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四大寇(3)
2025-04-04 12:58:35
作者: 飛天
奇怪的是,門外並沒有想像中的熱鬧集市,而是一條光明而平坦的小街,大約有五步寬,一直伸向遠方。
我側耳諦聽,笑語聲仍在,不過應該是在這條街的遠端,至少是在五十步以外的另一條街上。
小街兩側是青磚碧瓦的兩道高牆,遮擋了我的視線,看不見其它景物。
「原來如此,看起來,門外也沒有什麼可怕的。」我說。
話雖如此說,我卻不敢輕易跨過門檻。
越靜謐之處越兇險,這是兵書戰策中著重提到過的。
「是嗎?」紅袖招冷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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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一聲,門上掛著的一顆金鈴隨風振響。
金鈴約有桌球大小,玲瓏剔透,工藝精美,外層全都浮雕著雲紋花枝,繁複無比。
它是拴在一塊玉牌下面的,那巴掌大的玉牌就掛在門楣上方。
「天宗?」我仰面望去,玉牌上雕琢著兩個古樸的漢隸小字。
天宗與秘魔是聯繫在一起的,互為對立面,成為數千年來江湖格局的奠基石。
在我的觀念中,天宗是屬於光明正派的,猶如傳統意義上的少林、武當兩大派,威震天下,主持正義。至於秘魔,則是代表了魔教、明教、權力幫、珠穆朗瑪雪山堡等反派勢力。
所以,我一看到「天宗」的玉牌,立刻心裡就充滿了希望。
「這裡通向天宗?真好,真好。」我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擡起右腳,就要跨過門檻。
「看那玉牌的反面。」紅袖招冷冷地說。
我舉手握住玉牌,輕輕反轉,背面赫然刻著「秘魔」兩個字。原來,這玉牌兩面有字,各自代表不同的力量。
「二選一的問題,你是向前走還是向後退?」紅袖招又問。
這一次,我徹底失去了判斷力。
玉牌沒未固定在某處,可以跟隨人的動作自由翻轉,甚而至於,風一吹,它就有可能反過來。
既然如此,它指示的方向肯定是不確切的。
門檻的確是很詭異的東西,門裡門外隻隔著一道矮矮的檻,但過去或者過來,已經是別樣洞天。
「回頭吧,現在還來得及。」紅袖招說。
我在躊躇許久之後,終於回過頭。
在我身後,隻剩燈光熄滅後的無盡晦暗,而紅袖招是晦暗中唯一能看清的東西,就像出現在聚光燈下的獨角戲演員。
她的確是紅袖招,但卻不是二十一世紀濟南城內的丐幫幹將紅袖招,而是一個外表似曾相識而內心大相逕庭的美麗而有野心的女子。
「天下四寇,群龍無首。」她淡淡地說,「我要做的,就是做群龍之首,坐定中原。這一局棋,勝負早定。如果你願意,這裡就是我們未來的江山,從此海闊天高,比翼齊飛。你看如何?」
昔日,四大寇兩強兩弱,山東宋江、江南方臘占據了兩強的席位,成為皇帝心腹大患中的「大患」。
沒有人能想到四大寇之上還會出現第五個野心遮天的江湖人物,而紅袖招說得很對,假如四大寇共同臣服於一人,則絕對不會被皇帝各個擊破,一代梟雄,翻成畫餅。
「好極了!」我向紅袖招挑起大拇指。
「是啊,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問題,但四大寇個個桀驁不馴,互相不服氣,這就是最大的罩門。天子腳下,智者謀士多如牛毛,隻要是有大格局意識、高明大局觀的人,都能看到這一點。可惜啊可惜,四大寇麾下的謀士也都目光短淺,智商極高而情商極低,最終導緻四大寇無一倖免於難。對我來說,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改變這一切,你說呢?」
就像很多幻想劇中的「穿越者」那樣,在先進生產力、豐富歷史知識的幫助下,肯定能很輕易地出人頭地,開拓疆土,憑三寸不爛之舌合縱連橫,最終讓自己獲得巨大的利益。
如果紅袖招的計劃得以實施,她在這裡的地位將高不可攀,將皇帝取而代之。中華歷史上已經有了幾位女皇帝,她也將躋身其列,萬古流芳。
「留下來幫我吧——也許你沒什麼好選擇了,這就是唯一的、最好的選擇。」她說。
「你屬於秘魔還是天宗?」我問。
「有區別嗎?」她反問。
「當然有區別,我必須要知道自己即將鼎力相助的是什麼人。」我回答。
她不急於回答,而是走上前來,經過我的身邊,一步跨出了門檻。當然,她的另一隻腳還在門裡,處於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狀態。
門外的地面上突然颳起了一陣旋風,風中帶著七色霞光,將她的半邊身子映得光怪陸離。
我定睛一看,原來,風中並非隻有霞光,而且隱藏著無數瘦骨伶仃的鬼影,各自向前伸出鬼爪,幾乎要抓到紅袖招的臉上來。
「你看清了嗎?」紅袖招昂然不懼,微笑著問。
我鄭重地點點頭:「光明大道之上反而是秘魔,那麼,黑暗之中隱藏著的才是天宗了。」
黑是白,白是黑,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黑白不分、黑白互換的。表面的黑或者白都沒有什麼意義,隻是用來蒙蔽無知者的雙眼的。
「大亂之世,黑白顛倒;魔舞京師,奸臣當道。」她冷傲而沉靜地說,「如今之計,我當橫空出世,結束一切,還京師與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自我之後,天下沒有四大寇,隻有我倪氏紅袖。天下也再沒有官兵與草寇,四海一同,天下大統……」
在這段話裏,紅袖招的野心表露無遺。
我相信她能做得到,因為作為現代人,她的思想意識、社會認識遠遠高於出身草莽的四大寇。即使是彼時名滿天下的大謀士、大智者,比起紅袖招來,也是目光短淺、計謀狹隘,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留下來吧。」她向我伸出手。
亮與暗的背景中,亮處皆是飄忽不定的鬼影,暗處皆是面目整肅的忠臣,兩者以門檻作為分野,互不侵擾,各行其道。
如果我留下,未來一定能夠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臣下皆是萬戶侯——那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在二十一世紀裡,我永遠成就不了那樣的夢想,隻能在各種規矩框架之下老老實實、憋憋屈屈地活著,很可能一生都沒有揚眉吐氣之時。
「這個……」我有些躊躇,但心底似乎已經有饑渴的聲音在呼喊,「留下來,留下來,留下來……」
那是人性中「惡」的部分在蠢蠢欲動,每個人都是具有兩面性的,善與惡、廉潔與貪婪、激進與頹廢、大公無私與小肚雞腸……在權勢與欲望的勾引下,我的陣腳正在鬆動。
「不要擔心未來,我早就籌劃已定。四大寇中,至少有三家已經允諾成為我的臂助,隻要求天下平定之後,他們可以列土封疆就行。天下這麼大,給他們每人分一杯羹是再簡單不過了。如今,隻有山東一家仍然抱著架子,負隅頑抗。也罷,四大寇中,三家聯手,征討一家,豈非易事?留下來,把你的手給我——」
紅袖招向我伸手,雙腳踏定了門檻兩邊,威風凜凜,氣場強盛,逼得我不敢直視。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任由她緊緊握住。
「好了,我抓住你了。」她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現在,我們去摘星樓,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我的思想陷入混沌之中,麻木而僵硬地任由她牽著手,走向那條光明之路。
不必回頭,我就能意識到,跟從在後面的「人」越來越多,直到將整條街道都塞滿,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最終形成了一條殺氣騰騰的人的洪流。
整個城市都沸騰起來,家家戶戶的門口、樹頂樓頂、橋上橋下全都掛滿了大紅燈籠,映得半邊城都仿佛燃起了大火一般。
「他們都是我的人,半個城都是我的,趙家天下都是我的,哈哈哈哈……」紅袖招一路狂笑著,攜著我的手,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小宮殿,又沿著漢白玉石鋪就的百步階梯向上,到了一座巍峨高聳、幾欲接天的危樓之上。
我本以為,我們即將面對的是失去京城的帝王,卻不料那樓頂上空蕩蕩的,隻有我們這一隊剛剛殺上來的人馬。
「擺酒,奏樂。」紅袖招揮手吩咐。
立刻,兩隊宮女們捧著托盤魚貫而來,在樓頂的長桌上擺下玉盤珍饈,然後兩隊樂師走出來,琵琶、胡琴與笙簫大作,樂聲繞樑而起。
酒是好酒,而盛酒的水晶杯盞更是精美。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夏先生,喝酒吧,今夜之後,塵歸塵,土歸土,天下太平,四海無戰事,哈哈哈哈……」紅袖招大笑舉杯。
我也舉杯,但卻沒有一飲而盡,而是借雙手舉杯的動作,遮住面部,偷眼觀察一切。
就在我們身前十步之處,有一道矯健瘦長的影子緩緩逡巡著。那是一條龍形怪獸,身上披覆著灰色的鱗甲,每一片都有成年人的巴掌那麼大。
它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不時地發出磨牙吮血之聲。
這種情形,以前似曾見過。
急切之間,我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見過?
樂聲一起,宮女們衣袂飄飛舞將起來,一時間這高台之上衣香鬢影,光艷動人,幾乎要讓人樂不思蜀。
紅袖招不停地舉杯狂飲,兩旁侍立的宮女則是一停不停地給她斟酒。每喝一大杯,紅袖招都會狂笑兩聲,躊躇滿志,溢於言表。
她的樣子讓我想起影視劇中的魔教之主東方不敗,狂妄到極緻,也高明到極緻。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最終還是倒在了自己的過度狂傲之下。
樂極,就會生悲,古人早就說過。
其實,我不怕紅袖招發狂,怕的是她的狂妄招來天譴,令天下蒼生罹禍。
「夏先生,你看我……你看看我……看看今日的我,是不是足夠快活?是不是活得瀟瀟灑灑?你若留下,我就將這位子送給你,讓你也成為天底下最快活的男人,怎麼樣?怎麼樣……快,去給夏先生倒酒,這麼好的酒,豈能我一個人獨享?」紅袖招揮舞著手臂,大聲叱喝身邊的侍女。
那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向我走過來,把我手中的水晶杯斟滿。
「先生請。」其中一個女子笑盈盈地勸酒。
我擡起頭,無意中瞥見了她的眼神,心裡不禁一驚,因為我在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裡看到了滿滿的惡毒之意。
那種感覺,就像看見了一條悄然遊走於草叢間的青背蝮蛇,令我背上陡地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渾身的浮躁之氣倏地散了,突然意識到,原來危險就在身邊,並未遠離。
「先生喝呀?」另一個女子也說。
我搖搖頭:「我已經不勝酒力,這一杯,實在是喝不下去了。」
兩個有著毒蛇樣眼神的女子敬酒,就算借給我一個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喝了。
「先生不喝,難道要我姐妹倆餵你嗎?」兩個女子吃吃地笑起來。
然後,一個人從我手中接過了酒杯,另一個腳下斜跨兩步,繞到我身後去,雙手合攏,扳住了我的頭。
「喝了吧,喝了吧!」身後的人向我耳語,「敬酒不吃吃罰酒,罰酒難吃也得吃。你喝了,黃泉路上,大家都有個伴……」
我猛地甩頭,彈身而起,離開了座位。
「夏先生,她們敬你酒,你不吃,我可要責罰她們了?」紅袖招淡然地笑著,向我鼻尖上一指。
那兩個女子意識到行藏暴露,立刻後撤一步,仰面向上,射出兩道藍色的旗花火箭。
「砰、砰」兩聲,火箭在空中炸開,焰火紛飛之際,竟然浮現出「水泊」與「梁山」四個字。
紅袖招安然不動,穩如泰山,望著兩個女子冷笑。
「嗚嗷——」那陰影中的龍形怪獸沉沉地叫了一聲。
我感覺,它一出聲,連腳下的危樓都要連震三次。
「好極了,好極了。」紅袖招擊掌大笑,「等你們很久了,你們不來,我的龍吃什麼?」
「水泊梁山,替天行道。」兩名女子齊聲喝道。
「替天行道?你們替得了天嗎?你們行的又是誰的道?呵呵呵呵,隻有我能代表得了上天,隻有我能替天、行天道,因為自今日起,我就是天,我就是道……哈哈哈哈……」
在紅袖招的狂笑聲裏,那道陰影倏地一卷,欺近兩個女子。我甚至看不清它究竟是怎樣吞噬獵物的,那陣暗風卷過之後,兩名女子就不見了。
它一接近,危樓頂上就充滿了可怖的血腥氣。
我嗅到空氣中的殺氣,它雖然隻是一個動物,但身上挾帶著的殺氣之烈超過了幾百名殺人無數的劊子手的總和。
典籍上說,隻有吃人過萬的異獸,才會有這種瘮人的怪力。
就在我的眼皮底下,那怪物吃掉了兩個活生生的人。
近在咫尺之間,我想看清那怪物,它卻如同一陣風、一個影子那樣,飄忽不定,轉瞬離去。
「你看,永遠沒人能傷到我,哪怕是一分一毫都不能。」紅袖招張狂得意,不可一世。
我遠遠地望著她,想起在瓦子巷裡刺殺另一個「她」的那個男人。
也許,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癔症之術」製造出來的假象,而真相卻是——紅袖招早就謀殺了那男人,成功篡位,變成了現在這種「鵲巢鳩占」的局面。更可怕的是,她能夠指揮那龍形怪獸,興風作浪,吞噬一切。
「對了,這就是那幅西洋壁畫裡的內容——」我腦中猛地一亮。
以龍形怪獸為分界線,我和紅袖招等人全都占據了壁畫的右側,隻等敵人來攻。從剛剛的戰鬥結局看,來再多敵人,都會葬身於怪獸之口,不會有任何差別。
所以說,被紅袖招怨恨的四大寇最後一名,也會煙消雲散,成為怪獸毒吻下的犧牲品。如此一來,朝廷的江山固若金湯,而紅袖招這個謀朝篡位的假皇上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那麼,我現在最期盼的就是那道聖潔之光。我相信,當它照耀到這座高樓上的時候,就是一切歸於平靜、天下趨於大統的新形勢發端。
「你們都退下吧,我和……我和夏先生有話要說……」紅袖招帶著醉意踉蹌起身,用力揮揮衣袖。
宮女和侍衛全都退下,紅袖招卻搖搖晃晃地向我走過來。
「你一定在怨恨我,怪我沒有如實地把情況告訴你。現在,我可以說您也可以問了,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紅袖招說。
我有一種被徹底欺騙後的無力感,因為我始終小看了紅袖招。自從她將冰兒託付給我開始,我都錯誤地以為她是孤苦弱小者,需要我的幫助。
現在看,她所圖謀的,不是一個小小的濟南城,也不是丐幫基業,而是天下。
「你以為這是結束,其實並不是。」我輕輕地說。
隻有我見過那道聖潔之光,而它隨時都會降臨,改變一切。
「我登臨天下最高處,我說結束,就是結束。今夜,還有最後一戰,此戰之後,天下再也沒有我的敵人,全都是愚民、順民。我之所以選擇回到這裡,就是因為朝野之上、廟堂之下全都是綿羊一樣溫和木訥的人,可以任我宰割。我,隻要站定中原,之後威加海內,天下莫敢不從……夏先生,我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之後,我命人揚帆東渡,尋遍海上仙島,求取不死神藥,而後獲得永生……」
她越說越是開心,冷不防有人從樓頂左側飛躍上來,引弓急射,三支羽箭破空而來。
我貼地翻滾,下意識地伸手一拉,扯住了她的衣袖,將她也拽倒在地。
如果沒有我,那三支箭已經攢透了她的心窩。
「我的兄弟在哪裡?」那偷襲者一聲長嘯,立刻有十幾人飛身上了樓頂。
從他們的衣著、相貌、兵器上,我能分辨出每一個人的身份。實際上,雖然隔著千年、數個朝代,但很多現代人對這群人都是耳熟能詳的。
我有剎那間的怔忡,因為我不知道,如果這些人全都死於紅袖招之手,大國歷史將會改寫成什麼樣子。
「等你們很久了!」紅袖招翻身跳起,指著那群人哈哈大笑。
她有克敵制勝的法寶,就算對方來再多人也沒用。
我向天空望望,並沒有聖光降臨的預兆。
「妖婦,天下英雄恨不得喝你血、吃你肉——」
「妖婦,禍亂京城,罪大惡極!」
「妖婦,把皇上放出來,他雖然不是個好皇帝,可老百姓不能沒有他……」
那些人亂糟糟地叫著,誰都沒有意識到,那晦暗的影子已經悄然逼近。
歷史上,那些人各有各的死法。可是在這裡,沒有一個人能逃過那龍形怪獸的巨吻。
「不要殺他們,他們都是好人!」我叫出聲來,但這個理由真的毫無說服力。
「好人就該死,一併殺了——」紅袖招怒吼。
「殺!殺!殺!」左面的英雄也吶喊著向前沖,眨眼間就與怪獸的影子混在一起。
很明顯,這種混亂狀態正是那怪獸需要的。現場越嘈雜,它就越能各個擊破,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那道光就是在此刻突然抵達的,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光一射到平台上,即迅速深潛,將危樓一分為二。
巧合的是,光芒出現前的一剎那,我為了阻止那怪獸行兇,已經向前連跨了幾步,離開了紅袖招。於是,我被劃到這一邊,而紅袖招和那怪物則被隔離到另一邊。
我並不懼怕這些江湖人物,但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被困住了,不知道有誰會冒死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