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死間(2)
2025-04-04 12:48:11
作者: 飛天
血膽蠱婆臉色蠟黃,微微彎著腰,站在兩面牆透出的光影交匯點上。
毫無疑問,她是楚楚身邊最忠心耿耿的老僕,每一句話都是為楚楚的個人安危著想,更為了楚楚棲身的苗疆山寨著想。
人都是有私心的,因為自古以來中國人就知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大哥,如果你是我,該怎麼選?」楚楚低聲問。
事關楚楚的未來,我不敢輕易作答,而是沉吟了一陣,才緩緩開口:「楚楚,孟子說過,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不清楚你對戰局的判斷,所以無法替你做決定。」
楚楚用力握著我的手,仿佛要將全身的重量都交到我手裡。
「侵略者永遠都是貪心不足的,越是退避,越令其猖狂肆虐。所以,拼死也要接下這一戰。否則的話,他們今日吞併『鏡室』,明日橫掃中原,後日就會殺往苗疆,剿滅雲貴川的老嶺內外十萬苗疆弟子。我戰死,必定有更高明的人站出來成為苗疆領袖,所以我根本無需牽掛任何人或事。蠱蟲是要靠煉蠱師的精神去驅動,如果我分心、膽怯,只會讓蠱蟲也失去倚靠。不必再勸我了,這一戰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說。
血膽蠱婆寒著臉點頭,掀掉了臂彎里竹籃上的蓋布:「既然如此,小姐,我把隨身蠱也釋放出去,破釜沉舟,不勝不歸。」
竹籃底部本來盤踞著兩條金尾、紅爪、青背的壁虎,都有四寸來長。當血膽蠱婆將籃子放在地上時,兩條壁虎一起遊動出來,無聲地攀上東牆,由空調出風口遊了出去。
隨身蠱是煉蠱師最後的王牌,這張牌都放出去,已經是下了不勝必死的決心。
「放我出去。」血膽蠱婆高聲說。
影子沒有出現,但他一定是隔著牆壁按下了遙控器,所以那兩扇玻璃門再次分開來。
「小姐、夏先生,我出去守衛,有情況就會發聲告警。」血膽蠱婆說。
這一次,楚楚沒有阻攔,任由血膽蠱婆走出去。
「大哥,我很抱歉沒能救醒唐小姐,但她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等這邊的事結束,相信她就會恢復原樣,捧著鮮花來迎接你。」楚楚說。
到了現在,她還只想著我的事,這讓我十分慚愧。
「謝謝你,楚楚。」我說。
楚楚沿著牆根向前走,手指由巨魚身上拂過,又落在那條稍短一些的魚身上。
「大哥,沒有什麼可謝的。離開『鏡室』後,一定記得世間曾經有我這樣一個人,愛你勝過愛自己的生命。」楚楚終於吐露了真情。
我無法接話,只能徒勞地、心痛地看著楚楚的背影。
大戰之前,任何感情糾葛都會被無情地撕碎,即使是真愛,也不得不暫時收斂,等待戰爭結束,才能談婚論嫁。
我希望楚楚能好好活下去,成為這場大戰中的倖存者,但願望是美好的,結局卻是殘酷的,死神的鉤鐮從來不會通融,要帶走誰就帶走誰,任何人不能代替。
「大哥,你和唐小姐將來一定多生幾個孩子,一年一個——不,一年兩個,多生雙胞胎,繼承你們的優秀基因,為社會奉獻力量。唐小姐文雅低調,是最適合你的人,我絕不會看錯……」說著說著,楚楚的聲音里流露出哭腔。
「楚楚,別難過。」我只能這樣安慰她。
她停在那稍短的魚前面,仰著臉痴痴地看著。
悲觀的氣氛在室內無休止地瀰漫著,我懷疑楚楚此刻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雖然兵書上有「哀兵必勝」的理論,但我看到楚楚如此哀傷,心裡總是不忍。
「戰鬥還未開始,我們已經占了『地利、人和』,勝面總有七成。我相信這場『鏡室』之役,一定是國人大勝敵寇,圍而殲之,大獲全勝。」我繼續安慰她。
「是啊,天、地、人三才之中,我們已經三占其二,的確可以安心。」楚楚轉身,悄悄拭去腮邊的眼淚。
按照影子的布局,他以「鏡室」為主戰場,實現吩咐楚楚在關鍵出入口布置蠱蟲陷阱,的確是占了「地利」。至於「天時」和「人和」,卻有值得商榷之處。
二十一世紀中,全球一體化的浪潮一波高過一波,各國之間因高科技通訊技術的聯結,已經有變成「地球村」的趨勢,也就是所謂的「全球共此涼熱」之說。那麼,「天時」已經是每一方勢力的共同優勢,也是共同劣勢,完全可以摒棄於「三才」之外。
剩下的,只有「人和」這一條。
誰若掌控「人和」,誰就先機在握,勝果唾手可得。
中國人向來以「一人成龍、三人成蟲」的「內訌不和」聞名於全球,所以「人和」是最難做到的事。
現在我只希望,影子已經完全協調好參加戰鬥的各部,彼此同心協力,能夠畢其功於一役。
「大哥,這條魚代表什麼你知道嗎?」楚楚問。
在我眼中,魚只是魚,最起碼它只是它,一條活著的、絢麗的水族生物。
「是什麼?願聞其詳。」我回答。
「它代表的是死間。」楚楚低聲說,「一個人為了復仇,潛心修行,直至成為敵人的同類。然後,他打入敵人內部,竊取資料,趁機反噬,終於給予敵人核心部門重創。」
死間是間諜的一個門類,自古有之,悲壯之至。
這一類間諜從上路的第一天,就沒有活著回頭的打算,與普通的臥底有著本質的區別。歷史上很多著名的死間,直到戰爭結束、真人死亡後數十年,才在大國秘檔解密的時候曝露在世界人民的面前,引起全球媒體一片唏噓之聲。
可以說,真正能夠狠下心來去做「死間」的人,要麼是大仁大義、甘願殉國之士,要麼是胸懷深仇、與敵不共戴天之輩。
人類彼此間的仇恨本質,在「死間」身上得到了最清晰的展示。
魚只是魚,不懂得楚楚在說什麼。它的美麗的魚鰓在光影中緩緩噏動著,一張一合,吞吐流水。
「你認識那樣一個人?」我從楚楚話里聽到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她指著魚說話,所說的那個死間一定跟魚、水有關係。
「是。」楚楚點頭。
「是誰?」我敏銳地猜到,她說的一定是我知道的一個人。
「哥舒飛天。」她回答。
我有一剎那的驚愕,因為在我印象中,那個名字是跟泉城廣場地下超市的失蹤案聯繫在一起的,而無關於復仇、死間、戰爭、反擊。並且,在齊眉、哥舒水袖的敘述中,也一點都沒提及死間的事。於是,我所了解的哥舒飛天,只是一個偶然消失於水中銀色光斑的普通人。
「我有點意外,你可以說更多關於他的事嗎?」我邊思索邊說。
楚楚點頭:「抱歉大哥,我見魚思人,失言提起他來。」
「說說他的事。」我看出了楚楚的遲疑,立刻催促。
起初,楚楚仍有遲疑,但在我的注視下,終於開口敘述:「他……他曾去過苗疆,學習通過蠱蟲的力量改變形體的技術。那已經是苗疆諸多蠱術中的不傳之秘,沒有前輩會平白無故教給他。於是,他採取了一些非常極端的做法,終於在一位神秘人物那裡,拿到了想要的資料。我聽幾位寨主講起過他,按照那些資料,他百分之百能夠將一種陸地生物畸變為魚,並能像真正的魚那樣在水中呼吸、游泳、進食、交流。可惜,當時的前輩們都把這件事當做是笑談,認為他一定是腦子出了問題,才會想到『變魚』這種無聊的事。我對這事十分在意,就托江湖上的朋友幫忙打探,最終了解到他的身世。原來,他曾經是國內最激進的抗日組織中的一員,對二戰戰犯懷著刻骨的仇恨。這一點,在建國後出生的人里十分罕見。後來,從日本京都傳來消息,著名的黑幫組織『水妖會』起了內訌,其中一名最得力的華裔干將突然反叛,一夜之間在京都的最繁華地段製造了兩起車禍、兩起兇殺、兩起火災,將『水妖會』六大頭目全部斬殺,而這人卻神秘消失,任由警察搜遍了京都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見他的蹤影。據江湖線報稱,那人正是失蹤數年的哥舒飛天。關鍵是,『水妖會』從不接受正常人入會,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
楚楚手按胸口,講不下去。
因為這事牽扯到「改變形體」的問題,所以口述起來非常複雜,而其中牽扯到的種種情節,也一定是十分血腥殘酷,才導致楚楚無法繼續說下去。
恰好,我對「水妖會」有些了解,因為那個組織里也充滿了各種激進的「抗中、辱華」分子。
京都之變的案子大概發生在2005年春天,正是京都各處櫻花盛開之時。「水妖會」除了跟中國槓上之外,跟日本國內的任何一個黑道組織都沒有來往。所以,與其說他是黑道組織,還不如說他是一個政治團體。案發之時,「水妖會」六位大佬全死,其餘遭受牽連喪命的,還有組織的五名中層幹部、十一名底層幹部,外加兩名司機。也就是說,那華裔人士一出手,就取了二十四條人命,自然就震動了全日本。
我還知道,「水妖會」是跟「鮫人」聯繫在一起的,因為「鮫人」在日本也被稱為「水妖」,是一種極度不祥的水族生物。
很多非官方媒體提及,「水妖會」中豢養著鮫人。
日本的性文化異常發達,「水妖會」就是憑藉著鮫人,與黑白兩道的上層大人物保持著良好的互動關係,成為京都第一大幫,黑道無人敢惹,白道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