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撥雲見日(三)
2025-04-06 06:55:11
作者: 沐流火
不在意他人所想,但嬴政是君更是他的主子,他怎麼可能有非分之想,又怎麼可能真的像項羽說的跟嬴政做一對和睦互愛的兄弟?嬴政對他的占有是絕對的,而自己卻不一樣。人都說君心難測,嬴政對自己的態度總是那麼起伏不定的讓他沒有一絲頭緒,但趙衍唯一認定的就是,他這一生一命都是屬於嬴政,即便那人對自己是流水落花的戲謔之情,但自己對嬴政卻總是如一的。他此生也不求更多,只盼著嬴政勁頭過後不再中意自己之時,他也能留在那人身邊,就算只是遠遠的看著,也已經足夠。大概正是因為這樣,趙衍才從不去希冀會從嬴政那裡得到什麼,因為他覺得自己承受不起那份總會到來的失去。
「師弟,來了。」
「嗯。」看到洛銘後的趙衍行了一禮,道:「大師兄早。」
這一天的課業定在書樓,洛銘書執書簡,看來是要跟他講《詩經》。趙衍覺得這《詩經》中大都是些虛無之詞,他以前也讀過幾首但實在讀不出什麼味道,所以這次見洛銘是要同自己講《詩經》他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而洛銘見微知著,一下就看出了他心思的指了指身後的書架,說:「這裡藏書白卷,雖然說不上是冠絕天下但也是齊國聞名的書室了,師弟如果對我挑的書冊沒興趣就不妨自己從這裡面挑一本。」
趙衍聽著在書叢中看了許久,最後還是搖搖頭說:「我之前很少研讀書冊,既然大師兄選了《詩經》就從這本開始吧。」
「那你從這裡面挑一首。」
趙衍看了看,不過多久就選了給洛銘,洛銘本以為他會選擇《無衣》之類的慷慨之篇,但沒想到他選的是出自鄭國的《風雨》。
洛銘拿著書簡就念了起來:「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師弟,你為何會選擇這首?」
「我,只是覺得讀著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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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知道其中的意思?」
「這個……」其實趙衍對這詩詞並不太熟悉,只是因為曾聽李西垣無意中吟起才記了個大慨,此時他也只能從字面猜個意思:「我想應該是說見到故友知己的喜悅吧,即使天地中風雨如晦,但相逢之後還是覺得這些不過爾爾,仿佛能忘記凡世中的所有憂愁紛擾,而只剩下同友人重見的歡喜。」
「師弟,你只說對了一半。 在你看來這『君子』是故交好友之意,其實並不是這樣。」
「那是何意?」
洛銘坐在他身邊指著書簡,解釋道:「『君子』可以指友人也可以指品德高尚的讀書人,而在這裡卻是夫君的意思。」
趙衍一愣,「夫君?」
「沒錯,因為這道詩詞所描繪的是一個多處寡居的女子,這『君子』二字實則是妻子對丈夫的尊稱。所以這詩詞描繪的是這女子對丈夫的思慕之情,後來雖然也用以形容好友重逢之景但更多的卻是用來傾訴男女歡愛,也有女子用它來向意中人表達愛慕之意的。」
「我……」聽洛銘解釋後趙衍一陣沉默,那臉都紅到耳根子去了,他抬頭看了看洛銘好久才回道:「師兄,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我學識淺薄誤讀了。」
「怎麼是誤讀?比起《關雎》和《伊人》那樣的名篇,這一首的確含蓄了許多,說是用來表達友人之情也不錯,而且其中有風有雨,在我看來似乎是男兒間的豪情才跟它更為貼切。只是這裡頭描繪的相思之情太過悽苦執著,我本覺得像師弟這樣心無旁騖之人應該不會明白這種感情,看來是我誤讀了師弟才對。」
「對於這些詩詞之類的我從來都是敬而遠望的,今天聽師兄一席話才明白其中深意,而對於它所描所繪之情我不敢說明白,不過是在這世上活了些時日有些感慨罷了。」
洛銘聽完又細細看了看那詩文,說:「詩詞總是美妙完滿,而世上之人多是只能體會到這風雨卻看不到相逢。我真想知道,這女子盼回遠走的夫君是何種感受,可不知世事變幻中我還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師兄,難道在等著什麼人?」
「不錯。」聽趙衍把話題扯到了這裡,洛銘也如願說道:「我曾經有一位師弟,他跟我從小一起求學問道,就像是令兄跟你一樣的不分彼此。但是三年前他外出遊學就沒了消息,他這樣一去不返讓我很是擔心。」
「你,是在等他回來?」
「沒錯。」這一下洛銘的眼神變得柔軟,甚至還有些說不出的長情,「我在這裡等了三年,可終是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趙衍低頭的拿起了筆墨,有些心虛的開始抄寫起了那首《風雨》,他明明知道洛銘說的就是蕭默珩但一字也不能透露,最重要的是,那人三年前就死了再也回不來了。若是要說到重逢,或許洛銘不久就可以去幽冥地府找他重聚。
「師弟你的字體俊秀清靈,倒是跟你的劍法大有不同。」
「我不常常寫字,讓大師兄見笑了。」
「不。」洛銘拿起那竹簡,「我很是喜歡師弟的字體,不知師弟能不能再多抄寫一些?」
「既然師兄喜歡,那自然可以。」
這樣下來趙衍就差不多在書樓里抄了一天的《詩經》,期間洛銘也會解讀解讀,但他的樣子心神不寧的,明明就是另有所想。等趙衍離開後,洛銘才從一個木箱中拿出了一些陳舊的書簡和帛書,兩相對此下二者的字跡甚為相似,有些篇目說是完全吻合都不為過。
「怎麼會這樣?」洛銘撫摸著上頭的墨跡,「這人的字怎麼會跟默珩的這麼相像?劍招可以模仿傳授,但是這多年來形成的字跡也是一樣?就算字跡可以,但那用筆的習慣也是不可以的吧。」
洛銘剛剛在趙衍抄書時觀察了很久,他在研磨用筆間的一些小動作和技法都跟當年的默珩如出一轍,洛銘越來越覺得這人跟默珩有說不出的相似,他不得不心下懷疑,難道趙衍會是蕭默珩嗎?
入夜之後洛銘處理了手頭上的帳務又往竹園去了,他聽說厲楠遠出去的這兩日蕭桓都跟趙玦走得貼近,甚至今天還跟他下了一整天的棋。之前他答應趙玦在莊中留三天,可他憑著蕭桓的關係就是故友硬是把三天改成了十天,這兩個人還真的都是各有所能。
走到竹園裡洛銘遠遠的就看見了厲楠遠,他從城外回來了?怎麼自己也不知道,洛銘走上前去正要拜見,無意中聽得蕭桓於語聲悲戚的嚷了一句:「這消息你從哪兒來的,你怎麼就這麼確定他不在了!我不相信他死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師父,師伯,不知你們是在說誰?」
屋中的兩人都被他嚇了一跳,特別是蕭桓,嚇得臉都白了,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洛銘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厲楠遠雖然鎮定一些但看他的臉色很是陰鬱。
「師父,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蕭桓聽著看了看厲楠遠,似乎是在問他的意見。
「師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這次出城也就是為了把這件事調查清楚,這下水落石出是應該向他交底了。」
「師父,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厲楠遠讓洛銘坐過來,緩緩開口道:「我們得到了默珩的消息。」
洛銘睜大了眼睛,一下就變得激動萬分的按上了桌案,「有師弟的消息,他在哪裡?現在過得怎麼樣了?他又為什麼不寫信回來不肯告訴我們他的行蹤?他一個人在外面是不是遇上什麼難事了?」
面對洛銘的這一連串問題,厲楠遠只好跟蕭桓對了一眼,說:「他不是不願意寫信。」
「那是為什麼,默珩師弟他到底在哪裡?」
「秦國,咸陽宮。」
「秦國?」對了,他就是在秦國邊境救下默珩的,他也曾經透露過自己是秦國人,「咸陽宮?他為什麼進了宮?」
「這個,他……」
「師兄,你別繞彎子了!」蕭桓一拍桌子,下了決心的說道:「小銘兒,其實,小默珩他……他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洛銘心下一緊,就像是瞬間被套了個鐵箍,但他還是痴痴的說:「這個我知道,師弟三年前出去遊學的確已經不在莊中了,師父你何必說這些事?」
「不,不是,我是說……小默珩,他已經……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他已經去世了。」
「去世?」洛銘恍惚的搖搖頭,「師父,你在說些什麼?」
「三年前,他入秦宮行刺,已經被嬴政斬於當下。」
「入秦宮行刺?默珩跟秦宮毫無關係,怎麼會去行刺?」
「洛銘。」沉默多時的厲楠遠終於發話:「這件事子房也有參與其中,你如果不信可以等日後再問子房。」
再問子房?就是說這件事張良三年前就知道了?可當時他回來為什麼沒說半句呢?他們還一起去咸陽刺殺了秦王?洛銘一下子想不過來,他不明白這兩人是怎麼回事,默珩……他為什麼會去秦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