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五丈原禳命之法(2)
2025-04-04 12:45:45
作者: 飛天
大約五分鐘後,白玉床的確是「吸飽」了香菸,周身開始向外釋放煙霧。
「玉羅剎,你明明已經動了心,就出來相見吧!」楚楚揚聲大喝。
白玉床沒有反應,但很快由它四周釋放出來的煙霧就凝聚在一起,幻化為一個人形,漂浮在半空之中。
「這裡有酒有菜,豈不比禁錮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幸福?」楚楚向著那人形說。
「真、能、救、我?」煙霧一散一聚,空中慢慢出現了四個霧氣凝成的大字。
「當然能,否則何必在這裡自討苦吃?」楚楚回答。
血膽蠱婆後退,又從竹籃里取了一大把香,緊緊握在手中。
煙霧之中,又出現幾個字,但卻不是漢字。
楚楚仰面向上,冷笑兩聲:「玉羅剎,那些苗疆文字早就無人使用,你已經遠遠落後於時代了。」
稍後,那煙霧裡又出現了幾個漢字——「我自願為囚,勿擾。」
這些字是玉羅剎製造出來的,代表的是她的心聲。很少有人自願為囚,除非她對這個世界已經生無可戀。
楚楚起身,端著紙杯向前,一直走入那煙霧中去,與那人形距離只有三尺。
「一入我煉蠱師之門,生是苗人,死是苗鬼,生為苗疆出力,死葬苗疆山水。落紅不是無情物,化為春泥更護花。你自願為囚,已經是犯了苗疆煉蠱師的大忌,在祖師爺面前,已經罪加三等。玉羅剎,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轉世輪迴而生,或者玉石俱焚而亡,都由你自己選擇。你離開苗疆時,並沒有遵從煉蠱師出山的所有規矩,而是採取釋放全部蠱蟲、與外人私奔的非法手段。你自己想想,這是不是祖師爺明令規定的十大死罪之一?我現在給你機會,只因為我要消滅你留下的野蠱,還苗疆安寧。還有,你壞了苗疆規矩,卻沒有遭到懲戒,很多年輕一代煉蠱師都蠢蠢欲動,要效仿你的做法,反出苗疆,奔赴全球殺人戰場。為阻止這一切,我只能在你這裡揚刀立威。」楚楚厲聲疾呼。
那人形浮在空中,飄忽不定,忽而在楚楚身前,忽而又飄到她的身後,極盡詭異之態。
楚楚並不轉身,只是穩穩站著,向著正前方說話。
她這些話非常公正,拋開玉羅剎為國出力那一節,歷數對方犯下的過錯,絕對不用功勞來沖抵。
任何一個門派或者團體,規矩是第一位的,無規矩不成方圓。對錯、功過都必須分得清清楚楚,否則難以服眾,更難以管理。
煙霧中不再有字,那人形只是飄來飄去,對楚楚的話沒有直接反應。
楚楚揮手:「血膽蠱婆,點一百零八締盟香,請一百零八神祗見證,今天我要打破白玉床,消滅玉羅剎,請八方神祗見證。再,請法刀,我若做錯,每錯一件,就在我背上插一把刀,直至神祗原諒為止。」
血膽蠱婆聽令,先是揮手點燃了那一大把香,然後俯身,每隔一尺插上一根,將白玉床、楚楚圍在中央。
她拿出的所有的香尾部都帶著一枚半寸長鋼針,只需稍稍用力,就能牢牢地釘在地板上。
這是苗疆的內部的家事,我無法幫忙,只能在香陣外眼睜睜看著。
香陣已成,血膽蠱婆又從竹籃里取出一卷半尺寬的紅布,揮臂一抖,那紅布在地上一字展開,竟然是一條狹長的紅色刀鞘,上面密密麻麻地插著數十把韭菜葉尖刀。每把尖刀的正上方都用黃絲線繡著幾個古怪文字,那應該就是刀名。這些刀應該是常年飲血,所以赤銅刀柄已經變成了晦暗的深紅色,而那黃絲線文字也被鮮血浸染,半黃半紅,十分詭異。
「玉羅剎,當著一百零八神祗的面,出來見見吧?」楚楚又叫。
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明白,那人形即是玉羅剎,但她卻避而不見,想逃過楚楚的逼宮一劫。
楚楚伸手,血膽蠱婆立刻俯身,抽了一把尖刀,反手遞上去。
「玉羅剎,我已經仁至義盡,別怪我——」楚楚一揮手,那把尖刀倏地刺入了白玉床中,無聲地沒至刀柄。
原來,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尖刀,竟然全都是削鐵如泥的寶器,刺入質地堅硬的玉石更是毫不費力。
楚楚露了這一手,那人形惶然後退,但到達香陣邊緣時,立刻被香菸纏繞,無法遁出圈子。
我一發現香陣的獨特力量,便隨即想到,那通風口也許是玉羅剎逃跑的唯一活路。
幾乎是同時,楚楚、血膽蠱婆都想到了那一點,全都仰面向上望著,目光直指那通風口。
「封住——」楚楚一指。
血膽蠱婆來不及取香,縱身而起,腳尖在那白玉床上一點,要以身體去封閉玉羅剎逃生之路。
驟然間,那白玉床里冒出密密麻麻的手臂,有長有短,有全有缺,合力抓住了血膽蠱婆的右腳,硬生生地把她拽住。
這一下,血膽蠱婆無法再度飛起,身子打橫跌下。
更可怕的是,那些手臂越伸越長,有十幾個人由白玉床里探出半個身子,撈住血膽蠱婆,要將她卷進白玉床里去。
白玉床是實心結構,表面沒有縫隙,所以那些人身出現時,如同懸崖上長出來的花,只見上半身,不見下半身,看上去怪異之極。
「大膽!」楚楚急叱,揮手拔出那尖刀,由白玉床表面一掠而過。
尖刀極其鋒利,刀過處,所有手臂與肢體被連根削斷,紛紛墜地。
血膽蠱婆掙脫了束縛,在空中側翻了兩個跟頭,踉蹌落地,臉上已經沒有血色。
斷肢落地,化為青煙,轉瞬不復存在。
經過這一耽擱,那人形倏地化為一陣灰色的光芒,由那通風口逃走。
楚楚走過去,按住血膽蠱婆的肩,不發一言。
她們之間的身份與感情極為複雜,這時候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樣說一些關切與鼓勵的話,但楚楚那個動作已經表達了一切。
楚楚走出香陣,把紙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怎麼樣?」我迎著她問。
「最差的結果。」她回答,「在白玉床中封閉了七十年,她已經修煉到近乎成精的地步,也許不再貪戀六道輪迴和人間世界。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結果,我們是人,只能以人的思想和價值觀來跟她溝通,既然她已經不願為人,那還有什麼溝通的必要呢?」
「不願為人」是最大的悲哀,畢竟玉羅剎生而為人,那是六道輪迴抉擇的結果。
自古以來,人在正常情況下全都珍愛生命,憎惡死亡。只有那些失去了生之樂趣或者為了正義公理甘願赴死的人,才會毫無懼色地面對死亡。可是,即使是那些人,他們也願意好好地、幸福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以「人」的身份與他人溝通交往。人類是群居動物,這是本性與本能,只要生物基因不變,那麼這種特性永恆存在。
「不願為人,那她將成為什麼呢?」我和楚楚相視苦笑。
「按照我離開苗疆前的計劃,在這種情況下,可以立即將白玉床毀掉,讓玉羅剎的魂魄自生自滅,但是……但是現在卻不能了……」楚楚艱難地說出了實情。
我懂她沒說出來的意思——「如果唐晚的魂魄在白玉床內,床一毀,那魂魄就永遠找不回來了。」
「大哥,再給我一點時間,計劃有變,我需要集中精神思考。」楚楚又說。
我點點頭,但實在說不出任何有實際意義的話。
現在,我們圍繞白玉床所做的全部工作,都是為了救醒唐晚。
我知道在「救人」與「毀床」這兩種選擇上很讓楚楚作難,但我也沒有辦法。床在,我還有救唐晚的機會;床毀,連那唯一的渺茫希望也失去了。
菜很好,但我和楚楚都已經沒了胃口。
血膽蠱婆走近來,垂手站在楚楚身邊。
「血膽蠱婆,依你看,『五丈原禳命之法』還需要繼續下去嗎?」楚楚問。
血膽蠱婆回答:「小姐,我從來沒遇見過自願為囚、不願為人的煉蠱師,所以無法準確回答。我曾研究過玉羅剎的資料,她的經歷十分坎坷,所以其想法跟別人也不一樣。當年她肯為了那男人自願赴死,其實也是一次豪賭,拿自己的性命去賭,無論輸贏,都是一死。既然是死,那自然跟人生幸福、團圓美滿無關。也許,我們能解開她當年的複雜心思,也就能解決當下的問題了。」
她曾遭到楚楚發出的紫光禁制,無法開口講話,現在那禁制早就解除了。
楚楚在她肩上輕拍的那一掌,意義重大,意蘊深厚,此刻可見一斑。
「賭?」楚楚皺眉。
我瞬間猜到一個答案,一邊思索一邊闡述:「那應該是柏拉圖的精神戀愛之術——在那種理論中,人類男女之間的情愛並不一定要通過身體來表達,而是遵循『精神戀愛、身體純潔』的原則,只有精神上的高度融合,而絲毫不涉及到兩性肉體的接觸。這種理論在八十年代中期十分流行,並從歐美傳播到亞洲來,影響了一大批香港、台灣的高級知識分子。其中,我們熟知的一位歌壇天后,就是受此理論影響,保持著柏拉圖式的婚姻方式,成為很多文藝圈人士的精神典範。」
柏拉圖的思想影響過很多人,他對哲學領域內諸多問題的思考,領先於同時代人百年。
這種「精神戀愛之術」相當微妙,其分寸把握猶如懸崖上走鋼絲一般,對戀愛雙方的智商、情商要求極高。
我所說的那位歌壇天后,最終也是不堪重負,拋開一切,去美國做心理治療。該場精神之戀的結果,是以雙方撕破臉皮、分道揚鑣落幕,成為娛樂圈裡的一個巨大話題。
如果玉羅剎早在七十年前就陷入了「精神戀愛之術」的桎梏,那只能說明,誘惑她離開苗疆的男人是哲學、情商、智商、籌謀的四重高手,一開始就羅織了完美的「詛咒計劃」,將玉羅剎視為終生禁錮於八卦蛛網裡的殺人蜘蛛。玉羅剎雖然精於巫蠱之術,但她自小在苗疆長大,對於外部世界的爾虞我詐知之甚少,所以才會被那男人的彌天大謊所騙,為了所謂的虛無情愛,做驚天動地一擊,成就了「吳之雪風號」上的永恆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