是來找綠衣還是伯海、伯濤啊?他們三個吃了早飯,就去抓蟲子餵布穀鳥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不找他們,俺找青衣姐來了。」喚弟直截了當地說。

  青衣奇怪地問:「噢?嘛事找我?」這個「瘋丫頭」平時多和那仨混蛋玩,幾乎不與自己打交道,冷不丁地聽喚弟說找她,吳家大姐——青衣倒是一愣兒。

  「俺有一個字不認識,要來問問青衣姐呢!」喚弟一本正經地說,「就是上面一個工人的『人』,下面一個工人的『工』」。

  「上面一個工人的『人』,下面一個工人的『工』」,青衣複述著,順手摸起鉛筆,在紙上寫下這個字,撓著額頭看了看,癟起嘴,使勁兒搖搖頭,她也不認識呀!

  失望的喚弟從吳青衣家出來,暗暗琢磨:這回快晌天了,尹爺爺該回家了,他可是燕京大學的畢業生,肯定認識這個字。可是,今天上午剛剛把尹爺爺家的窗紗弄破了,這會兒怎麼有臉再去呢!呀——壞了!鐵杴還丟在尹爺爺家裡,這下兒,不去看來是不行了!

  「天人交戰」過的喚弟一經做出決定,撒開腳丫子就跑。(怪道奶奶於傅氏說她「生來不會走,使腿就跑」呢!)

  好在尹爺爺沒提破窗紗的事兒,他不僅一板一眼地告訴喚弟那個「仝」字念【tóng】,還連連誇她「好學上進」呢!

  「說起「仝」字」,尹爺爺告訴喚弟,「唐朝有一個叫盧仝的詩人寫了一首《與馬異結交詩》……」

  講到這兒,尹爺爺還當場把這首長詩背誦給喚弟聽了:「天地日月如等閒,盧仝四十無往還。唯有一片心脾骨,巉岩崒硉兀鬱律。刀劍為峰崿,平地放著高如崑崙山。天不容,地不受,日月不敢偷照耀。神農畫八卦,鑿破天心胸。女媧本是伏羲婦,恐天怒,搗煉五色石,引日月之針,五星之縷把天補。補了三日不肯歸婿家,走向日中放老鴉。月里栽桂養蝦蟆,天公發怒化龍蛇。此龍此蛇得死病,神農合藥救死命。天怪神農黨龍蛇,罰神農為牛頭,令載元氣車。不知藥中有毒藥,藥殺元氣天不覺。爾來天地不神聖,日月之光無正定。不知元氣元不死,忽聞空中喚馬異。馬異若不是祥瑞,空中敢道不容易。昨日仝不仝,異自異,是謂大仝而小異。今日仝自仝,異不異,是謂仝不往兮異不至,直當中兮動天地。白玉璞里斫出相思心,黃金礦里鑄出相思淚。忽聞空中崩崖倒谷聲,絕勝明珠千萬斛,買得西施南威一雙婢。此婢嬌饒惱殺人,凝脂為膚翡翠裙,唯解畫眉朱點唇。自從獲得君,敲金摐玉凌浮雲。卻返顧,一雙婢子何足雲。平生結交若少人,憶君眼前如見君。青雲欲開白日沒,天眼不見此奇骨。此骨縱橫奇又奇,千歲萬歲枯松枝。半折半殘壓山谷,盤根蹙節成蛟螭。忽雷霹靂卒風暴雨撼不動,欲動不動千變萬化總是鱗皴皮。此奇怪物不可欺。盧仝見馬異文章,酌得馬異胸中事。風姿骨本恰如此,是不是,寄一字。」

  又是「盧仝」!喚弟聚精會神地聽著尹爺爺抑揚頓挫的詩朗誦,自己努力默記著。

  可惜本詩詞的「詞彙量」太多,知識容量超大,她只能勉強記住幾句,像「天地日月如等閒,盧仝四十無往還。」呀,像「昨日仝不仝,異自異,是謂大仝而小異。今日仝自仝,異不異,是謂仝不往兮異不至,直當中兮動天地。」呀!……

  儘管如此,尹爺爺仍然驚訝、讚嘆不已……

  等喚弟扛起鐵杴往家走的時候,他竟然出其不意地喊住她,鄭重地拿出一本老式新華字典贈送給了喚弟,並教會了她使用字典的方法。

  【高密土話解析】

  ①——「低頭耷拉甲」,就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的意思。

  ②——「扎古扎古」,就是「整治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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