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親眼所見

  「娘，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衛燕菲坐在馬車裡，忍不住開口問道。

  玉姨娘沒有看衛燕菲，只回答道：「等你到了便知道了。」

  馬車一路前行，最後在一家尼姑庵前停下。這尼姑庵瞧著不大，香火也一般，來這兒的人不多。

  衛燕菲隨玉姨娘一路往尼姑庵里走，滿肚子疑問，不知道玉姨娘帶自己來這兒是做什麼。若說是上香，她們早些已經去靜恩寺上過了，這尼姑庵平日裡從來都不會來的。

  要不是玉姨娘帶她來，她都壓根不會來這種地方。

  尼姑庵里的尼姑一路進來見到了十幾個，有些在灑掃，有些在擦拭桌子，總歸是各人有各活。衛燕菲覺得，與其說她們這些人是尼姑，不如說她們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粗使丫鬟。衛燕菲覺著，自家那些下人們早起幹活，便是這番景象。

  衛燕菲壓低聲音：「娘，你究竟要帶我去哪？」

  衛燕菲話音一落，玉姨娘腳步也停了下來，她看著前方不遠處一個正在對著佛像念經的尼姑，輕聲道：「到了，就在這兒。」

  「這兒？來這兒做什麼？」衛燕菲看了眼四周，覺得這尼姑庵里的佛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不懂母親為何要來此地。

  玉姨娘開口：「我帶你來這兒，不是為了拜佛的，我想讓你見的，便是不遠處那位師父。」

  

  「那個尼姑有什麼特別之處嗎？」衛朝顏聞言朝那誦經的尼姑看去。

  那尼姑瞧著約莫三十來歲，未施粉黛的臉素麵朝天，瞧著皮膚還是很細膩，只是少了些光澤。衛燕菲這麼看著，心裡頭覺得這尼姑倒是養得細皮嫩肉的，不像是吃苦的人。

  這會兒又聽玉姨娘道：「這位女師父，從前是宋家五小姐，那會兒她的娘親是宋家老爺最寵愛的小妾——羅姨娘。」

  衛燕菲聽得一愣，隨即十分好奇，宋家她是知道的，也是垚州州鎮的一個大戶人家。這宋五小姐比她大了十多歲，她對她倒不太了解。只不過一個受寵姨娘的女兒，怎麼會淪落到尼姑庵來做尼姑？

  玉姨娘就像是聽到了衛燕菲心裡的疑問，嘴上解答了她這個問題：「當年宋五小姐在宋家也是十分受寵，在她前面是四個哥哥，她是宋家唯一的女兒。所以即便是庶出，也極為受寵。以至於，養出了個嬌慣性子。」

  說到後面那句，玉姨娘看了眼衛燕菲，繼續：「羅姨娘為了她的親事，沒少在宋老爺耳邊吹枕邊風，最後總算說動了宋老爺去與陳家說親，要將宋五小姐許配給陳家嫡次子做夫人。」

  「後來呢？」衛燕菲被吊起了胃口，有些迫不及待想聽後面的發展。

  「陳家嫡次子有一兒時便認識的姑娘，是個貧家女，兩人結識於一次燈會。」玉姨娘接著說道，「那姑娘父母早亡，帶著一個弟弟寄居在姑母家，姑母的家也不過是普通人家，姐弟倆又是寄人籬下，自然過得不算好。陳家嫡次子因憐惜那姑娘，便允諾那姑娘等到了適婚的年紀，便納她為妾，將她姐弟二人接到陳府，讓他們有真正的棲身之地。」

  衛燕菲聽了感慨：「聽起來，這位陳家公子倒是個善良重情義的人。」

  玉姨娘瞥了衛燕菲一眼，把這個故事繼續往後說：「可宋五小姐知曉了此事，且那會兒陳家嫡次子已經將那姑娘姐弟接到了府上，只等宋五小姐過門，便納了那姑娘做姨娘。宋五小姐十分氣惱，覺得陳家這是故意欺瞞她，又覺得陳家嫡次子既然心中已有了別人，便不是她的良人。婚事被她這麼一鬧，便也就黃了。而後，她自己挑了門婚事，覺得對方家世不錯，又對她一心一意。」

  玉姨娘頓了下，衛燕菲被這故事吸引，一雙眼眸看著玉姨娘，催促著她趕緊往下說。

  「不料，成婚不過三年，這日子便過不下去了。她挑的那個夫婿是個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所謂的好家世也不過是個花架子，實則家中早就捉襟見肘。」玉姨娘講故事時語調平緩，很是引人入勝，「後來，那混帳男人竟還動手打人，宋五小姐差點沒被打死。羅姨娘哭著求著宋老爺出面，讓宋五小姐與那男人和離。只不過，陳家乃書香門第，祖上也是出過不少大官的，宋五小姐的祖父也還在世，剛從朝廷上退下來不久，陳老爺覺得，他們陳家丟不起這個人。」

  衛燕菲聽得很是憤憤不平，又替宋五小姐可惜，這麼好的家世條件，居然遇人不淑。

  「所以陳老爺雖然同意了去促成宋五小姐和離，但卻在和離之後將宋五小姐直接送來了這尼姑庵，從此她便只能和青燈佛祖為伴。」玉姨娘說到這兒，又深深地看了衛燕菲一眼。

  衛燕菲被這一眼看得打了個激靈。

  她忽然間就反應了過來，玉姨娘並不是簡單的要和她說個故事，而是在實實在在的敲打她！這是在告訴她，不聽長輩言，任性妄為的話，便會落得個悽慘的下場。

  衛燕菲頓時便很是不高興起來。

  她噘著嘴，開口道：「我的情況與宋五小姐不同，她那是陳家公子要兌現承諾，是可憐那女子。而朱炎寬就是自個兒喜歡，自個兒見色起意！而且正妻還未過門，就讓那賤婢孩子都有了，這可惡劣多了！」

  衛燕菲說著，情緒又有些上頭。

  玉姨娘不欲她在此發作，於是便轉身朝尼姑庵外走，衛燕菲連忙跟著一起走出去。

  等兩人重回馬車上，玉姨娘這才開口：「你說錯了，當年宋五小姐死活不願意的原因，是因為那貧家女竟連孩子都已經生了。是接回陳府前就生了的。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她就已經做了陳家嫡次子的外室。」

  「什麼？！」衛燕菲驚了，「那宋五小姐不肯嫁，這不是情理之中的麼！？那會兒宋家便應該果斷退婚，再替宋五小姐尋一門好親事，而不是由著她自己來選。」

  「羅姨娘又何嘗不想再重新選一門？只不過，宋五小姐經歷了這陳家公子，便不再信任父母的眼光。」玉姨娘說著，又瞥了衛燕菲一眼，「如今你的心裡，又何嘗不是如此？」

  衛燕菲心猛然一跳，她的確是有些不大敢相信玉姨娘的眼光了，覺得玉姨娘挑親事看的只是對方的家世，但這些話她可從來沒給任何人表露過，娘親怎麼就會知曉了呢？

  「知女莫若母。」玉姨娘嘆了口氣，「你如何想，做娘的看一眼便知道了。」

  衛燕菲不由臉頰漲紅，有一種被戳穿心思以後的羞愧感。

  玉姨娘卻沒有責怪她，只是與她說了另外一件事：「你可知，後來嫁與陳家嫡次子做正妻的人是誰？」

  衛燕菲搖了搖頭，她不大關心這些事。

  玉姨娘道：「是李家的么女，也是宋五小姐的閨中密友。宋五小姐不肯嫁，可她的手帕交卻聽從家中的話，嫁了。」

  衛燕菲微微瞪大眼睛：「既是手帕交，那就應該知曉陳家公子之事……李家小姐怎麼會……」怎麼會嫁給這樣一個人渣呢？！

  玉姨娘卻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或許在你眼下看來，陳家嫡次子不是個東西，但其實，陳家嫡次子滿腹詩華，文質彬彬，謙和有禮，待人接物都十分溫柔。李家小姐與他成婚後，他極為敬愛妻子，也十分懂得嫡庶有別的禮數，從未讓李家小姐在妾氏問題上吃過憋，受過氣。雖說他與那貧家女在娶妻之前便生了一個女兒，但那女兒卻從未讓那貧家女帶過一日。家中所有妾氏所出的孩子都記在嫡妻名下，妾氏幾乎不許與子嗣接觸，李家小姐不僅有嫡妻的面子，連里子都有了。」

  這一次，衛燕菲更驚愕了，同時不知怎的，竟對著李家小姐隱隱生出了幾分羨慕。

  試問有多少人家，真能做到這樣對待嫡妻呢？這樣一來，嫡妻別說會有什麼後宅爭鬥的苦惱了，怕是一丁點煩惱都沒有。孩子都是她的，養在她那兒，庶母幾乎連面都見不著，可不就一心拿嫡母當親生母親了麼？

  就這麼個情況，哪個妾氏敢跟主母造次？

  衛燕菲這一次沒有再反駁，而是沉默了下來。

  忽然間，她有點不知道究竟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