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鱗甲人

  三年後，藏月沙漠。

  隆冬。

  剛下過雪的大沙漠，銀裝素裹，連綿起伏的沙丘皚皚一片，砭骨的朔風呼嘯著，捲起碎雪翻滾而去。空中有一輪模糊沒有光芒的太陽，烏雲奔騰在天際，一隻蒼鷹啼鳴著翱翔在寒風之中。

  「鈴鈴……鈴鈴……」一串寂寥的駝鈴聲，迴蕩在寒冷的沙漠裡。

  一支十餘人的駱駝商隊，緩緩從沙漠北方向南前進。由於白茫茫的沙漠中沒有任何參照物，為首的穿著駝皮袍子的老商人，不敢盯著遠方看，任由識途的駱駝慢慢走向南方的陲陽城。

  

  「鐵大叔，你看那！！」一個坐在駱駝背上，頭戴紅色皮氈帽的十三四歲少年，突然指著遠處一株奇怪的高大的藤形植物，驚駭地說道。

  老商人扭頭看了看遠處，寂寥的雪地中，一株長著一枚碩大的豆莢的綠色巨藤上，掛滿了沙匪的屍骨，一旁還散落著幾匹馬的骨骸。他平靜地說道，「沒事，只要離它百米遠就好。」

  「那是什麼東西？那些人是誰殺的？」少年盯著那些已經腐爛成白骨的屍骸說道。

  「那是沙漠樹妖，三年前出現在這裡，後來有一群沙匪經過，想摘下那枚妖樹上的大豆莢，結果全部被妖樹殺死掛到了樹上……不過，只要離它夠遠，它是不會主動攻擊過來的。」老商人起初也很忌憚那株樹妖，後來經商路過次數多了，也漸漸平靜以對了。

  「咦，那樹藤上好像坐著一個小孩！」目光尖銳的少年指著那株恐怖的藤形怪樹驚叫道。

  「別胡說！」老商人呵斥道。

  「那枚大豆莢裂開了！」

  「真有一個小孩坐在株藤樹上！」

  商隊裡其它人都注意到了遠方怪樹上的蹊蹺之處，紛紛七嘴八舌地驚呼起來。

  「不好，他跳下來，朝我們跑來了！」少年驚恐地尖叫道。

  此時，老商人也看見那令人不寒而慄的一幕了。一個仿佛野獸般的少年，以快得令人不敢相信的速度，迅猛地向他們衝來。老商人大驚失色，在掛滿死屍的妖樹上活著的人，肯定也是妖怪，他大吼道：「快，快跑！」

  駱駝商隊頓時陷入慌亂，紛紛揮動鞭子抽打駱駝，催促它們向前飛奔。但是，那迅速衝來的少年卻如野豹般，速度快得驚人，他們根本逃脫不了。

  整支商隊方才向前奔走幾十米，老商人先是轉臉看一眼妖樹地方向，只有一抹被踏起來的飄飛的沙雪，再一轉臉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急忙揚手阻止後面企圖奔逃的隊伍。因為，那個野獸般的少年已經擋到了他們前面。

  一個渾身赤裸，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年，手提一把生鏽的三尺斷刀，擋在商隊前面。他右半邊身體是正常少年的身軀，從微黑的皮膚和半邊人臉可以看出，他之前是一個奴隸。之所以說之前，是因為他另一半身體並非人類的身軀！他左半邊臉和身體覆蓋著一層暗金色寒光逼人的鱗甲，左眼猶如蛇瞳，左腳像鷹爪但有五個爪趾，左手也和腳爪一樣類似某種獸爪。

  他的右手，緊緊地握一把生有赤綠色鏽跡的直刀，其刀的刀柄是灰白色，像某種野獸的獸骨。

  最令人心生恐懼的是，他左手的手背竟然長著一張寒齒鋒銳的嘴，沒有嘴唇，森白的利齒緊緊閉合著。

  這便是三年前，被亞聖大禹救活的孩子，原野！

  老商人戰戰兢兢地從駱駝上爬下來，險些摔倒在雪地中，顫顫巍巍地向這個可怕的少年拱了拱手，翕動著嘴唇說道：「請……問，咕，刀客，有……有何指示？」

  「有……」原野調整一下嗓子，說道：「有吃的嗎？」

  「有，有，有！」老商人急忙點頭，然後對身後的人說道：「快，快給刀客拿吃的。」

  「還有酒。」原野平靜地看著他們慌亂的模樣，他已經知道自己長成什麼樣子。

  「這……這是牛肉和干膜，這是酒。」老商人用顫抖的手將食物遞給原野，忌憚地看著他。

  原野將斷刀插在雪地上，接過食物，問道，「我長得很可怕嗎？」

  老商人先是點了一下頭，然後忙搖頭道：「刀客樣貌威武，威武。」

  原野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說：「能不能再給我一件皮袍子？」

  「皮袍子，有！」老商人又急忙轉身，從駱駝背上翻出一件嶄新的駝皮厚袍子交給原野。

  「謝謝，嚇著你們了。」原野接過袍子，愧疚地說道。

  「沒有，是刀客樣貌威武，我等莽夫膽小如鼠。」老商人圓滑地說道。

  「我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原野看著自己的如同獸爪般長著利齒的左手，低著頭說道。

  「如果刀客沒有別的吩咐，能否放我等離開？」老商人猶豫著說道。

  原野點了點頭。

  他先將吃的放到雪地上，然後把袍子穿裹到身上，緊接著蹲下身體，大大快朵頤地吃起他渴望已久的食物。由於吃得太快，他被大塊的食物咽住了，便拿起酒囊痛快地喝上幾口。當他看見那群商人正不要命向南逃離的慌張模樣，先是一愣，然後流出了兩行痛苦的淚水。

  三天前，他從那巨大的豆莢中跌落下來，回憶起了幾年前所有往事，一直持續到他變成怪物追殺江明，與江舞雲打鬥，然後被江舞雲的義父和師父痛打，最後記憶在睜開第三隻眼睛時戛然而止了。再接著，他聽見了恩人大禹的話，聽見他說要救活他，要收他為徒弟。可是，恩人救了他，卻拋棄了他。

  「大禹！！！」原野突然仰天狂叫，「為什麼要救我！！！又為什麼拋棄我！！！」

  大禹雖然救了他，他卻一點感激之心都沒有。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靈魂孤獨地飄蕩在一個屍骨遍布的驚悚之地，是那麼的恐懼，當他的靈魂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召喚回來，當他聽到救他的人的聲音，聽到恩人的話，又是那麼的感動，然而，恩人接下來的話，卻將他打入谷底……

  身為一個奴隸，他註定一生要在苦累中度過，早死對他來說是解脫，現在被救活，還變成一個長著鱗甲的怪物，讓他連奴隸都做不成了。

  由於嘶吼不小心牽動了體力的腐蝕性極強的靈力，原野的身體突然產生一股劇烈的疼痛，他憤怒地捶打著長著鱗片的那半邊身體，然後扔掉手中酒與肉，提著刀飛快地奔馳在寒冷潔白的雪地上。雖然他剛從豆莢中入世三日，體內的疼痛卻出現數次，唯有瘋狂的奔跑方能減輕他體內的痛苦。

  流著淚的原野，一邊拼命奔跑在雪地中，一邊嘶吼道：「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要發生在我身上……大禹，我總有一天會找到你，我一定會親手打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