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彈指剎那風中去

  看到父親的那一剎那，我再也無能抑制自己的情緒，眼淚頃刻間就掉了下來……往日來的那些紛爭，好像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一樣。

  

  父親老了，他的老花鏡看上去是那樣的笨重。

  有好久我都沒有回過這個家了，有多少個失眠的夜我是想到了父親呢？

  最終，能收留我的，只有這破敗而貧困的家。父親也不會問我在外面受過多少的委屈，他只關心我與之的樣子有何不同。

  也真是奇怪，一直要強的我很少哭過，就是之前淘氣被父親責罵也很少哭，可是這次，我竟然就抱著父親哭了起來……

  興許是往日來的那些紛擾讓我覺得有些疲累了吧。

  父親的樣子，像個小孩一樣，安慰我說多大的人了，還哭。

  可我心裡有太多的酸澀，都無從跟父親講起啊。我也不想要年邁的父親為我擔心什麼。他將我讓進屋子，還說今晚要給我做最喜歡吃的排骨。

  過了這麼多年，父親是不知道我已經不大喜歡吃排骨了，他以為我還是之前那個葉蕭，而在外面闖蕩的這麼些年，也很少會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叫什麼的都有，就是很少會叫我的名字！

  如今只有父親還記得我的乳名……要不是如今重新提起，我甚至都已經忘記我還有小名。

  也許，要不是白山的跑路和他臨走還陰了我一把，我可能會死在外面都說不定。這樣算起來，我是應該要感謝白山的……

  儘管是他將我抬起來，再將我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其實我倒沒怎麼怪他，我始終覺得善惡到頭，因果必定要報。

  或許我也傷害過誰，可是在那樣的氛圍中，我別無選擇。但也要非這個世界之於我的欺壓，我也不會主動地去做那些事情的……

  我喜歡過的女孩都跟別人跑了，我隻身一人來到家裡，外面鋪天蓋地的還是對我的通緝令，突然就覺得很失落，這麼些年好像全都餵了狗。

  別人都是衣錦還鄉，而我是為了躲避外面的追債和追殺才回的家。

  有時候也覺得對不起父親，這麼些年我甚至都忘記孝敬兩個字怎麼寫了……

  父親做了很多菜，但我看他拿刀的手已經有些顫顫巍巍的了，而他也不知道，我也吃不了這麼多。

  吃飯的時候，父親說吃完了就到寺廟去燒一炷香吧。起先我也沒在意父親說這話有什麼深意，我以為父親就是要我去還願的。

  但是剛撂下筷子，父親就跟我說他已經準備了一些香火，要我現在就去。

  可是現在已經天黑了呀，我還去幹什麼。但父親執意要我去，還說我身上怨氣太重，這個樣子晚上容易鬼纏身。

  真是的，父親純粹就是迷信，我哪有那麼多的怨氣啊。

  被人耍來耍去的，只是因為我的年輕與涉世不深，說實話，見到父親的那一刻，我就對那些人沒那麼懷恨了。

  這世間所有的恩怨都可以消解的，也沒有刻骨銘心恨，如果有，那也是愛。我對白山有意見，但我對他並非那麼的恨。

  也許換做是我，我也會做白山一樣一樣的選擇。無關對錯，只關乎選擇。

  既然當初我選擇跟了白山，那麼我也應該想到伴君如伴虎的，這一切只能怪我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心裡放不下的，只有愛，並非非。

  ……

  父親把我送到門口，他說他就不去了，還說他去了也不合適，要我跟寺廟裡的主持多聊聊。

  他也就說了這麼多，我覺得很奇怪，父親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呢，我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我也沒有忤逆父親的意願，其實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我也想靜下來想一想自己的歸處是什麼了。

  闖蕩這麼些年，我竟然就沒有得到一個真心真意的朋友，似乎所有的朋友都是在利用我，而我也是在利用他們。

  相互之間利用來利用去，到如今落了個兩頭空。

  這個世界有道義可講，但絕無對錯之分的。我從沒怨誰，我只覺得是自己的年輕氣盛，才弄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就是出去買一瓶水，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我太敏感了，老覺得身邊有太多的眼睛在盯著我，拿一雙雙躲在暗處的眼睛不足以叫我立馬就落網，但也足以叫我寢食難安的。

  到了寺廟，看著高高的廟宇，澎湃的心立馬就安靜了下來，好像真的就得到了超度一樣。也許日後我還是會起波瀾，但是此時的此刻，我歸於天地，只關心自己，不再想起絲毫的過往。

  爐暗上焚著很多香燭，在靜謐的夜顯得是那樣的詭異。

  寺廟裡也無一人，好像這世間只有一人一樣的空曠與安靜。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怕，只覺得我早該來這個地方淨化一下自己的心靈了。

  虔誠地點了一炷香，作揖，叩拜……

  有時候我也會想，放下屠刀，是否就能立地成佛呢？我想是騙人的吧，佛門的門檻也不會那樣低的。

  再說了，像我們這樣上了賊船的賭徒，怎麼可能放得下？

  倘若一切可以回頭，我寧願回到多年前，我寧願將那種一無所有延長到死去，總好過現在這樣從高處掉到了地上。

  沒體會過我的經歷，便不會明白這是種什麼體會……

  寺廟不大，好像裡面也沒有什麼人駐守，我拜了拜，就打算回去了，可是當我剛要轉身出去的時候，我看到寺廟裡面突然就亮起了一束燭光。

  這讓我心下有些疑惑，難道這裡還有人麼？

  那一束光看著也像鬼火一樣森然，我恨不能現在掉頭就跑。可是自己的腳掌似乎跟石板連到了一起一樣，根本就抬不起腳來。

  這讓我一陣毛骨悚然。

  影影綽綽的，似乎還有人的影子在晃動。而我也的確是聽到了那個人在說話，好像還是在跟我說話。那個人叫了一聲小伙子。

  一旦聽到是人的聲音，我也就沒那麼怕了。我發現剛在的自己真是膽小，居然給嚇到了。

  廟裡出來了一個老頭，頭髮很長的樣子，好像還盤了起來，我沒大看得清。可是他的手上，居然拿著一根棍子，這讓我心有不安。

  然而這個老頭居然朝著我走了過來，他手上依舊提著棍子。

  邊走，嘴裡還邊　念叨著什麼，我沒大聽清了。我站著沒敢動，不過我越發地害怕……

  也真怪父親，非要讓我來許什麼願，現在倒好，遇上了一個怪老頭，看上去還神經有些毛病。

  他站到了我面前，手隨意地耷拉在身前，手上的那根棍子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燈光倘若能再亮一些，或許我就能看清楚他的臉了。那張臉看上去十分朦朧，好像是罩著一層輕紗一樣。

  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經不對，居然叫了一聲這老頭道友。

  但道友卻不說話，嘴裡仍舊念念有詞——

  「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小伙子，懂是什麼意思麼？」這道友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這讓我不禁有些詫異。

  不過老頭的語氣聽起來很和善，我搖了搖頭，說不大懂是什麼意思。

  老頭也搖頭，好像是在感嘆我的無知。不過我覺得老頭就是想教訓一下我，應該沒什麼惡意的。

  可是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老頭的棍子突然就朝著我的腦門掄了下來……

  往常，別說是一個老頭，就是三兩個年輕的小伙子都很難將我圍住，可是今天，我居然沒能躲開，一下子就被打到了頭上。

  霎時，一陣疼痛便席捲全身……而老頭嘴裡仍舊念叨個不停，不過我沒心思去聽他念叨了些什麼。

  我真恨不能爬起來跟老頭干一架，但是這一棍子險些就將我給撂倒，我詫異地望著老頭，想要讓他住手。

  老頭也沒再出手，他又莫名其妙地說，「彈指剎那風中去，念念生滅——」

  說著這話，老頭又朝著我掄了一棍子……

  在我昏迷之前，我腦子裡只旋繞著那句彈指剎那風中去……

  前程往事一一浮上心頭，可是，不也是彈指剎那風中去麼？怎樣的災難，怎樣的傷害，怎樣的愛，怎麼可以到地老天荒，終究隨風而去了！

  我似乎明白了我最終的歸處。

  反正我就這樣暈了過去，當我醒來的時候，也沒發現身上有什麼疼痛感，就是那個老頭也不見了，我還四下看了看，仍舊沒有看到。

  可我躺著的這個地方，我根本就沒有來過啊……而且看上去是那樣的陌生。這裡不是寺廟，也不是我家，這是哪裡？

  路口過來一個人，我認得他，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拉住他忙問這是什麼地方。

  他卻張大了眼睛問我是誰。

  「葉蕭啊，我是蕭蕭啊，陳叔不認得我了？」我慌忙解釋說。

  然而陳叔一把就把我撥開了，還說莫名其妙的，他根本就不認識我！我心下疑惑，這是怎麼了，怎麼連陳叔都不認得我了，難道是這麼多年在外面我變化了太多麼？

  我往前面走了幾步，發現這就是我們村頭。

  只是這麼多年我沒有回村，已經忘記了這裡的模樣，而昨晚上被父親趕著去許願，我也忘記了這裡的路。

  但我走到家門口，發現門敞開著，裡面好像沒有人一樣。我連忙衝著裡面喊了兩聲，可是連一點回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