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神州九刀(1)
2025-04-04 12:49:49
作者: 飛天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我希望自己像一根蠟燭一樣,燃燒到最後,奉獻最後一份光和熱,減輕未來年青一代奇術師們肩上的壓力。別怪我無情,我只能盡最大能力安排好未來的事,如果有什麼不公平的決定,只是我智力藩籬所限,看不到更高明的路數。為人父母者,誰不希望能一碗水端平,讓每一個孩子都按照自己的命運去自由發展呢?世間百代,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當我面臨選擇的時候,只能盡力為之,任何自己承擔千夫所指。」她哀傷地說。
我望著她的剪影,胸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有屈膝下拜的衝動。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生做?」她幽幽地問。
在那蒼老男人、年輕男人面前,她是堅強倔強、說一不二的,但在這裡,當她面對著我一個人的時候,卻變得溫和而柔弱,把所有的為難、不開心全都傾吐出來。
我無法回答,因為「雙龍奪嫡」是相術學上的經典例證,任何智者都不能視而不見,假裝「玄武門之變」並不存在。
智者是這個人類世界中的繁星,如果連智者都昧著良心說假話,那人類世界距離大毀滅就不遠了。所以,我必須說真話,必須承認,她做的是對的,為那嬰兒「逆天改命」是這個人生岔路口上最正確的選擇。
當年,李世民在玄武門前調集瓦崗山諸豪傑圍殺李建成、李元吉之時,已經將兄弟情拋諸腦後,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未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早在李世民之前,曹魏才子就已經對這個問題看得無比透徹。
「你告訴我,正確的做法是什麼?」那年輕女人仍舊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腦海中又浮現出十年前大明湖畔鐵公祠里那一夜,眼睜睜看著大哥夏天成遭受敵人的屠戮,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你做的,就是最正確的。」我長嘆。
「是嗎?你終於同意這種做法了?」她又驚又喜。
我苦笑起來,就算不同意,又有什麼意義呢?「鳳舞九天龍悲回」針法一出,「逆天改命」已經奏效,那嬰兒的未來命途已經被更改,還有什麼討論的意義嗎?
「我希望,你預想的都能實現,未來就像你計劃的那樣,『囚龍』身上的鎖鏈被打開,一飛沖天,飛得比天更高。」我由衷地說。
即使明知未來結果,我仍然故意騙她,希望她能在去世之前,懷有一個美好的願景。
「天成是不會讓我失望的。」她眼中有了亮光。
我的心又在流血,因為我親眼看見大哥夏天成遭到屠戮,而桑青紅又說,是她親手把大哥葬在了大明湖湖底。現在,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叫「夏天成」的人,所以這女人的計劃已經一敗塗地,無論「囚龍」還是「握龍」,她身後已經一條龍都不存在了。
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這是一個牌手最大的悲哀。毫無疑問,這年輕女人正是如此,將兩條龍毀掉其一,但另一條龍卻飛天無路,中途夭折。
這也是命運,是她預料之外的另一種命運之上的「天數」。
她以為窺見了天機,但泄露天機著,必遭天譴。那麼,上天給她的天譴就是——「失其雙龍」。當她吩咐那蒼老男人給手有「握龍」的嬰兒「逆天改命」時,就是天譴降臨的時刻。
「是啊,你的孩子都會非常出色的。」我低聲讚嘆。
「我給他占卜過,有『蘭舟催發向日邊』之吉相。蘭舟是貴人所乘之船,日邊是太陽升起之地,也即是東海之外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大仙山。這個卦象預示著,他能夠成為駕臨東海的一方霸主。」她說。
我知道那一卦的名字,因為它曾在一本典籍中出現過。
那典籍的名字是《大唐遊俠列傳》,出自香港的一位著名學者筆下。在書中,那一卦是當時江湖第一奇女子紅拂女給虬髯客所占卜的,靈驗無比,轟動千年。正是因為這一卦,虬髯客放棄了與秦王李世民爭奪中原天下的雄心壯志,轉而登舟入海,在東海之上建立了自己的諸島之國。
這一卦的主要意思是告誡被占卜者必須向東面海上去尋求發展,以舟、水、島為立業根基,遠離大陸,如同水培植物那樣發展,才能找到自己的命運之帆。
「那我們就預祝他在東海成功。」我回應她。
不知何時,那孩子偷偷溜進來,趴在年輕女人的膝蓋上。
「你為那嬰兒出頭,想聽聽我為他占卜的一卦嗎?」她又問。
如果那嬰兒就是今日的我,從前的預測、占卜已經沒有意義,但我還是點點頭,示意我想聽。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就是我占卜到的——他掌中的『握龍』已經被『鳳舞九天龍悲回』永久封印,不再有任何靈性,但他居住在曲水亭街老宅,泉水環繞,潺潺不絕,正應了『水不在深』的說法。也許是他太小了,我看不清他的未來,但我相信,他將來一定是個健康快樂、奮發向上的好孩子。」她微笑著說。
外面,嬰兒又哭起來,年輕男人哄孩子的低語聲跟著傳來。嬰兒哭了十幾聲,又沉沉誰去,沒有動靜了。
「你身體好些了嗎?」她問。
我又點頭,後腦的痛楚減輕了很多,應該是那碗草藥的功勞。
「如果你有興趣,大概再過兩個小時,到凌晨三點的時候,我要出發去飲虎池街剪子巷和織錦市街兩個地方,剿除『趙王會』的兩個據點——你要不要一起來觀戰?」她問。
我看到她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立刻點頭答應:「好,我很願意。」
她拍拍膝蓋上的孩子,低聲吩咐:「天成,把我的寶刀拿來。」
孩子非常聽話,立刻跑出門去。
年輕女人站起來,摸到牆邊的燈繩,輕輕一拉,啪嗒一聲,頂燈就亮起來。
燈光極為刺眼,逼得我立刻低頭。
「你看,這牆上掛著的,就是我夏氏一族祖傳的刀譜。昔日大禹一統天下,又將國家分為九州,每一州對應著一招刀法,命名為『神州九刀』。數千年來,天下刀法一變再變,衍生為數千以用刀成名的門派,但變來變去,卻始終在這『神州九刀』之內。夏氏一族的子孫只要學會了這些刀譜,就能在冷兵器年代天下無敵。」她輕輕說。
我的眼睛適應了強光之後,緩緩抬頭,觀看四壁。果然,除了有門的那面牆,其它三面牆上掛著一幅極長的橫式古卷,總長至少有十五米,上面畫滿了揮刀練習的小人。
古籍《尚書?禹貢》記載,大禹分天下為九州,分別是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
漢代劉向《說苑?辨物》中記載:八荒之內有四海,四海之內有九州。
唐代訓詁學家顏師古解釋:八荒,乃八方荒蕪極遠之地也。
《爾雅?釋地》記載: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
九州之內,又有五湖。
《水經注?沔水》記載:五湖乃長盪湖、太湖、射湖、貴湖、滆湖。
古卷之上,以八荒、四海、九州、五湖的古地圖為背景,絲絲縷縷,不絕於其上,將遠古大陸連為一體。而那無數揮刀的小人,就是在天之下、地之上、海之濱、湖之岸肆意出刀,招式簡單古樸,招法自成一格,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
她站在門口,等那孩子跑回來,伸手接刀,又嚴厲地低聲吩咐:「天成,你在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連你自己也不許進來。」
孩子退出去,她輕輕關門,又伏在門上側著耳朵聽了一陣,才提著那把灰色刀鞘的短刀走回來。
「這就是我夏氏一族祖傳的寶刀。」她說。
刀鞘表面極其粗糙,而且有著很多突兀的小坑,大概從前上面鑲嵌著寶石或者金珠,隨著歲月蹉跎而掉落,只留下這些空的小坑。
我估計刀鞘的總長不到兩尺,那麼隱匿在其中的刀身大概只有一尺半的樣子,再加上半尺長的刀柄,則刀的總長也就僅僅兩尺左右。
冷兵器年代講究「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的要訣,兩尺長的短刀只能與敵人近身格鬥,舉手之間,就是你死我活之戰。
「做人,總要公平。」她說,「沒有人能一碗水端平,但我們會儘量去做,讓每一個孩子都得到一些補償。」
我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她既然將嬰兒掌中的「握龍」消除,就一定會把祖傳的「神州九刀」和這把絕世寶刀傳給嬰兒。那麼,大的孩子保留著「囚龍」的力量,就不該再染指刀法和寶刀。
她為求公平,把兩樣絕技分拆開,讓兩個孩子公平繼承,貌似理智,實則不智,而且有些迂腐。
按照現代人的觀點,如果大孩子既有「囚龍」之力,又有寶刀優勢,那麼就一定可以將家族發揚光大,成為一時無兩的絕世高手。當他足以傲視江湖的時候,自然可以保護嬰兒,不必有任何擔心。
「強者愈強,拿走所有」——這才是現代智者最精明、最功利的做法,雖然鄙俗,但卻有效。
「嚓」的一聲,她拔刀出鞘。
那把刀的刀身很暗,刀刃非但不是雪亮、風快的那種,反而卻有些發烏,像是久未使用,生了一層淡淡的霉斑。
「這把刀給你,刀譜也給你,將來有一天,你就可以把刀法傳給那無辜的嬰兒。如果你肯用心,拜託你告訴他,我們已經盡力做到公平,但世上很多事是不以人的意志力為轉移的。請他不要怪我,也希望他好好活下去,自己搏一個美好的未來。」她說。
我雙手接刀,右手握住刀柄的時候,頓時覺得刀身比目測的要重一倍以上,至少在十五公斤上下。
「你會告訴他嗎?」她又問。
我點點頭:「一定從命。」
「距離出發去飲虎池街剪子巷還有三個小時,也就是說,你只有三小時時間看這些刀譜。對於普通人來說,三個小時只不過是抽幾支煙、吃一頓飯、逛幾條街的工夫,但我相信,你絕不會浪費一秒鐘——」她轉身走向門口,開門走出去。
當她回頭關門時,再次望向我,眼中滿含期許。
我別過臉去看牆上的刀譜,胸口熱浪翻滾,忍不住又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