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鬼在哭,龍在笑(3)
2025-03-24 17:54:05
作者: 飛天
「開門見山吧,你是夏家的人,一定知道一些家族的事,更想知道一些家族的不傳辛秘。巧極了,作為一個專業的資料收集者,我手中有你想要的一切,並且很願意給你。」她說。
我再次鞠躬:「謝謝哥舒前輩。」
她搖頭:「不要謝,這次我們幫你,下次你可以幫我們,禮尚往來,誰都不會吃虧。」
我望著她,以為她會把筆記簿之類的東西給我,因為秘密自然是記在筆記簿上才對。
「我的記憶都在腦子裡——」她輕撫著自己的頭髮,「所以我需要一個人準確而又深刻地幫我捋順並剖析這些資料,去蕪存菁,找到最有價值的東西。」
既然她說開門見山,我樂於從命,馬上問:「前輩,我們讀到您記在筆記簿中的一段文字,是跟濟南2013年大洪水事件有關的,其中更提到了一件傳說中的神器『神相水鏡』。關於這件事,請回憶一下,是否還需要更多補充?」
她撩開遮住眼睛的亂發,清洌洌的眼神向我瞟過來。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眼神如手術刀一般鋒銳,在我身上肆意地解剖著。
殯儀館是個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她的白髮非常怪異,如果被人看到,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變成了眾人皆知的八卦。所以,她隱居在小樹林中倒是上策,至少不會被俗人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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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什麼?」她問。
我毫不遲疑地回答:「以前輩的見識,見到銀光,肯定會靠近去研究,而不可能輕易撤離,放過這個揭示秘密的機會。當時,我覺得一定是發生了另外一些詭異事件,才阻止了您上前。是不是?」
關於那次超級大洪水,濟南各地發生了很多異常事件,但後來都不了了之,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比如,我聽過最多的,就是杆石橋、護城河、大明湖、小清河這些地方都出現了巨大的「水獸」,跳躍戲波,左衝右突,在暴雨中反覆出沒。
哥舒水袖沉默了,到最後雙眼微闔,似乎遺忘了我的存在。
我望著她,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前輩,記錄這件事的並非您本人!」
這個念頭是突如其來出現的,我是這樣想的,哥舒水袖滿頭白髮,極少外出見人,更不可能參加營救行動。她是女人,所有暴雨之後的搜索與營救都是男士參加,殯儀館的領導怎麼會派她前往地下超市?唯一的解釋——有人參加了那次營救行動,把當時的情況講給她聽,然後她再記錄於筆記簿上。
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而是低聲回答:「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直到情殺案發生,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那女孩子從銀光中獲得了驚人的啟示。」
「銀光告訴她情人背叛的消息?銀光具有某種預見能力,而且能與人類的腦電波溝通?是嗎?除此之外,還有哪一種可能?」我問。
普通情況下,男女其中一方有了外遇,會小心隱瞞,不露馬腳,最終做到「外面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享受齊人之福。那捉姦殺人的女孩子被蒙蔽了很久,足以證明她的男朋友是個很謹慎的人。再者,在這個和平盛世之中,很少有女孩子能夠放膽殺人,那是一件極需要勇氣的大事。
「對,我想過,只有這種可能。」她回答。
「你錯過了最有價值的一件東西。」我失望地感嘆,「或者說,告訴你這件事的人,錯過了最有價值的東西。」
如果那銀光即「神相水鏡」,則哥舒水袖一旦攫取它,就會成為轟動一時的風雲人物,抑或是她將「神相水鏡」據為己有,再也不拿出來示人。
「我敢說,那是一件不祥之器。」她也嘆氣。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即使那是『不祥之器』,還是有很多人趨之若鶩,爭搶掠奪的隊伍如過江之鯽一般。」我回答。
「你很聰明。」她說。
我立刻明白,剛剛猜她不是那件怪事的親歷者已經猜對了。
「筆記簿上記錄的事只是直白描述,不摻雜任何想像和推論,務求呈現每一件怪事的原始狀態。濟南是個歷史悠久的中原大城,繁盛於隋唐,沉淪於兩宋,元、明、清三代則是充滿了江湖亂流。到了民國、抗日、內戰時期,更是『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不治亂世。既是亂世,肯定極多怪力亂神之事,我哥舒一族來自關外,列祖列宗所堅持的,就是持如椽之筆記錄歷史,像古人傾畢生之力去著《春秋》《通鑑》一樣。還有,哥舒一族世代為中原齊氏之僕役,對齊氏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所以,哥舒一族的做的事,全都是在齊氏的領導之下……」
哥舒水袖以沉鬱的聲音講述兩族歷史,話雖簡練,其中卻不知蘊含著多少錯綜糾葛的歷史淵藪。
「齊氏是中原大族,其『記憶之術』無人能及。如果不是遭戰亂波及,族中高手一定能著成流芳百世的歷史典籍。我敢說,當前世界上最著名、最詳盡的史料都比不過齊氏族人腦子裡所儲存的東西,因為『記憶之術』才是人類原始狀態下的記事方法,不必動用筆墨紙硯,自然而然地將人類世界發生的所有事記在腦子裡。這樣的歷史是『活』的歷史,比當今各國爭相發展的電子資料庫更先進。很幸運的,我、齊眉還有我的弟弟哥舒飛天就擁有這種奇術,而且到了這一代,齊眉將『記憶之術』運用於官場政治,如魚得水,左右逢源,才有了今日『省城第一門客』的雅號……」
我聽過「記憶之術」這個名字,去年希臘舉辦全球「記憶術之王」爭霸賽,獲獎冠軍為來自於伊拉克的部落女長老甘娜。在頒獎禮上,已經九十高齡的甘娜拒絕領取獎盃,而是無比虔誠地告訴與會嘉賓——「真正的『記憶術之王』在中國,中國齊氏的『記憶之術』是宇宙第一奇術,我的記憶力能這麼好,就是因為小時候獲得過那個家族的高手指點。」
齊眉也說過,他能從浩如煙海、汗牛充棟的記錄資料中排列組合找到規律,以此來推斷未來即將發生的事。
可以想像,假如一個人能把天下曾經發生的事全都儲存在自己的腦子裡,那麼他遇到任何一件事的時候,都能從記憶庫里找到近似的例子,分析推斷這件事下一步的發展規律,從而獲得最優選的操控方式,令該事件獲得最完美的結局。
美國在二十世紀末研製成功的著名電子計算機組「深藍」「更深邃之藍」「無盡之藍」正是基於這樣的「經驗主導未來」的觀念,但電腦的運算速度雖快,卻是基於冷冰冰的機械算法,無法像人類的大腦一樣進行模糊邏輯運算。所以說,齊氏的「記憶之術」要比電腦更高明,是世界上任何電腦都無法企及的。即使將來科學家能夠賦予計算機組「人工智慧」,與「記憶之術」相比,那也是一場芥子與須彌山之戰,天差地別,相距遙遠。
「我本以為,我弟弟哥舒飛天將來會有無窮大的成就,因為他對於怪事的追逐研究已經到了痴迷境界,那些筆記簿全都是他一行一行發掘記錄下來的——包括大洪水事件,也是他在電話里告訴我,再由我一一記錄下來——」說到這裡,哥舒水袖臉上的表情悲戚而糾結,忽然以手掩面,無語凝噎。
「他出了事?」我問。
明知這樣問會令哥舒水袖更加傷心,但我時間有限,不得不問。
哥舒水袖點頭:「是,他消失了。」
「消失?」我無法理解這句話。
「當日,他在電話里告訴我,他聽到鬼在哭,龍在笑——」哥舒水袖捂著臉回答。
這已經是我從第二個人口中聽到同樣的話,原來其始作俑者竟然是哥舒水袖的弟弟哥舒飛天。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問。
在濟南奇人之中,我似乎並未聽說「哥舒飛天」的名字。
「他智商極高,上學時痴迷於數學、物理與化學,尤其喜歡破解奧數難題。高中時,他經歷了一次長達七天七夜的高燒,病好後,突然對靈異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參加了遠在尼泊爾的一個修靈秘會,專修通靈之術,追求與異世界的靈魂做無障礙溝通。後來,他就來到這裡,做一切能夠提升通靈能力的事。他有一個忘年之交,姓官,住在曲水亭街——」哥舒水袖回答。
我禁不住苦笑,原來一切詭異事件的交集點竟然是在這裡。
哥舒飛天的忘年之交肯定就是官大娘,後者是靈媒,而前者則是追求比靈媒更高明的境界。所以,兩人志趣相投,自然能談得來。
我轉念之間駭然想到:「兩人是忘年之交,後者無疾而終,前者無由失蹤——難道兩人之間還有其它神秘約定嗎?」
「他在電話里告訴我——也就是你在記載中看到的,2013年濟南大洪水事件過去後的第三天,他跟隨救援隊第一次進入地下超市的三個小時之後……」哥舒水袖在這裡停住,擦了擦雙眼,定定地看著我,「如果他沒失蹤,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紀,今日就可以由他來告訴你那些咄咄怪事。我哥舒一族傳到這一代,只有我們姐弟二人。他失蹤,家族就沒法傳宗接代下去了。我這滿頭白髮,正是因此而生。」
在中國人的大家族觀念中,傳宗接代、繁衍百年是頭等大事,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莫不以此為重。所以,古語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訓誡。
我無法安慰哥舒水袖,只能報以苦笑。
「他在電話里告訴我,馬上就要獨自一人偷偷進入超市,去探查那發出銀光的地方。」她接著說。
我精神一振,知道哥舒水袖要說的話一定比筆記簿上記錄的內容更為詭秘。更進一步說,燕歌行已經看過了筆記簿,卻沒有親耳聽哥舒水袖的描述,我將比他更了解這條與「神相水鏡」有關的重大線索。
我一邊與哥舒水袖談話,一邊以眼角餘光打量這間小屋。
剛剛站在門外看,覺得小屋裡簡單、乾淨、整潔,非常適合離世獨居,隱身於山林。
那只是第一印象,當我身在其中時,又有了不同的感受。我發現,小屋的四角、磚縫、梁檁都有暗伏的線纜。除了普通的照明線、通訊線,還有七八條都是粗大的黑膠皮防水線。通常,這些線是用來連接發電機、大功率用電器的。可是,小屋建在楊樹林中,又只供哥舒水袖一個人使用,根本不可能有大電器存在。
我再聯想到小屋外的雙門八卦陣勢,隱約覺得,哥舒水袖一直在刻意提防著某種潛在的威脅。
那麼,以齊眉今時今日的地位,難道還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嗎?作為「省城第一門客」,調動官面上的警察或是保安隊伍都不是難事,更何況殯儀館這邊就有專業的保安守衛。唯一的解釋——哥舒水袖所提防的不是普通暴徒,而是一些非人的東西。
「我剛剛遺漏了一點——我弟弟從小就經常做一個夢,一個跟海洋、失蹤、黑洞、穿越有關的夢。在那個冗長而混亂的夢中,他落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井,退找不到路,進找不到頭,只能在無盡頭、無邊際的巨井中游弋。人是不可能長期潛伏於水中的,除非是變成一條魚。或者像是那個很早的美國電視劇《大西洋海底來的人》中說的,最終跟那些海底來客同化,成為古書上說的鮫人。」哥舒水袖說。
鮫人即美人魚,是被中國古代詩人反覆歌頌過的美好形象。只不過,近代遠洋科學家已經考證清楚,鮫人是魚,但卻跟「美人」無關,只不過是一種「人形海獸」。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令弟的想像力真是豐富之極,竟然能夢見與鮫人為伍。」我回應。
美國電視劇《大西洋海底來的人》是七十年代轟動一時的科幻長劇,給閉塞的中國電視劇市場吹來了一股清新之風,打開了舶來劇的一扇新奇之門。
濟南是內陸城市,距離青島和大海還有四百公里。從心理學的觀點來講,哥舒飛天做這樣的夢,只能代表他心中的兩種固執情緒。第一種,他渴望大海;第二種,他懼怕大海。無論是渴望還是恐懼,都讓他始終越不過心裡這個坎,於是從小到大就一直做同樣的夢。
剛剛這段話一定是非常重要,否則哥舒水袖就沒必要單獨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