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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3)

2025-04-20 20:20:18 作者: 飛天

  西行大概八百五十步左右,地道傾斜向下,四壁磚石也越來越潮濕,有幾處竟然在向下滴水,發出此起彼伏的「滴答」聲。

  我判斷,此刻我們已經在五龍潭正下方,頭頂就是老百姓日日所見的那泓碧波。當然,此時此刻五龍潭正在日寇團團圍困之中,說不出有多危險。

  再向前走,地道忽然變得極窄,僅容一個人側身通過。

  過了那二十步長的窄處,地道逐漸放寬。再走一陣,又是一段極窄處。如此反覆了三次,我們便進入了一個頭頂透著微光的三角形石室。

  石室的邊長約為十步,當我抬頭仰望時,卻發現那微光是從外面透進來的,光影朦朦朧朧,不時有一兩尺長的大魚游過。原來,石室頂部安裝著類似於玻璃的半透光水晶板,可以觀察到外面的動靜。

  

  「就是這裡。」靜官小舞低聲說。

  她的聲音十分異樣,仿佛極力壓抑著內心巨大的悲痛。

  「你怎麼了?」我向她望去。

  「夏先生,這裡即將發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我們置身事外,無法改變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到時候,到時候……」她忽然跨上一步,雙手捧著一把匕首,送到我面前,「到時候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就用這匕首送我一程。」

  我不明白她說的「不好的事」是什麼,但還是接過匕首,插在自己腰帶上。

  「夏先生,接下來我們就只有耐心等待了。」她說。

  「等什麼?」我不得不問。

  這三角形石室已經是地道的終點,向前再無去路。如果鬼面伎部隊發現了同伴的屍體,一定會沿著地道追過來。

  「等月光來。」靜官小舞靠在牆邊,滿臉疲態。稍後,她支撐不住,緩緩向下滑,屈膝坐在地上。

  我仔細地搜索了石室的三面牆,卻沒有太大發現。很顯然,那三面牆都是普通的青條石砌築而成,石縫裡填塞的也是普通灰漿。唯一值得關注的,就是石室的頂面與地面,全由水晶板製成,但地面是不透光的,黑沉沉一片,不知有多厚。

  「坐。」靜官小舞說。

  我貼著另一面牆坐下,半仰著頭,看頭頂的水草和游魚。

  「未來一定很美好,對吧?」她又說。

  我不知她的話指什麼,只有點頭回應。

  「我很想忘記一個人,但忘又忘不掉。或者反過來說也成立,我很想記住他,卻總是記不清楚。你願意幫我嗎?」她問。

  「我願意,但怎樣幫你?」我反問。

  「幫我記住他的臉。」她說。

  「誰的臉?張先生的嗎?」我又問。

  張全中、靜官小舞、小丫鬟之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感情糾葛,當這種糾葛與戰爭攪和在一起時,大家都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親情、什麼是仰慕與崇拜。他們需要時間去澄清一些事,但偏偏命運不再給他們多一點時間,仿佛急剎車一樣,瞬間結束,凝成定格,然後不可追溯。

  「對。」她點點頭。

  頭頂的大魚驟然驚散,然後我隱約聽到了沉悶的槍聲。再後來,那水晶板上就出現了一個人的臉。

  那人死了,但他臉上仍然帶著安詳的笑,緊貼在水晶板上,如同一張放大了幾十倍的肖像照。

  我猛地站起來,展開雙臂,試著去觸摸那水晶板屋頂。

  石室約兩米半高,我將雙臂伸到極限,仍然與屋頂相距半尺。

  張全中已死,就死在我們眼前。所以,我知道,他攻擊占領軍司令部的行動還沒開始就已經失敗。現在,我們隔著水晶板對視著,他死不瞑目,我目呲欲裂。

  我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驚動了靜官小舞,令她肝腸寸斷。

  「他來了?」她忽然問。

  我的心仿佛被一隻大手攫住,拼命地揉搓,疼得不能呼吸。

  「這不是夢,雖然我以前夢見過多次,但我很清楚,總有一天、總有一次不再是夢中見他,而是真正的生離死別。我們是奇術師,是神算子,就算再不願意,也能算得出自己的命運。好吧,就是這樣,不管我承認不承認,命運還是又一次重創了我……請扶我起來,我只怕已經精疲力竭了……」她說。

  我轉過身,靜官小舞已經雙手撐牆,艱難起身。

  「你……你慢點。」我趕緊跨過去扶她。

  當我的左手搭在她右腕上時,陡然探察到了兩種心跳。

  只有懷孕的女人才會出現「重脈」,我可以斷定,靜官小舞已經有了至少三個月的身孕。

  「你……你……」我無法說下去。

  「是張先生的孩子,不要為我難過。」她借著我的扶助起身,向前走了三步,仰起頭,正對張全中的臉。

  我越發難過,喉頭哽咽,無法開口相勸。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也好,我們改變不了命運,命運也改變不了我們。至少,它不能把我們的未來變得更壞,也奪不走我們的孩子。你放心,將來我會把一切都告訴她,讓她知道,她曾有一位多麼偉大的父親,為了濟南城不惜獻出生命。你安心睡吧,剩下的光陰都交給我,全都交給我。你不是說過嗎?鮫人之主不死,亞洲永無寧日。你是天下公認的『江北第一神算子』,你說的話,一定會應驗。所以,我們還有機會報今日之仇,雪國家之恨。我們的孩子長大了,我一定把她培養出最出色的奇術師,讓她高舉抗日大旗,走你今日所走的道路……」靜官小舞說著,臉上帶笑,眼中含淚,嘴角已經溢出殷紅的鮮血來。

  張全中的臉一直貼在水晶板上,已經失去神采的雙眼大睜著,凝視著水下的我和靜官小舞。

  他曾飽受屈辱地下跪,求其他七名奇術師相助攻打占領軍司令部,他也曾視死如歸,帶那群人慷慨西行,要用司令部的爆炸聲引開敵人主力。現在,他卻無聲無息地死於五龍潭底,所有雄心壯志都換了這一池冷水。

  「一定是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否則他不至於這麼快就被敵人生擒活捉!」我喃喃地低語。

  「是小菱。」靜官小舞回應。

  「是誰?」我低聲問,但隨即意識到,「小菱」正是那小丫鬟的名字。

  「這是命,躲不開的。」靜官小舞低語。

  我無言地死死攥緊了拳頭,張全中是神算子,算定了小菱會反水,仍然慷慨赴死,自然是為了引開敵人的注意力,孤注一擲,助靜官小舞逃亡。

  他用自己的死去換靜官小舞的生,但我們這一次隱身於五龍潭下,逃生的機會有多少?尤其是我知道靜官小舞有了身孕後,肩上的壓力更大,由保護一個人變成了保護兩個人。

  「明明可以避免悲劇——」我咬著牙,死死盯著張全中的臉。

  如果重來一次,我甚至可以犧牲自己,代他出馬,由他陪著靜官小舞逃難。

  男人的偉大之處就在於此,完全可以為了正義公理捨棄生命,讓滿腔熱血痛痛快快地噴灑一回。

  「命中注定,躲不開的。你的出現,是最偉大的啟明星,才讓他下定決心,冒這樣的險,演這樣的戲。他曾說過,只要有下一代活下去,延續他的生命與責任,他也就含笑九泉了。」靜官小舞的聲音已經變得機械化,整個人也似乎變成了一具軀殼,魂不守舍,已經隨著張全中去了。

  更多槍聲連續傳來,張全中身後又有人中槍落水,自然就是那群跟著他西去的濟南奇術師。

  戲要演的像,就少不了跑龍套的。在我看來,那些貪生怕死、苟活於世的奇術師落得這樣的下場,正是罪有應得,全都死有餘辜。

  在這場人間慘劇中,最不該死的就是張全中,因為他已經有了孩子。那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該是多麼慘痛的一件事。

  水晶板漸漸亮起來,原來,那時候一輪滿月已經升上天空,俯瞰著整個濟南城。

  「月光來了,就要開始了。」靜官小舞喃喃地說。

  月光越來越亮,穿過潭水與水晶板,直射在我們腳下。

  原本黑沉沉的地面也被點亮了,就在無盡深處,影影綽綽地有城郭與房屋顯現出來。

  「這就是張先生算定的變化,你不要怕,一切早就定數,天顯大吉,前途亨通……」靜官小舞半閉著眼,只有乾裂的嘴唇輕輕噏動著。

  我對自己的未來毫不擔心,只擔心辜負了張全中的囑託,不能保護靜官小舞,讓她和腹中的胎兒受到傷害。

  月光漸漸變得強盛,三角石室內亮如白晝,而地面之下的影像也清晰如同航拍照片。

  我定下神分辨,地底右前方傲然聳立的似乎正是濟南城的綠地第一高樓。

  「怎麼會這樣?難道——」我正迷惑間,石室猛地震盪起來。

  我來不及多想,立刻張開雙臂,把靜官小舞緊緊摟在懷裡。如果石室坍塌,至少我能拱起後背,替她擋住磚石。

  「夏先生,我們……」靜官小舞叫了一聲,但後半句我沒聽清。

  石室飛旋起來,我緊抱著她勉強站立,但很快就踉蹌跌倒。

  「好好保住孩子……」我縱聲大叫。

  這是我唯一的想法,那是張全中的骨肉,他對濟南城有恩,我們必須對他有所交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似乎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眼睛一點都睜不開,耳朵里嗡嗡直響,舌頭也澀到極點,動都不能動。

  有人搬動我,還有人向我手腕上用力扎針,但我卻感覺不到痛。

  「保住孩子,保住孩子……」我拼命喊這句話,可喉嚨也硬邦邦的,沒有一絲唾液,那聲音全都悶在喉結之下,叫不出來。

  「醫生,醫生,再給他注射杜冷丁吧,他疼得渾身是汗……醫生,求求你,最後一支,最後一支了,求求你……」有個女人在叫著。

  那聲音很熟悉,但卻不是靜官小舞。

  我沉沉睡去,眼前始終晃動著張全中死不瞑目的臉。

  「如果抓到小菱,我活剝了她的皮。」清醒時,我咬牙切齒,怒不可遏。她一定愛上了張全中,以為讓日本人抓住他,就等於拯救了自己的愛情。

  戀愛中的女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她這樣的內奸歷史上層出不窮,但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害人害己,遺臭萬年。

  突然間,我的眼睛能睜開了,耳朵也聽到了聲音,並且挺身坐了起來。

  我此刻不在五龍潭底的三角形石室中,而是躺在一間整齊潔白的小屋裡。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白色窗簾射進來,應該又是一個靜謐的黃昏。

  「你醒了?」床邊坐著的女子欣喜地跳起來。

  我回頭看她,她當然不是靜官小舞。

  「人呢?她人呢?」我急聲問。

  「誰?」那女子一愣。

  「靜官小舞,還有她的孩子!她人呢?她人呢?」我連聲問。

  那女子徹底愣住,大睜著好看的眼睛,望著我發怔。

  我翻身下床,急匆匆向外走。

  「夏天石,你去哪兒?你去哪兒?」女子在後面緊追。

  出了門,我發現外面是一條潔白的長廊,不時有穿著白衣的女子經過。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夏天石,你發什麼瘋?昏迷了一晚上,是撞鬼了還是中邪了?」那女子拖住我的胳膊低聲怒吼。

  我使勁晃了晃頭,太陽穴脹痛,額頭的青筋也突突亂跳,不自禁地痛哼了一聲。

  「是不是碰到頭了?要不要我叫醫生?」那女子關切地問。

  「你是誰?靜官小舞呢?」我靠在門框上,苦笑著問。

  她再次愣住,轉到我正面去,牢牢地盯著我的雙眼。

  「你忘了我是誰?難道你失憶了?」她問。

  我滿腦子都是靜官小舞,根本定不下神來思索對方的身份。

  「我是連城璧。」她只好自報家門。

  我猛地一驚,環顧四周,不相信自己已經從遙遠的幻象中掙脫出來。

  她當然是連城璧,跟我無數次並肩戰鬥過的美麗女子,也即是秦王會未來的當家人。

  「是你?是你?」我深吸了一口氣,腳下發軟,站立不穩。

  連城璧攙住我,扶我躺回床上。

  「我按鈴叫醫生,你躺好了。」她說。

  鈴響之後,兩名戴著近視鏡的中年醫生一起進來,一個握著聽診器,一個捏著手電筒,對我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

  「連小姐,病人沒事,身體一切正常。而且,病人不需要注射杜冷丁,而是需要好好吃飯,增加營養。」一個醫生笑嘻嘻地說。

  我冷冷地盯著他們兩個,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好笑。

  「謝謝李醫生,謝謝方醫生。」連城璧很有禮貌地送他們出去。

  我凝視窗外的夕陽,腦子裡再次浮現出靜官小舞悲痛欲絕的樣子。

  「我在這裡,她在哪裡?」現在,我已經分清了幻象和現實,但心裡卻充滿了愧疚。

  張全中將自己的女人和後代託付給我,我還沒完成那件事,就瞬間變成了逃兵,重回我的世界,只把一個懷有身孕、滿腔悲痛的女子留在那地道里。有生之年,我真的無法原諒自己。

  連城璧悄悄回來,倒了杯水,放在床頭上。

  「抱歉。」我慚愧地開口。

  「有什麼可抱歉的?那兩名警察來過好多次,該說抱歉的是他們。如果他倆沒丟下你,你也不會摔倒在路邊,導致昏迷十四個小時。知道嗎?我曾以為你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已經做好了陪伴植物人的打算。」連城璧的眼圈無聲地紅了起來。

  我們共同經歷了太多,亦敵亦友,同時又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

  「謝謝你,醒來後第一個看到的是你,我已經很滿足了。」我由衷地說。

  細算起來,除去唐晚,我最願意看到的就是連城璧。她在,至少我很安心。

  「好,你能這樣說,我很開心。晚飯想吃什麼?我訂了鵲華居的素齋,如果不合你口味,咱們可以再訂。」她含著淚笑起來。

  我坐起來,一口氣喝完了那杯水,頓時覺得胃裡空蕩蕩的,恨不得大吃一頓,以物質滿足來抵消精神上的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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