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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陌路驚逢三惡賊

2024-04-25 18:08:12 作者: 梁羽生

  窮途巧遇兩摩訶

  黑衣老者雙眼盯著陳石星,冷冷問道:「你說你不是雲浩的弟子,這刀法是誰教你的?」

  陳石星怒道:「你們這班強盜,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黑衣老者笑道:「寶刀已經還了給你,古琴我也不要你的。如何還是強盜?」

  陳石星思疑不定,「莫非他是志在張丹楓的劍譜,想要從我的口中,套出雲大俠彌留之際告訴我的秘密?」當下反問那個黑衣老者:「你不是強盜,是什麼人?」

  黑衣老者眉頭一皺,說道:「你沒聽人說過黑白摩訶的名字?」

  陳石星道:「什麼訶里吉蒂、羅里羅唆?我沒聽過!」

  黑衣老者哼了一聲,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陳石星,好像是石頭裡爆出來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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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袖手旁觀的白衣老者此時方始搖了搖頭,「不用盤問他了,這小子的刀法料想也非雲浩教,否則怎會這樣笨拙?」

  黑衣老者也是思疑未定,「不錯,倘若他是雲浩弟子,怎會不知道黑白摩訶?一看我們兄弟的這副長相,早就應該知道了。但云浩的這把寶刀,怎會到了他的手裡?又為何他會使雲家刀法?雖然使得笨拙,畢竟也還是雲家刀法呀?」

  正當他捉摸不透,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付這個「倔強的小子」之際,忽聽得兩聲急促尖銳的叫聲,跟著他們兄弟一起來的那個虬髯大漢撫著胸口,悶哼一聲,晃了兩晃,「卜通」的就倒下去。那個短小精焊的漢子仍然還在站著,動也不動,喉頭鮮血卻是一點一點的滴了下來。原來他哼也未能哼出一聲,就中了人家的暗器,死了,過了一會,方始像木頭一樣突然倒下。

  就在這時,樹林裡影綽綽的忽地出現了許多人,火把也亮起來了。前頭的三個人一步一步的走近黑白摩訶。

  在這三個人當中,陳石星「認得」一個手抱鐵琵琶的漢子,正是那天在七星岩里暗算雲浩的那個姓尚的魔頭。

  那天他並沒在七星岩里,他的所謂「認得」乃是因為他的爺爺曾經告訴過他這個姓尚的魔頭和厲抗天的形貌,以及他們所用的兵器。厲抗天用的是獨腳銅人,那個姓尚的魔頭用的是鐵琵琶,這兩種兵器都是極為罕見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黑衣老者冷笑說道:「尚寶山,你暗殺我的兩個手下,是在向我示威麼?」

  陳石星心道:「原來這個魔頭名叫尚寶山,他是雲大俠的仇人之一,我可得記牢這個名字。」

  尚寶山笑道:「不敢。少兩個人,方便說話。」

  此時為首的三個人和黑白摩訶相距已是只有十來步了,他們對黑白摩訶也似頗為忌憚,三人犄角相依,站好有利地位,注視黑白摩訶的來勢,黑白摩訶站在原位,並不向前踏進。

  另外兩個,一個是身形枯瘦的老頭,一個是肥頭大耳的和尚。瘦老頭腰懸長刀,胖和尚手裡拿著一根鑌鐵打的禪杖。

  他們的手下約有十來個人,此時都已從林中出來,對黑白摩訶採取包圍的態勢。陳石星站在大樹底,是在黑白摩訶的左斜方,距離在三十步開外,手裡緊握寶刀,心裡想道:「這個姓尚的魔頭恐怕已經知道了雲大俠死在我家的秘密,要是他衝著我來,我只有拼了這條命了。」黑衣老者說道:「余莊主,你請來的朋友,來頭可是不小啊,這位是鐵杖禪師吧?」

  那胖和尚傲然說道:「不錯,多承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我,給我這個稱號。嘿嘿,我知道你們是黑白摩訶,咱們雖然沒有會過,倒也算是彼此聞名了。」原來這個和尚本是少林寺的弟子,法號「照空」,二十年前因犯清規,給少林寺的主持痛禪上人趕出山門的。可是他的少林派武功學得當真不錯,尤其八八六十四路瘋魔杖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據說少林寺所有的和尚都比不上他。是以得了一個「鐵杖禪師」的稱號,本來的「法號」反而知者無多了。

  黑衣老者道:「還有一個厲抗天呢?聽說前兩年他已經回到中原,經常和這位尚朋友一起的。余莊主,你邀了這位尚朋友,怎的卻不邀他?」

  那余莊主哈哈一笑,說道:「黑白摩訶,你們也未免自恃過高了吧?厲抗天另外有事,但依我看,今日之事,大概也無需他在場了。」

  陳石星心裡想道:「這個余莊主不知是否有快刀刀王之稱的余峻峰,倘若是他,這黑白二老恐怕凶多吉少!」原來陳石星曾有一次偶然聽得「一柱擎天」雷震岳和他的爺爺談論過這個「刀王」余峻峰,雷震岳說他的快刀雖然未必天下無雙,但用刀的名家,恐怕也只有雲浩才能是他對手。

  那白衣老者的脾氣比哥哥急躁得多,忍不住把那根綠玉杖在地上重重一頓,亢聲說道:「余峻峰,爽快說吧,你找上我們,意欲何為?」果然是快刀刀王余峻峰!

  余峻峰慢條斯理地說道:「兩位稍安毋躁,我正是有個不情之請,要請兩位見諒。」

  白衣老者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余峻峰面色一變,說道:「我不是不會罵人,不過咱們還是先禮後兵的好。黑白摩訶,這幾十年,你們在中國積聚的財富也不少了,要是全部帶出去恐怕也是夠麻煩的。故此我想請你們把藏寶的地方告訴我,我也不想多要,只分一半就行。另外一半,我替你們運出去,包保妥當。」

  白衣老者冷笑道:「你們打的倒是如意算盤,可惜我現在是個窮光蛋,休說寶藏,我還想向你們借點銀子使用呢!」

  鐵杖禪師把禪杖也是在地上重重一頓,冷冷說道:「鐘不敲不響,燈不點不明。如此說來,洒家恐怕只有用這根禪杖,來向兩位化緣了。」白衣老者怒道:「打就打,我還怕你不成!」

  黑衣老者卻擺了擺手,說道:「且慢,我可不信你們就只是為錢而來。有沒有別的『不情之請』,一併說了吧!」

  余峻峰冷冷說道:「黑摩訶,你可是比你的老弟精明多了。不錯,有位朋友托我代問你們,你們是張丹楓的好朋友,想必知道他的住處,我這位朋友要找他。」

  黑摩訶先不回答,兩眼朝天,嘿、嘿、嘿地冷笑三聲,這才說道:「憑你們這幾個東西,也配去見張丹楓嗎?」

  余峻峰怒道:「我是先禮後兵,已經給了你們天大的面子。你竟不識好歹,膽敢看不起我!好,我倒要領教領教你們黑白摩訶,究竟有多大本領?」

  鐵杖禪師道:「余莊主,請讓洒家先與黑白摩訶見個高低,他們兄弟用的是綠玉杖,聽說是件寶物,我想和他們打個賭,看看是他們的綠玉杖厲害,還是我的這根禪杖厲害,要是他們的綠玉杖贏了我的禪杖,從今之後,江湖上就算沒有我這號人物。要是我贏了他們,我可要不客氣拿他們的綠玉杖當作彩物了。」

  當余峻峰與鐵杖禪師爭著要和黑白摩訶較量之時,尚寶山則在目不轉睛的盯著陳石星。余峻峰的一個手下說道:「把這小子先打發了吧?」尚寶山搖了搖頭,說道:「這小子似乎是陳琴翁的孫兒,不可傷他性命。」

  那手下問道:「陳琴翁是什麼人?」

  尚寶山道:「他是天下第一琴師,來歷如何,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卻知道雲浩曾在他的家裡養傷,雲浩是死是生,我要從這小子口中得知確訊。」

  那手下道:「好,這麼說,我們就只拿活的不要死的好了。」當前的大敵是黑白摩訶,余峻峰的手下自是不把陳石星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放在眼內,當下就和另一名好手跑過去要捉陳石星,留下尚寶山給他們的莊主押陣。

  黑白摩訶聽說雲浩受了傷,不覺都吃了一驚,變了面色。

  鐵杖禪師哈哈笑道:「尚未交手,你們就害怕了麼?」黑摩訶一聲冷笑,突然躍起,身法之快,端的難以形容、鐵杖禪師只道他是向自己撲來,連忙橫杖一封,喝道:「為什麼不用你的獨門兵器?」話猶未了,眼前人影已是倏的消失,黑摩訶指東打西,一個轉身,早已到了尚寶山跟前,喝道:「我先領教你的暗器功夫!」

  尚寶山一按鐵琵琶,三枚透骨釘電射而出,黑摩訶一掌拍下,只聽得「當」的一聲,和鐵琵琶碰個正著。尚寶山虎口酸麻,身形一晃,鐵琵琶橫掃黑摩訶下盤。這一變招也真是厲害之極,快捷狠辣,兼而有之。說時遲,那時快,黑摩訶已是退回原處,只聽得「哼」的一聲,一枚透骨釘飛到了尚寶山面前,尚寶山雙指一鉗,把那枚透骨釘接到手中,冷笑說道:「你用我的暗器,如何能夠傷我?咱們還是各憑本身武學,見個真章吧!哎呀,不好!」

  話猶未了,只聽得連續兩聲裂人心肺的慘叫,原來黑摩訶左手接了暗器,把三枚透骨釘從不同的方向射出,另外兩枚竟像長著眼睛似的,射向他的背後左斜方,剛剛跑近陳石星的那兩個人,分毫不差的射入了他們的心窩,當然是立即一命嗚呼了!

  黑摩訶身手一露,剛才還在大言炎炎的鐵杖禪師不禁吃了一驚,「想不到他年過六旬,身手還是如此敏捷。像這樣形同鬼魅的對手,可是不大好鬥。」

  尚寶山更是吃驚,「他這接發暗器的手法,我雖然勉強可以做到,但要打到百步開外,分毫不差的正中心窩,而且還是在背後的兩個人,取了他們性命,這個本領,我可是沒法比上他了。」

  黑摩訶一聲長笑,「尚寶山,你傷了我兩個手下,禮尚往來,我也只是傷了你們的兩個人,總算是公平交易了吧?」

  余峻峰怒道:「你的手下可不是我殺的!」

  黑摩訶哈哈一笑,說道:「反正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你若怪我不分皂白,盡可上來替你的手下報仇!」

  鐵杖禪師道:「咱們的賭賽怎樣?」

  黑摩訶笑道:「你急什麼?我見識了余莊主號稱天下無敵的快刀,自然還要會你。你可不用替我擔心,余莊主的快刀雖然號稱天下無敵,料想也未必就能夠將我一刀殺死了。」他連接兩句「號稱天下無敵」,把余峻峰直氣得七竅生煙。

  白摩訶脾氣比哥哥急躁,聽得鐵杖禪師一再挑戰,禁不住把綠玉杖重重一頓,喝道:「你這禿驢,也真是太不知自量,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向我們兄弟同時挑戰,哼,你要是活得不耐煩,我和你單打獨鬥!不必什麼彩物,拿性命作賭注好了!」

  黑摩訶笑道:「弟弟,你和我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了,火氣也該收斂一些。戲應該一出一出地唱,同時唱兩台戲,看得人眼花繚亂,觀眾只怕也要喝倒彩的。」

  孿生兄弟心意相通,白摩訶對哥哥要和余峻峰先行較量的用意,猜到了幾分,便道:「好,哥哥,我聽你的,讓這禿驢多活片刻。」

  鐵杖禪師怒道:「我等著替你念往生咒呢,誰死誰活,走著瞧吧!」其實他已是色厲內荏,巴不得余峻峰替他先接一場,好讓他看清楚了黑摩訶的武功家數,待會兒對付白摩訶就有利得多。

  余峻峰自恃快刀無敵,對黑摩訶剛才顯露的那手神出鬼沒的本領,心裡雖也微有怯意,但卻想道:「我就不信他能快得過我的快刀,他若像對付尚寶山那樣來對付我,未欺到我的身前,我已先在他的身上搠幾個透明的窟窿了,怕他作甚?」膽氣一壯,便即說道:「黑摩訶,你指名挑戰,余某敢不奉陪。你若輸了怎樣?」黑摩訶道:「你要怎樣?」余峻峰道:「還是剛才的那句話,只要你的一半家財。」黑摩訶道:「你若輸了如何?」余峻峰道:「從此閉門封刀!」黑摩訶哈哈大笑道:「好,就照你劃出的道兒,這便宜我是穩占的了!」

  余峻峰道:「你莫猖狂,亮兵器吧!」黑摩訶道:「你急什麼?」忽地走到陳石星面前,說道:「借你的寶刀一用。」陳石星一來盼他得勝,二來也知他若要奪刀易於反掌,索性大大方方的把雲浩那柄寶刀交給了黑摩訶。

  余峻峰大惑不解,心裡想道:「他的綠玉杖就是一件寶物,為何向這少年借刀?」要知黑白摩訶的雙杖合璧,不僅稱雄天竺,在中土也曾橫掃江湖,罕逢敵手的。余峻峰和他們兄弟雖是初次對敵,但對他們「雙杖合璧」的厲害,卻是聞名已久的了。黑摩訶捨棄使慣的兵器不用,卻向一個衣裳襤褸的少年借刀,自是難怪余峻峰猜想不透。

  黑摩訶緩緩走了回來,在余峻峰面前一站,宛似淵停岳峙,慢慢拔刀出鞘,只見刀鋒宛如一泓秋水,射出一道光芒。雲浩這口刀不知染過多少人的鮮血,但它仍是那樣明亮,就像剛出熔爐的寶刀!

  余峻峰心頭一凜:「不錯,這倒端的是把寶刀!」黑摩訶冷冷說道:「余莊主,你號稱快刀無敵,我剛剛跟這位小兄弟學了幾手刀法,想向你領教領教!」

  此言一出,余峻峰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是天下聞名的「刀王」,黑摩訶和他比刀,已經分明乃是蔑視,何況黑摩訶還說是剛剛學來的刀法,「教」他刀法的人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窮小子!

  余峻峰暗自思量:「他縱然能仗寶刀之利,刀法上決非我的對手。」氣極怒極,反而哈哈大笑:「黑摩訶,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狂笑聲中,但見四面八方都是刀光人影,余峻峰已是把他的快刀絕技施展出來。雖然只是一人一刀,但由於使得太快,就好像有十幾個人四面八方同時向黑摩訶攻來。看這情形,只怕眨眼之間,黑摩訶便有喪身在「亂刀」之下的災禍。陳石星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弦繃緊,想道:「余峻峰號稱刀王,果然名不虛傳。這個黑老頭恐怕是過於輕敵了。」心念未已,只見黑摩訶刀鋒回舞,閒雅舒徐,當真說得上是從容應敵,和余峻峰的火爆猛攻,大異其趣。但他刀鋒那麼輕輕一掠,卻是恰到好處的把余峻峰的攻勢解開,滿空刀影,頓時收斂。

  陳石星看得心曠神怡,暗自讚嘆:「好啊!原來這一招雁落平沙是應該這樣使的。我卻只是學到姿勢,未得神髓。」雙方互為攻守,轉眼鬥了數十招。余峻峰的刀法雖然比黑摩訶快了幾分,卻也只能堪堪打成平手。陳石星看得有點迷惑起來,「這幾招可不大像雲大俠刀譜上的招數,但沉穩而又輕靈的格調卻是一樣,不知是否雲家刀法的變招?」

  黑摩訶好像知道他的心中疑惑,一招「橫雲斷峰」,擋住了余峻峰的攻勢,緩緩說道:「武學貴在創意,只要得其神韻,任何上乘刀法,都可隨意變化。甚至完全不依所學,自出機杼也行。嘿嘿,余莊主,你說是麼?」原來黑摩訶的武學修為,還在雲浩之上。雲家的刀法,他當然沒有陳石星學得那麼純熟(故此他剛才要誘使陳石星把全套刀法使出來,好讓自己溫習一遍),但這幾招深得雲家刀法神韻的自創新招,即使雲浩復生,殫精竭慮,料亦不過如是。他這番話其實是說給陳石星聽的,但在余峻峰聽來,卻好像黑摩訶是在教訓他了。

  余峻峰怒道:「黑摩訶,你也未免太狂妄了,我姓余的刀法,還用得著你教麼?」氣呼呼的就像扯起了風箱。黑摩訶哈哈一笑,說道:「豈敢,豈敢。誰不知道你余莊主是號稱快刀無敵的刀王呢?不過愚者一得,我或者還可與你切磋切磋。依我看來,刀法只是使得快,恐怕還不能算是登峰造極的刀法。」

  余峻峰冷笑道:「你的刀法是登峰造極了麼?」

  黑摩訶笑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倒是說過,我這幾手三腳貓的刀法,只是剛剛跟這位小哥學的,和『登峰造極』差個十萬八千里,怎能比得上你號稱天下無敵的刀王呢?不過,我好比一個食客,你好比一個廚師,雖然我不懂得烹飪,你弄出來的菜餚,味道好不好,我還是可以品評的啊!你說不對嗎?」又是接連幾句「號稱」,說得余峻峰更加氣惱。余峻峰喝道:「你是比刀不是?休要羅嗦!」就在說這兩句話的時間,一口氣劈出六六三十六刀。

  黑摩訶輕描淡寫的只是使了七招,就把他的三十六刀一一化解開去,笑道:「我又要比刀,又要說話。你劃出道兒的時候,可並沒禁止我開口的啊!喂,你瞧清楚了,我認為上乘的刀法,只貪圖快沒有大用,刀法的要訣是以我為主,與其為客犯主,不如為主待客。嫩勝於老,遲勝於急。別人斫出十刀,我一刀就可以抵敵十刀。如果你以為我說得不對。咱們可以印證印證。」

  所謂主、客、嫩、老,都是刀法的術語,先發制敵,是以客犯主,後發制敵是為以主待客,以刀尖開之稱「嫩」,以刀柄碰磕為「老」,磕托稍慢為「遲」,刀尖先迎為「急」。黑摩訶一面說一面用刀比劃,讓陳石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陳石星「無師自通」學了幾個月的雲家刀譜,所得的實在只是表面功夫。此時方才真正是得到了名師的指點,心中許多疑難之處,豁然貫通。

  黑摩訶說到「印證」二字,左手虛招,忽地指東打西,一招「玄鳥劃砂」,刀鋒自肘底穿出。這一招拿捏時候,妙到毫巔,余峻峰的快刀剛要斫到他的胸前,他已是好像預先知道余峻峰的來勢,寶刀先迎上去。這麼一來,余峻峰的刀法本來比他快的,卻反而變成比他慢了半分了。

  只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余峻峰斜竄三步,低頭一看,刀背上已是損了一個缺口。余峻峰使出「夜戰八方」的藏刀式,護著身軀,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幸虧我這是厚背朴刀。」原來他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反轉刀背,用刀背和黑摩訶的寶刀相碰,這刀只是損了一個缺口,否則要是鋒刃相交的話,余峻峰那口刀非給削斷不可。他能夠隨機應變,變招如是之快,刀法上的造詣也是非同小可。黑摩訶心想:「余峻峰號稱刀王,雖嫌誇大,倒也並非浪得虛名。」當下說道:「剛才余莊主是『為客犯主』,我則是『為主待客』,一下子就變得主客易勢,可見我所說的似乎也還有點道理吧?」他用實戰作為例子,給陳石星講解刀法,陳石星心領神會,好生感激。余峻峰則以為黑摩訶是在教訓他,不由惱羞成怒。

  余峻峰惱羞成怒,喝道:「你不過贏了一招,就敢把我當作晚輩!」咬緊牙根狠狠打,刀光霍霍展開,強行採取攻勢,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下。黑摩訶道:「豈敢,豈敢!不過我可提醒你,心浮氣躁,乃是武學的大忌,你犯了這個毛病了!好,現在我再和你印證印證『嫩勝於老,遲勝於急』的各種刀法訣竅,瞧清楚了!」他是叫陳石星「瞧清楚了」,但余峻峰也是不能不全神貫注,注視他的刀尖。暗自想道:「想不到黑摩訶竟也是個刀法的大行家。但他也忒小覷我了,他說的這些道理,難道我還不懂,要他羅嗦?」

  但懂得是一回事,運用得好不好又是一回事,余峻峰使出渾身解數,終是棋差一著,處處受到對方掣肘。黑摩訶從容不迫的把雲家刀法施展開來,隨意揮灑,都是恰到好處的破解敵招。一口寶刀,盤旋飛舞,時而閒雅舒徐,時而剛猛迅捷,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但不論是快是慢,一招一式,都能夠讓陳石星看得清清楚楚。過了不多一會,「刀王」余峻峰已是陷於攻既不能,守亦不易的困境。本來是黑摩訶被他的刀勢籠罩的,如今則是剛好顛倒過來,只見黑摩訶寶刀的光芒越來越熾,余峻峰已被罩在光網之中!

  鐵杖禪師看見余峻峰處境不妙,忽地邁步上前,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指著白摩訶,喝道:「時候不早,老子等得不耐煩了,咱們較量較量!」原來他是因為要顧著身份,不好意思就和余峻峰夾攻黑摩訶,故此只好採取「圍魏救趙」之策。他知道白摩訶的本領不及哥哥,自己縱然不能取勝,料想也不至於落敗。一上來便即猛攻,只要攻得白摩訶忙於招架,黑摩訶就少不免要為弟弟分心了。

  白摩訶怒道:「打就打,你當我怕你不成!」手提雙杖,上前迎戰,說道:「哥哥,不是我不聽你吩咐,這禿驢欺人太甚!」

  黑摩訶笑道:「反正我這台戲就快唱完了,你就接下去唱吧!」

  話猶未了,那一邊鐵杖禪師已是呼的一杖,向白摩訶橫掃過去。勁風起處,砂石紛飛。金鐵交鳴之聲,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鐵杖禪師的鑌鐵禪杖有碗口般粗大,比白摩訶所用的綠玉杖粗大得多。但雙杖相交,碰擊之下,鐵杖禪師卻是絲毫也沒占到便宜,虎口反而一陣酸麻。白摩訶在對方猛擊之下,也是禁不住身形一晃。

  鐵杖禪師打定強攻主意,趁著白摩訶腳步未穩,禪杖向前進招,驟然一指,杖尾起處,「毒蛇尋穴」,直取白摩訶丹田下「血海穴」。白摩訶左杖一挑,右杖當作判官筆使,刺向他的「肩井穴」。鐵杖禪師氣力較大,禪杖雖給挑開,餘力未衰,「當」的一聲,盪開白摩訶右手的綠玉杖,迅即一招「橫掃千軍」,又向白摩訶下三路猛掃過去。白摩訶一個「盤龍繞步」,再度閃開。鐵杖禪師搶了先手,立即全力進攻。招招兇猛,咄咄逼人。

  鐵杖禪師內功深湛,膂力雄厚,掄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呼呼轟轟,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真有排山倒海之勢,風雷夾擊之威,等閒之輩,休說吃他一杖,只受杖風震盪,只怕也要五臟俱傷。

  白摩訶心裡想道:「少林寺的瘋魔杖法果然名不虛傳!這齣戲我可得好好的唱,不能讓他比下去了。」當下沉著應付,雙杖夭矯,儼如兩條玉龍和一條烏龍在半空纏鬥。

  就在此際,只見黑摩訶寶刀揚空一閃,余峻峰的頭皮忽地感到一片沁涼,半邊頭髮,已是給他刀鋒削去,隨著刀風,亂草一般飄舞。白摩訶笑道:「哥哥,他又想做和尚,你就給他剃度了。」

  黑摩訶縱聲大笑,說道:「所謂快刀無敵,原也不過如此。領教了!」陡地喝道:「余莊主,你現在還有什麼好說?」

  余峻峰曾經說過,倘若是他輸了,從此不再出現江湖,當然也就不能和黑摩訶再糾纏下去。但他號稱「刀王」,在刀法上輸給了黑摩訶,這口氣卻如何能咽得下?何況他是有備而來,自以為穩操勝算,又怎肯因為輸了一招,便即善罷甘休?

  保名之念,貪婪之心,蓋過了他心中的怯意。余峻峰惱羞成怒,喝道:「今日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一招半招的得失,焉能就判輸贏?」說罷,揮刀再上。

  比武本來有「點到即止」和「不死不散」兩種,倘若有言在先,「不死不散」,輸了一招,當然還可再戰下去。不過余峻峰已然畫出道兒,雖還未曾說得十分清楚,那意思卻是「點到即止」的,如今方才改口要和黑摩訶「不死不散」,實是未免有點耍無賴了。

  黑摩訶冷笑道:「虧你也是成名人物,如此無賴,也不怕江湖上的好漢笑話麼?」

  余峻峰冷笑道:「我若死在你的手下,那不比閉門封刀還更乾脆,有何違背我的諾言?嘿嘿,倘若是你死在我的手下,我已經殺了你滅口,這裡都是我的人,江湖上又有誰知道你我比刀之事?」

  黑摩訶一口氣化解了他的二十四招快刀,喝道:「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單打獨鬥,你不是我的對手,叫你們的人併肩子上吧!」尚寶山哈哈一笑,接聲便道:「黑摩訶,我正要報復你剛才偷襲之仇,如今你自己狂妄,可怪不得我和余莊主聯手對付你了!」

  陳石星知道尚寶山的厲害,心裡想道:「他和厲抗天聯手,雲大俠尚且死在他們手下。『刀王』余峻峰的本領不遜厲抗天,他們二人聯手,這黑老頭不知能否對付得了?」他為黑摩訶憂急,不由得罵了出來:「不要臉!」

  尚寶山作勢向黑摩訶撲去,突然一按鐵琵琶,三枚透骨釘從琵琶腹中電射而出,卻是打向百步之外的陳石星。他的暗器功夫,在武林中是頂尖兒的高手,有把握射中陳石星的穴道而不傷他性命。

  黑摩訶喝道:「不要臉!」手中的寶刀突然化作一道長虹,飛了出去!

  寶刀飛出,去勢急勁,比透骨釘要快得多。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三枚透骨釘,飛到中途,就給寶刀打落。寶刀去勢未衰,剛好落在陳石星身邊。刀鋒插進泥土,刀柄兀自顫動不休。

  黑摩訶叫道:「寶刀還你,你快走吧!」陳石星拔起寶刀,納入鞘中,心頭卻是一片茫然,這兩個異國老人,雖然尚未知道他們底細,但陳石星已有幾分相信他們是張丹楓和雲浩的朋友了,心裡想道:「這黑老頭兩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應該把雲大俠的事告訴他。」但黑白摩訶此時正在和強敵激戰之中,陳石星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告訴他們,是以,「走呢、還是不走?」陳石星不禁躊躇難決了。

  尚寶山一見黑摩訶拋開寶刀,心頭大喜,抓緊機會,鐵琵琶一招「鐵犁耕地」,便向黑摩訶下三路掃來,這一擊的力道非同小可,勁風起處,塵土飛揚。

  以黑摩訶的功力,本來可以用肉掌和他的鐵琵琶硬碰一下。可是他還得提防余峻峰的快刀。他若硬碰硬接,即使能夠擊退尚寶山的鐵琵琶,勢必也要傷在余峻峰的刀下。說時遲,那時快,余峻峰的快刀亦已閃電般的劈過來了!

  好個黑摩訶,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身形倏地拔起。大袖一揮,反卷刀鋒。只聽得「嗤」的一聲,接著「當」的一響,火星飛濺!

  原來他是用上乘武學中的借力打力功夫,衣袖卷著刀鋒,便即輕輕一帶,余峻峰快刀如電,收不住勢,一刀斫去,恰恰和尚寶山的鐵琵琶碰個正著。但黑摩訶的衣袖也給余峻峰削去一幅。這一招當真是用得險到極點,若非他拿捏時候妙到毫巔,給削掉的恐怕就不是衣袖而是半條臂膊了。

  余尚二人功力相當,厚背朴刀和鐵琵琶碰個正著,朴刀反震回去,鐵琵琶則向下一沉,斜鏟過去,在地上剷出一道淺窄的泥溝。余尚二人呆了一呆,大怒喝道:「黑摩訶,往哪裡跑?」

  黑摩訶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哈哈笑道:「尚寶山,你這招鐵犁耕地當真是用得好得很啊!你別著忙,你要跑我卻不許你跑呢!」尚寶山用的招數名為「鐵犁耕地」,給黑摩訶的怪招打去,把他的鐵琵琶真的變作了耕地的鐵犁,氣得尚寶山七竅生煙。

  黑摩訶捷如飛鳥般的向弟弟那邊疾掠過去,兩兄弟心意相通,白摩訶立即把一根綠玉杖往外一拋。黑摩訶接過寶杖,喝道:「叫你們見識雙杖合璧的功夫。」

  白摩訶一杖在手,卻是擋不住鐵杖禪師的壓力。黑摩訶一躍而前,玉杖一抖,杖尾已是把鐵杖禪師那支碗口般粗大的鑌鐵禪杖挑了起來。陡然間,只見綠玉色的光華大盛,兩根玉杖,宛似雙龍出海,登時把鐵杖禪師圈在當中。只聽得「當」的一聲,如雷震耳,鐵杖禪師的鐵杖幾乎掌握不牢,反打回來,險些打傷了自己的額頭。這剎那間,鐵杖禪師只覺胸中氣血翻湧,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不過還幸余尚二人業已趕到,減輕了他所受的壓力。

  余尚二人見狀大駭,要知鐵杖禪師乃是少林派的嫡傳弟子,內功的深厚在他們這一夥裡面誰都比不上他,按說縱然不能和黑白摩訶相敵,最少也該接得十招八招,哪知在雙杖合璧之下,一招都接不了。雙杖合璧的威力之大,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黑白摩訶一個轉身,雙杖又向余峻峰橫掃過去,余峻峰連忙改變打法,身似水蛇遊走。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儼如八音齊奏,余峻峰躍出綠色圈子,不過他卻並沒受傷。這並非是因為他的內功比鐵杖禪師還高,而是因為他的刀法使得太快,一沾即退,一掠即過。雖然和雙杖碰擊了十七八下,所受的反震之力,卻是不如鐵杖禪師所受之大。

  尚寶山看出一點巧妙,叫道:「把他們兩兄弟隔開!」趁著黑摩訶追擊之際,以極溜滑的身法斜竄過去,突襲白摩訶。

  白摩訶一招「白虹貫日」,把玉杖當作劍使,徑刺過去。尚寶山的鐵琵琶橫拖斜掠,五條繃緊的弦索「割」向白摩訶的脈門。他這鐵琵琶乃是武林罕見的獨門兵器,妙用甚多,白摩訶雖然見多識廣,卻也未能詳悉。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錚錚」兩聲,鐵琵琶的兩條弦索已是給綠玉杖挑斷。挑斷了的兩根弦索,本是垂下來的,尚寶山把鐵琵琶一揚,這兩根弦索,登時又抖得筆直,突然刺向白摩訶的眼睛。他的內功雖然未必比得上白摩訶,但內力運用之妙,猶在白摩訶之上。

  白摩訶冷不及防,百忙中只好使出中土所無的瑜伽功夫,頭下腳上,倒翻出去。這麼一來,果然就給尚寶山得逞,隔開了他們兄弟二人了。鐵杖禪師也真不愧是得到了少林寺的真傳,在這片刻之間,業已調勻氣息,又再加入戰團。與余峻峰聯手,一刀一杖抵住了黑摩訶的綠玉杖。

  尚寶山用鐵琵琶的弦刺向白摩訶面上雙睛,這一招已是用得古怪之極,哪知白摩訶的應招更加古怪,陡然間頭下腳上平空翻了一個筋斗,綠玉杖反打回來,「當」的一聲,和鐵琵琶碰個正著。兩人功力相敵,尚寶山身形一晃,斜竄三步,白摩訶半空中一個鯉魚翻身,落下地來,只覺肩頭隱隱作痛,原來衣服已給刺穿,幸而不是傷著要害。說時遲,那時快,黑摩訶一聲暴喝,逼開了余峻峰的快刀,兩兄弟同時縱起,又再雙杖合璧,凌空下擊,綠光大盛!

  金鐵交鳴之聲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鐵杖禪師的鐵杖濺出點點火星,余峻峰的厚背朴刀又損了兩個缺口,尚寶山的鐵琵琶一角打扁,機括亦已打壞,琵琶腹內的暗器是不能再用了。他們以三敵二,在雙杖合璧之下,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余峻峰氣紅了眼睛,喝道:「布刀網陣!」他帶來的那班手下,本已布好陣勢,得到命令,立刻把圈子收縮,把黑白摩訶困在核心!

  這一來形勢登時大變,只見滿空刀光碟旋飛舞,宛似千百道冷電精芒交叉穿插,當真便似一張碩大無比的刀網,把黑白摩訶罩在當中!那兩道綠光在白光包裹之下,光華大為收斂,但仍似玉龍夭矯,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中吞波吐浪。

  原來余峻峰號稱「刀王」,不僅由於他本身的刀法精妙,他所創的「刀網陣」更是厲害非常。「刀網陣」九個人一組,八人分站坎、離、兌、震、巽、乾、坤、艮八個方位,另外一人居中接應,以快刀攻敵,分進合擊,九人如同一體,對方決不能同時打死九個人,若圖各個擊破,勢必傷在亂刀之下。余峻峰訓練出來的刀手本來有二十七名,全部帶來,但因給黑摩訶先殺了兩個,是以只能布成兩組刀網陣,餘下七人,作為後備。但這兩組刀網陣已是足夠黑白摩訶對付的了。

  余峻峰的這班手下若然單打獨鬥,在江湖上頂多只能算是二流角色,但九個人合起來,卻足以和當世任何一個一流高手周旋,十八個人合起來,即使頂尖兒的高手只怕也是僅能自保,無法破陣的了。

  余峻峰布了刀網陣,仍是久戰不下,驀地醒起,喝道:「你們這幾個傻瓜呆在這裡做什麼?」

  那七個充當後備的刀手只道莊主命令他們助戰,不覺都是一呆。要知刀網陣是必須九個人一組,方能發揮威力的。他們上去,布不成刀網陣,就只能各自為戰了。對手如是之強,各自為戰,只怕一個照面,就要傷在黑白摩訶杖下。

  余峻峰眉頭一皺,喝道:「傻瓜,還不趕快給我把那小子抓來!」這七名刀手方才知道原來莊主是要他們去捉陳石星,大家鬆了口氣,齊聲應諾。余峻峰罵道:「蠢材,對付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用得著七個人全去嗎?去兩個!」他是患得患失,既怕陳石星逃跑,又怕萬一有甚閃失,刀網陣的弟子受傷,沒有後備刀手,那可不成。兩名最膽小的刀手,連忙搶先跑去。他們給這場惡鬥嚇得心驚膽戰,當然是寧願去對付「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不願留在這裡充當後備了。哪知他們想要「趨吉避凶」,結果卻是適得其反。

  黑摩訶見過陳石星的刀法,知道他的刀法乃是無師自通,確實未曾得到雲浩真傳,余峻峰的手下本領雖然有限,只怕他也是對付不了。激鬥中陡地一聲大喝,右手的綠玉杖格開余峻峰的快刀,左臂一伸,竟然在亂刀斬劈之下,從刀網陣中硬生生的把一個人抓了出來。暴雷也似的大喝聲中,黑摩訶把那個人高高舉起,作了一個旋風急舞,拋將出去!只聽得兩個人的聲音同時慘叫,接著是「卜通、卜通」的跌倒地上的聲音。那個「人球」給黑摩訶拋出百步開外,剛好撞著一個正在向陳石星跑去的刀手。

  這個刀手給撞得拋了起來,剛好又撞著前面的同伴,前面那個漢子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後面這兩個漢子則是重傷倒地,登時暈了過去!

  這一下連環撞擊雖然給陳石星解了危,但黑摩訶的左臂卻已是受了一處刀傷,給利刃割開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了。要知「刀網陣」是余峻峰的「鎮山之寶」,豈是那麼容易破的?幸而這一刀不過割開皮肉,傷得還不算重。

  刀網陣折了一個,亦即是開了一個缺口。在那瞬息之間,白摩訶當然也沒放過機會,綠玉杖一挑,把守在坎門的刀手打得筋斷骨碎,倒在地上翻滾,殺豬般的狂吼!

  鐵杖禪師忙來接應,雙杖相交把白摩訶的功勢阻遏。余峻峰把那受傷的弟子踢開,喝令兩名後備的刀手補上空缺。

  十八名刀手,目睹同伴慘狀,無不心寒。余峻峰喝道:「你們放大膽子,黑摩訶業已受傷,怕他作甚?」

  黑摩訶縱聲大笑,笑聲震撼山谷,說道:「余峻峰,你欺負我受傷?你上來試試!」雙杖相連,倏地劃成一道圓圈,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十八口鋼刀全給雙杖盪開。黑摩訶餘力未衰,杖尾直指余峻峰的面門,綠色光華,耀眼生纈,余峻峰連忙閃避。

  陳石星聽說黑摩訶受了傷,先是一驚,繼而想道:「我在這裡幫不了他們的忙,反而拖累他們,倒不如走開的好。」

  黑摩訶逼退十八刀手,緩過口氣,叫道:「你還不快走?走得越遠越好!這些鼠輩害不了我的,用不著你替我擔心!」陳石星聽見黑摩訶響亮的笑聲,中氣似乎還很充沛,放下了一點心,背起古琴就跑,叫道:「好,我在山下等你!」黑摩訶喝道:「你儘管跑得遠些,我要找你,自然會找得著!」

  陳石星拔步飛奔,可惜已是遲了一些時候。剩下的三名後備刀手,不待余峻峰的吩咐,都追上來。陳石星不過跑出十多步,便給他們追上。鐵杖禪師冷笑道:「黑摩訶,你虛張聲勢,嚇得了誰?」原來黑摩訶剛才笑聲顯示內力,乃是勉強施為,在陳石星聽來,覺得他的中氣似乎還很充沛,但在武學造詣甚高的鐵杖禪師聽來,卻已知道他是強弩之末,難以為繼了。

  跟著余峻峰也識破了黑摩訶是虛張聲勢,想起自己剛才的害怕,不由面上一紅,說道:「你們真的不用害怕啦!他是困獸之鬥,諒也支持不了多少時候。」指揮十八名刀手,布成了兩個刀網陣,把黑白摩訶緊緊包圍。黑白摩訶果然只能招架,無法重施故技,衝進刀網陣中傷人了。

  黑白摩訶在這邊苦鬥,陳石星在那邊也是陷於苦鬥之中。

  一個短小精焊的漢子首先追到,陳石星反手一刀劈將過去。尚寶山遠遠叫道:「留心他的寶刀!」那漢子道:「我知道!」快刀以「斜切藕」的招式疾削過去,由於他刀法太快,攻敵之所必救,陳石星不能不回刀防身,轉攻為守。刀光人影一掠即過,那漢子連劈七刀,都沒有和他的寶刀碰著,已是攻得他有點應付不暇。說時遲,那時快,另外兩名刀手也來到了。

  這三名快刀手,論單獨的本領,在江湖上還不能算是什麼角色,但對付陳石星則是綽綽有餘,陳石星給他們攻得手忙腳亂,雖然仗著寶刀之利,仍是左支右絀,險象頻生。不過也幸虧他手上有把寶刀,否則後果更難想像。陳石星暗暗叫苦,忽聽得黑摩訶叫道:「與其以客犯主,不如為主待客。嫩勝於老,遲勝於急!」

  腦海中靈光一閃,黑摩訶所授的口訣登時提醒了他。陳石星呼的一刀劈出,已是頗得雲家刀法的神髓,刀尖迎接正面刀手的鋒刃,刀柄磕撞左面刀手,刀口斜斜削下,嚇得右面那個刀手也連忙縮手。這一招「雲摩三舞」,正是黑摩訶剛才用來削掉余峻峰頭髮的那一招!他使這招,當然遠遠不及黑摩訶使得那麼神妙,但這三名刀手也是遠遠不及他們的主人「刀王」余峻峰。陳石星領悟雲家刀法的精義,一使出來,雖然尚未能夠取勝,已是力足自保!

  不過他所領悟的刀法,這次還是第一次使用,使得對是不對,自己也不知道。黑摩訶喝道:「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盡其在我,管他強弱!」

  這四句口訣正是上乘武學的精華所在,「目中有敵」,即是在交手時要認真對付敵人,「心中無敵」則是不管敵人多強,和他們拼鬥,就必須蔑視他。

  陳石星正是因為第一次使用自己所領悟的刀法,心中缺乏自信,聽到這四句口訣,心領神會,登時精神大振。一口氣連環三刀,反守為攻,朗聲說道:「多謝指點!」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見他刀法的威力突然大增,又驚又急,喝道:「犄角相連,亂刀劈他!」他們三個人雖然布不成刀鋒陣,但由於平素配合慣了,攻守配合,互為章法。威力確也不可小覷。激鬥中聽得嗤嗤聲響,陳石星的衣裳被刀鋒劃破,一副袖子都給他削去,在亂刀斬劈之下,化為片片蝴蝶!不過由於是快刀一削即過,衣裳雖然破爛,可沒傷著他的皮肉。若在從前,陳石星處於這樣危險的情形下,膽子再大,恐怕也要慌了。此時他對身受的危險卻似毫無所覺,鬥了一百多招,刀法越來越是純熟,熟能生巧,所領悟的精義也越來越多。

  捨死忘生的惡鬥中,陳石星一聲大吼,猛地又是一招「雲摩三舞」,寶刀揮出!同樣的一招「雲摩三舞」,第二次在陳石星手中使出,威力可是比第一次大得多了。

  霎然間,面前刀光四散,只聽得裂人心肺的一聲慘叫,向陳石星正面攻擊的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一條右臂已是給陳石星的寶刀削了下來,倒在血泊之中。左面那個漢子鋼刀斷為兩段,虎口劃破。右面那個漢子給刀柄撞著了脅下的「愈氣穴」,痛得掩著小腹,伸不直腰。這兩個漢子,顧不得身受重傷的同伴,負痛狂奔。

  陳石星從沒殺傷過人,忽然在苦鬥中獲勝,想不到自己這一刀威力竟是如此之大,眼看那斷了一條手臂的敵人,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之中翻滾,這剎那間,陳石星反而不覺嚇得呆了。黑摩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陳石星得勝,便即叫道:「此時不跑,更待何時?你要去什麼地方自己去吧,我有辦法找到你的。」陳石星抬頭一看,只見黑白摩訶仍然困在刀網陣中,白光綠光,忽合忽分,纏鬥正急。他的武學造詣尚淺,看不出是哪一方占了上風,心裡想道:「看這情形,黑白摩訶暫時雖然未能脫困,倒是未見顯露敗象。我跑開之後,他們用不著分心來照顧我,說不定就可戰勝強敵。」此時他對黑摩訶已是極為佩服,黑摩訶所說的話,他也是完全相信。由於余峻峰、尚寶山等人在場,他怕泄漏張丹楓的秘密,於是說道:「好,我在你們要去的地方等你!」便即飛跑下山。此時他業已相信黑白摩訶是張丹楓的朋友,只道他們亦已知道張丹楓的隱居之處,他這麼一說,黑白摩訶料想也該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乃是石林了。

  陳石星好似做了一個噩夢,跑了一會,已是聽不見兵刃碰擊之聲,心裡想道:「人真是不可貌相,我以為這兩個老頭是大惡人,誰知他們卻救了我的性命。要是能夠和他們一起到石林去見張大俠那就好了。」想起自己的遭遇之奇之險,不禁心中猶有餘悸。

  正在跑下山坡之際,忽聽得草叢中有人呻吟,陳石星收不住腳步,踢著一個人,突然給那人抱著雙腿。陳石星吃了一驚,低頭一看,在黯淡的月光下依稀認得,正是那個被黑摩訶用人球撞得滾下山坡的刀手。他傷得很重,雙腿都已跌斷,緊緊抱著陳石星不放。

  陳石星不忍他受痛苦,替那刀手敷上金創藥,那刀手也感激他的好心,在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之後,就指點了他下山後應走的方向。

  下得山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山風吹來,隱隱聽見嘯聲,也不知是虎嘯還是人嘯。陳石星不覺有點兒惴惴不安,「那兩個天竺老頭不知脫險沒有?」但想自己身負血海深仇,決不能留在險地。余峻峰有那麼多手下,黑白摩訶即使能夠打敗他們,也不能夠將他們盡殲。萬一有幾個漏網的追下山來,給他們追上,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他趁著大清早路上沒有行人,施展輕功,一口氣跑了二三十里,到了一個小鎮,買兩套現成的衣服換了破衣,飽餐一頓,又再西行。陳石星一路提心弔膽的前行,可喜卻是平安無事。日頭還未落山,他已經走了一百多里路了。

  「但願老天保佑,我能夠平安到達石林,找著了當今之世第一劍客張丹楓,學成武藝,回去報仇。不過聽說張丹楓年紀已經很老,不知是否還活著?那兩個天竺老頭是張丹楓和雲大俠的朋友,如果我能夠再見他們,請他們教我一點本領,想來他們也會答應?」陳石星打的如意算盤,可惜跟著來的卻是失望。

  他一路西行,這天已經第三天了。一路上倒是平安無事,但卻沒有碰見黑白摩訶。

  正在他悵悵惘惘,獨自前行之際,忽聽有人叫道:「啊呀,你,你不是那位小琴師嗎?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了你!」

  陳石星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年書生正在加快腳步向他跑來。雖然不是黑白摩訶,陳石星稍稍有點失望,但與這少年書生意外相逢,卻也不禁有了意外之喜。

  這個少年書生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那個小鎮的酒館裡,讚賞他的琴技,請他喝酒,送他銀子的那個龍秀才。

  陳石星停下腳步,說道:「龍相公,那天的事情,我還沒有多謝你呢。」那少年書生說道:「那天我真是為你擔心呢,想不到你不但琴彈得好,還有一身武藝。你逃出了那些惡人的掌握,我才安心。對啦,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呢。」

  陳石星心想自己不過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江湖上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是誰,讓這書生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無妨,於是便老老實實的告訴他。那少年書生道:「我姓龍,名叫成斌。你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一聲龍大哥好啦,別那麼客氣。」陳石星道:「我是個窮小子,不敢高攀。」

  龍成斌眉頭一皺,說道:「你這麼說,那是把我當作俗人了。結交何論貴賤,何況你是身懷絕技,說句實話,我還恐怕配不上和你做朋友呢。」

  陳石星笑道:「我不過學會幾招莊稼漢的把式,哪稱得上是身懷絕技?」

  龍成斌笑道:「武功一道我是門外漢,你那天抖露的功夫,已是足以令我五體投地了。不過我說的身懷絕技,還不是指你的武功,我最佩服的是你彈得一手好琴,不瞞你說,我性喜琴棋書畫,尤其酷嗜彈琴。我結識的琴師也很不少,可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陳石星聽他稱讚自己的琴技,不禁頗有知音之感,說道:「龍相公謬讚了。」

  龍成斌道:「怎麼又叫我作龍相公了?你若看得起我,請與我兄弟相稱。」

  陳石星心想:「這秀才的確不俗。」當下便叫了他一聲「龍大哥」,說道:「龍大哥,你留個地址給我。他日若路過貴鄉,定當登門拜訪。」

  龍成斌道:「別忙,別忙,小兄弟,你上哪兒?」

  陳石星當然不能把要去石林找張丹楓的事情告訴他,想了一想,說道:「我是在江湖賣藝的窮小子,四海為家,哪有一定去處。」

  龍成斌道:「小兄弟,你既無一定去處,我倒想和你商量商量。」

  陳石星道:「商量什麼?」

  龍成斌道:「我想請你到寒舍住下,拜你為師,跟你學琴,不知你可肯答應?」

  陳石星道:「我這點微末之技,怎配為師?龍大哥,多謝你的照顧,我心領了。」

  龍成斌道:「你的年紀雖然比我小,但項橐七歲為聖人師,你是學有專長,何用這樣客氣。小兄弟,我是誠心拜師的,你若不信,我給你磕頭。」

  陳石星連忙將他攔住,說道:「不是客氣,我自問尚未到家。再說我浪蕩江湖,已經慣了,也不想在一個地方定居下來。」

  龍成斌看他辭意堅決,料想請不動他,忽地哈哈一笑,說道:「小師傅,你不肯到我家裡,那我只好跟你走了。」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你是位秀才公,怎能跟我江湖流浪?」

  龍成斌笑道:「功名富貴算得什麼,像你這樣的琴師卻是難得一遇的。既然給我碰上,那就不能放過你了!」

  陳石星感激他的知音,但卻怎能讓他纏上?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才好,情急之下,只能連連說道:「這怎麼行?這怎行?」

  龍成斌道:「為何不行?」

  陳石星道:「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

  龍成斌道:「你有什麼事情?」

  陳石星道:「我要走江湖混飯吃,你要讀書應考,不回家裡怎麼成?」他不擅言辭,只好重複剛才的理由。

  龍成斌好笑道:「我早說過我不求功名富貴了。至於你要謀生,那更不成問題,我跟你學,難道還能不供養師父嗎?」

  陳石星搖頭道:「不行,不行!還是不行!」

  龍成斌道:「為什麼還是不行?」

  陳石星道:「你這次出來,總有一點你自己的事情吧,怎能說走就跟我走?」

  龍成斌笑道:「原來你是為我顧慮這個。實不相瞞,我性喜遊山玩水,這次離家,也是和你一樣,並無固定的去處,只是隨意所之,哪個地方風景好,就在哪裡多留幾天。嘿嘿,這可對了你的脾氣吧?」

  陳石星心裡想道:「怪不得那天那個酒館的人說他行徑怪誕,不通世務。」其實不通世務的是陳石星自己,他碰上了這樣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也不仔細想想人家是有什麼用意,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行徑怪誕」所能解釋的。

  龍成斌繼續說道:「反正你也是一個,咱們結伴同行不好嗎?你高興的時候,就隨便點撥我幾下彈琴的技法。」

  陳石星一來是對他有知遇之感;二來也實在沒法拒絕他的請求,心想:「待將到石林的時候,我再設法擺脫他吧。或許他是公子哥兒脾氣,一時高興,任性而為。過得幾天,待他吃了苦,就會知難而退的。」於是說道:「好吧,咱們結伴同行。我教你彈琴,你教我讀書寫字。大哥,你想到哪裡遊玩?」

  龍成斌道:「這裡已是雲貴交界之處,咱們就去一訪滇中名勝如何?先到四季如春的昆明,再到風花雪月的大理。」昆明、大理當然是雲南省的風景幽美之地,但還有一個石林,更是被人目為「天開異境」的地方,龍成斌說了昆明大理,卻單獨沒有提到石林。

  不過陳石星對他也沒疑心,反而暗自歡喜,「這可正合我的心意了,我可以陪他同到昆明。」石林在離昆明二百多里的路南縣的地方,陳石星在路上早已打聽清楚了的。

  陳石星道:「好,咱們走吧!」故意加快腳步,令他吃點苦頭,龍成斌趕得吁吁氣喘,陳石星聽得不忍,只好又再放慢腳步等他。這樣邊走邊停,結果這一天仍然走了六七十里,龍成斌居然沒有叫苦,晚上宿店的時候,他的精神也沒顯得如何疲倦,還是談笑風生,腳上也沒起泡。

  陳石星笑道:「龍大哥,想不到你也還能走路。」龍成斌道:「我常常獨自出去遊山玩水,當然不是普通的秀才可比。你的本領這樣好是誰教的?」陳石星道:「我是山溝里長大的孩子,走山路更是走慣了的。爺爺教過我一些強身健體的拳術,根本談不上是什麼本領。」

  龍成斌乘機便問他的家世。

  陳石星道:「我自幼父母雙亡,與爺爺相依為命,度過了十幾個寒暑。不幸今年爺爺也去世了,我只好獨自出來流浪江湖啦。」

  龍成斌道:「那麼你彈的這手好琴,想必也是令祖所教的了?」

  陳石星道:「不錯,我的爺爺平生沒有什麼嗜好,就是喜歡彈琴。」

  龍成斌道:「你的武功和琴技都是令祖教的,如此說來,他老人家倒是一位文武全才的隱士呢!亂世埋沒多少高人,可嘆,可嘆!」嘆息兩聲,跟著便問:「不知令祖大名,可能見告?」

  陳石星道:「人家都叫他做琴翁,他原來的名字,我也不知。」

  龍成斌道:「你的琴已經彈得這麼好,令祖想必更是出神入化。依我看來,他老人家應該稱作琴仙才對。但不知他老人家既然身懷絕技,何必自甘遁跡山林?」

  陳石星道:「爺爺從沒和我談過他的生平,不過他倒是非常喜歡與人無忤,與世無爭的村夫野老的生涯。懷才不遇之感,我相信爺爺是不會有的,只可惜,唉!」

  龍成斌注視著他,問道:「可惜什麼?」陳石星道:「只可惜這樣平靜的生活,我們過不久長。」想起爺爺平生與人無忤,人家卻不肯放過他,垂暮之年,竟遭害死,不覺眼圈紅了。

  龍成斌道:「小兄弟,你有什麼傷心之事?」

  陳石星抹了眼淚,說道:「沒什麼,我是想起了爺爺。龍大哥,別談我的爺爺了,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龍成斌瞿然一省,暗自想道:「不錯,我若盤問太多,只怕反而引起他的疑心了。」於是說道:「好,我正想跟你學琴。」

  在客店住宿了一晚,第二天繼續前行。龍成斌沒再盤查他的身世,只是和他談講琴棋詩畫。陳石星教他彈琴,自己也得益不少。

  陳石星和他一路同行,除了怕他盤查身世之外,還擔著一重心事,要是碰上黑白摩訶,那怎麼辦?「我是沒法和他說得清楚的,到其時只好撇下了他,和黑白摩訶走了。」陳石星心想。

  他們在路上走了將近半個月,不知不覺,這天已經來到昆明,仍然不見黑白摩訶蹤跡。

  昆明號稱四季如春,當真是名不虛傳。時序已是暮秋,郊外仍是繁花如錦。

  進得城來,但見市街整潔,處處花木扶疏,時序雖是暮秋,仍是頗饒春意。城西有碧雞山,迤邐數十里,好像一個側臥的美人,俯瞰全城。西山腳下,滇池環抱,遠遠望去,但見波光浩淼,儼若水鄉。陳石星贊道:「這地方果然真是不錯。」心中卻是不禁想起故鄉:「這地方倒有幾分像是桂林,桂林有個灕江,昆明有個滇池,水色山光,各有佳趣。但不知什麼時候,我才能夠重賞故鄉景色,如今只有在這昆明聊解鄉思了。」

  龍成斌見他歡喜昆明,心裡十分高興,笑道:「是不錯吧,那麼咱們可以在這裡多玩幾天了。」兩人繞城一匝,先飽覽了一遍昆明景色,然後才到市中心找了一間最大的客店住下。

  第二天龍成斌替他擬下行程,上午游大觀園,下午游西山。這兩處地方是昆明風景的精華所在。大觀園是宋代就已經有了的名園,最初的主人是誰,已不可考。不知從什麼時間開始,闢為公園,任人遊覽。經過千百年的經營,的確是昆明一處風景絕佳之地。一進園門,便覺一路花香,紅酣紫醉。園中有個大湖,名為「翠湖」,兩岸垂楊,翠拂行人,人從楊柳叢中穿過,儼如置身千層翠幔之中。兩邊又有蓮葉田田,荷香沁脾。陳石星這幾個月來飽經憂患,幾曾得過一日如此心情閒適,從千層翠幔之中踏過湖濱,便覺人似忘飢鷗鷺,好像重回七星岩下,面對灕江。

  園中有個大觀樓,樓高百尺,登樓一望,但見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遠處蟹嶼螺洲,儼若風鬟霧鬢。陳石星心醉神馳,遙看滇池歸帆點點,想起灕江景色,在晴波瀲灩中的片片漁舟,和這滇池景色不是正好相似。鄉思一起,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人倚欄杆,俯瞰滇池,茫然若夢。

  忽見兩名大漢走上樓來,冷笑一聲,四隻眼睛,都在盯著龍成斌。正是:

  少年不識人心險,疑陣安排待上鉤。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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