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大姑子
2025-03-22 23:18:49
作者: 南湖悠人
酉家村人都說:「奸『大姑兒』,惡『小姑兒』」。
蔡曉沒有「惡小姑兒」,只有一個不經常回娘家的「大姑子」。
開始的時候,她也沒覺出大姑子「奸」來,總是「大姐」長,「大姐」短地叫得挺親熱。時間一長,就咂摸著有些不對味兒了:怎麼每次大姑子短暫「歸省」後,婆婆大人就對她評頭論足,挑三揀四呢?
一會兒嫌她不會「盤腿兒」,坐在炕上伸著兩條「長杆子」不文明;一會兒又說兒媳婦:兩條腿一霎兒擱腚左邊兒,一霎兒擱腚右邊兒,動來動去地就像腚上長了個尖兒……
這不,飯前,蔡曉剛給她倒了碗水,她又開始嫌棄媳婦燒的水不開了:「曉兒,『梧桐水』①喝上鬧肚子,你就差那把火兒!」
蔡曉不服氣地說:「娘!我都燒滾了,是咱家的暖壺不保溫了,要不叫文龍趕集的時候再買把新……」
於傅氏不等蔡曉說完,馬上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別找暖壺的事兒,『開水不響,響水不開。』你知道啥樣的是開水?你光知道……」
蔡曉微微一閉眼,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學著燎開水時,母親在她耳邊的諄諄教導。忙接過婆婆的詰問複述起來:「都說『開水不響,響水不開。』其實不然。拎起燎壺,一低壺嘴兒,把水往地上輕輕一倒,豎起耳朵聽:開水落地也響,響起來『噗噗兒』的;不開的水流到地上,響起來聲音『嘩嘩兒』的。嗯——還可以用眼看:燒開的水,水汽兒打著旋兒上升;沒燒開的水,水汽兒直著往上竄……」
「砰!」於傅氏把大白碗往飯桌子上重重一頓,就開始呵斥:「了不得了!這年頭兒的兒媳婦可真是上了天了!當婆婆的一句還沒說完,她倒是有三句待那來等著俺囔!想當年,俺當媳婦的時候,恁嫲嫲擀餅,叫俺給她燒鏊子,俺一霎兒忘了說『娘娘,搭上』,恁嫲嫲照著俺的頭就是『一擀餅軸子』……」
文龍一挑門帘,探頭進來:「娘,你又要講古了,早日唻,俺嫲嫲對你不好,你不是一提起那些事兒來就眼淚汪汪的,快別尋思你做媳婦的時候了!俺記得你還遞俺說過,等你熬成婆婆的時候,保准拿著媳婦和閨女一樣兒親。這才不過幾年的事兒,你不會就忘了吧?!」
於傅氏一見兒子進來,板著的老臉立馬綻出笑來:「臭小子,這才幾年不吃奶,就「花掰」②起你娘老子來了!」
「哪來囔——俺怎麼敢花掰自家的老子娘,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咱是心疼你,怕你提一回兒哭一回兒,哭得鼻子大長長的,叫恁兒媳婦看了笑話……」
蔡曉見到『救星』出現,立馬來了精神。她激動地抬高聲音,接過文龍的話道:「是啊,是啊!娘,你上次講到——俺嫲嫲嫌你燒糊了「棒子餅子」,摸起『擀餅軸子』就?③你,你抱頭就逃,慌不擇路,一頭邁進俺嫲嫲擱在天井裡曬面的大笸籮里,俺嫲嫲一見你躥進『烙火燒』賣的麵粉唻,火更大了,丟下『擀餅軸子』就抄起『大傢伙』,拎著大?④,小腳兒「蹭蹭蹭」地,一路攆你攆到南灣崖,還吆喝著要在南灣崖刨個大窟窿,要把你這個『光能吃不會做』的『拙孤蛋』活埋了的時候,你都哭得『鼻子過了河』了……那時候,俺靠著你,坐在炕頭上,娘的眼淚鼻涕都甩到俺的『妝新棉襖』⑤上了……」
於傅氏一張嘴難敵兩個口,「噗兒」地一聲,把剛喝進嘴裡的水噴了出來,咬著牙根兒恨恨地道:「恁倆口子——噶起伙兒⑥來對付俺一個老婆子,才『真兒真兒』地該『大?刨進南灣崖』唻!」
每當產生這樣兒結果的時候,也就是蔡曉下鄉以來最最開心的時候。當初自己「力排眾議」,倉促間挑選的丈夫雖「孝」而不「愚」,確實如他當初承諾的那樣兒,不怕人人笑話地時刻護著她,讓她悠然欣慰。
可這樣兒的結果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少了!
婆婆學「乖」了,總是選文龍不在家的時候『發作』蔡曉,特別是在大姑姐『歸省』的日子裡。
大姑姐自小就機靈兒,於傅氏未跟老宅鬧僵——『分家』之前,她一直是於粱氏的「小尾巴」。在她嫲嫲和父母的「持久戰」中始終保持冷靜:不發一言。
後來於傅氏含淚出嗣幼子「留」時,她又得了於陳氏的青眼,被好心的「二老媽兒」領回了家。
七年的「寄人籬下」,精明的她早早地學會了「察言觀色」。於陳氏也非常喜歡這嘴甜手巧的「半個女兒」,手把手地教著她從事家裡和田裡的一應活計,聰慧如她,果然不負「業師」——於陳氏之望,很快就跟著能幹的「養母」學會了農家婦女的「十八般武藝」。
文龍丟了「要飯棍兒」,回到東酉家村當家主事兒那年,她才重新回到了親娘——於傅氏身邊。
「五老媽兒」——於傅氏對自己這個「生而未親自教養」的女兒極為愧疚,處處依從她。
在文龍點燈熬油整宿整宿編條貨的夜裡,支持她上了村裡的「掃盲班」。
識了字的於蓮花更加不得了了!由於她記性好,七塊「樣板戲」,幾遍兒聽下來,瞭然於胸。有時「野台子」上的演員忘了戲詞兒,她都能在台下「提點」一二。
更遑論於傅氏婆媳之間簡單的「對陣」了,於蓮花不動聲色,遊刃其間。對她來說,拿住弟媳的「七寸兒」,那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兒」。她待在「戰場」旁邊兒,不輕不沉兒地,時不時「點撥」老娘幾句,蔡曉就「不知所以」地敗下陣來了……
【高密土話解析】
①——「梧桐水」,就是「沒燒開的水」。
②——「花掰」,就是「數落」的意思。
③——「?」,音【hài】,就是「用棍敲打」的意思。
④——「大?」,就是「一種形似鎬的刨土農具」。東西酉家村村民有時也用來鋤略有點兒濕的莊稼地?。
⑤——「妝新棉襖」,就是「在兒子大婚前,婆婆親手為兒媳縫製的『新嫁娘棉襖』」。酉家村傳承下來的風俗:結婚那天,無論冬夏,新娘都要象徵性的穿一穿「妝新棉襖」和「妝新棉褲」。
⑥——「噶起伙兒」,即「結起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