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終究負他
2025-03-03 17:15:29
作者: 蘭台公爵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事已至此,之前很多略顯蹊蹺的事似乎都有了道理可循。
沉默在兩人中間漫延開去,仿佛一場無聲的博弈,彼此都不讓步,就只能耗下去,總有一方會先忍不住率先開口。
燭光影影綽綽,映照著桌邊兩個人的臉,在牆上投下一大片陰影,凌月和陸正源相對而望,卻都是淺笑不語。陸正源嘴角微微彎起的弧度里,充滿了懷疑、試探、威脅、退讓等一系列奇怪又矛盾的情緒。
凌月倒是顯得自在許多,側頭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斜靠在桌沿上看著陸正源,嘴角略帶一點玩味。
「凌月姑娘,需得知道你現在做的這些沒有任何意義。」陸正源終於開口,聲音倒是比方才還要陰森低沉。
「哦?」凌月挑眉看他,一臉疑惑。
「你現在不過是想拖延時間,就是抱著必死的心態跟老夫說這些,你當真以為自己還有機會活著出去麼?」
「我倒是沒這個把握。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穴道被封,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凌月答得倒是坦然,嘴角依舊帶笑,「你們拿我不過是想要做籌碼,但是你們也清楚,以我現在的身份,自然是在哪邊都撈不著好處的。我現在也跟你說一句實話,司馬皓軒的兵力部署我不知道,你也應該知道之前我受了不輕的傷,養傷就花了不少時間,很多事情我根本參與不到。畢竟這天下,是你們男人的戰場。」
陸正源沒有說話,冷冷看凌月一眼,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到門口時腳步一滯,轉過頭來看住她:「敬酒不吃吃罰酒。」
凌月面帶笑意,並不理會,朝他揮揮手,算作告別。
鐵門應聲關上,凌月嘴角的笑意頓時僵住,目光驟然變得狠厲,盯著緊閉的房門,只覺得一股寒氣正從胸口溢出。單手撐在桌沿上,食指輕輕在桌面上敲著,輕微的聲響在房間內迴蕩,莫名就讓人心的平靜下來。
仔細將近幾個月發生的事順一遍,很容易就發現其中蹊蹺。凌月心中默默回憶起自從玉楓閣之後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全部串聯起來,其中那些不為人知的細節便展露眼前。
想當初陸正源是準備逃往北域藩國尋求幫助,卻不想被司馬皓正擺了一道,現在他卻出現在此,力圖幫著殷冥復國。這件事想著就覺奇怪,但也不清楚其中緣由,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不管幫助殷冥的人是誰,這個人肯定和北域有脫不了的干係,而正因為如此,陸正源才會屈尊和他們聯合。
這個局設得真是妙極。凌月自心底由衷讚嘆,轉念間不免多出幾分疑慮。自從回到紅街被殷冥帶走,少說也有四天,倘若自己再不回去,肯定會讓司馬皓軒等人著急,沒準還會影響傭兵返京的計劃······
想到這裡心思一沉,長長出了一口氣,卻是覺得更加煩悶。其實答應殷冥去到司馬皓軒做細作也未嘗不可,只是這一來一去之間怕是還要生出別的什麼變故,現在殷冥背後的人沒有出現,更不可能輕舉妄動打草驚蛇,更何況有殷冥在這,對她的行事風格都了解的很,她但凡做出任何一點不同,他就能立刻發現。思及至此,也就只能將計就計,看看他們最後能把她怎麼樣。
事到如今,她凌月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僅存於內心中的最後一點期望都已破滅,剩下的除了唏噓就是一陣有一陣如同死寂的沉默。
曾今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她和殷冥,自此一生最好的結果就是天各一方,各自白頭,再也不會憑空生出其他任何情愫。凌月想的很清楚,就算殷冥忍不住殺了她,她也不會對他抱怨分毫,她這條命本就是他救得,最後他要拿了去,她也毫無怨言。只是可惜了那麼多年的情誼,竟是在一夕之間什麼都不曾剩下了。
說到底,鏡花水月,無謂是空,何苦牽絆了自己,糾纏了他人。
想到這裡,腦海中浮現出九歌的樣子。是那麼乖巧聰明的女孩子啊,就算是有利益的糾葛,殷冥也是真的喜歡她的。凌月太了解殷冥了,他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逼迫,所以,他既然肯娶了九歌,就證明他的心裡原本屬於她凌月的那個位置早就易主,而她卻還死抓著不放,實在可笑。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這樣的話終歸也只能在戲文里聽一聽了。嘴角扯起一絲苦笑,凌月忍不住伸手撫上自己的側臉,閉上眼睛全部都是殷冥那來不及看清的一耳光,生生扇在她臉上。身子忍不住顫了一下,緩緩閉眼,搖了搖頭。起身朝床鋪走過去。
眼底一片乾澀,卻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深深呼吸兩口,腦海中猛然躍出四年前殷冥與她情定時的情景。他將她摟在懷裡,他的劍刃就在她的後背,往前一步就是他的懷抱,往後一步就是劍刃鋒利,那類似於脅迫的表白卻是那麼清晰的在腦中重現:
「凌兒,答應我,明年嫁給我。」他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淡,仿佛一縷吹拂而過的輕煙。
而現在,那輕煙終於消散。他最終還是迎娶他人·······
她完全可以想像殷冥是如何身著大紅喜服迎過九歌的花轎,如何牽著喜帶將她牽上禮堂,然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最後送入洞房······
何忍紅燭光冷透,可盼我魂兮歸來,唯賀攜手。
突然就笑了出來,眼淚亦是順著眼角滑落,划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更滑過她已經痛到麻木的心,留下一片片斑駁的痕跡。就那麼任淚水淌了滿臉,甚至都不拿手去擦一下,燭光映照在她的臉上,一片亮晶晶的反光,卻是無比讓人心疼。
那麼那麼多的愛,那麼那麼執著的等待,最終都化開在她流出的淚水中,滴落,再滴落,最後滲進地面,連一絲一毫的痕跡湊不曾剩下。
她沒有資格去指責殷冥的背叛,因為她自己也曾有過動搖,面對司馬皓軒給她的溫暖,她也曾放任自己沉溺其中。然後她就像掛在鐘擺上一樣,在對殷冥的執念和司馬皓軒給她的溫暖之間不停的來回搖擺,當她終於做了選擇,到頭來卻發現這個選擇是錯的,就再也無法挽回。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一切都是她的錯。就像最開始方楚的死一樣,倘若不是她去和司馬皓軒喝酒,就不會惹出之後的那許多亂子,更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可是轉念之間一想,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實在可笑,就算自己沒有跟司馬皓軒扯上關係,最後還是會被莫名其妙扯進這許多陰謀之中,畢竟她現在的身份可不單單是東煞夜鬼那麼簡單了。
想到此處,又是一陣自嘲。身份之於世人,到底有多麼重要?
沒有人回答她。
時光如梭,人心不古,不知不覺間身邊所有人都換了模樣,利益,權術,金錢,地位······始終不明白追求那些不切實際的浮雲幻影有何用處。都是做了人家的棋子,而有的人卻是樂此不疲。世人總說,勿忘初心,勿忘初心,可是誘惑太多,最終都會迷失了自己。
殷冥亦然。
而凌月還在苦苦堅持。不過是想求一份安穩,一份平淡,與世無爭平安度日,然而終究得不到了。於是她懂了,紛爭才是永恆的,而平靜卻是相對的,她沒有辦法去改變別人的想法,卻也不想順應他人的想法,於是對她而言的結果,就只有毀滅。
從未覺得死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死亡是每個人必經的歸宿,只不過有早晚之分,凌月已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只是在此之前,難免有些不安,畢竟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人她放心不下。任宇馳、若水、如煙、妙笛還有玄逸之和曹子俊,那些或多或少陪伴過她的人,她總會記得。
至於司馬皓軒——想到臨走之時拖曹子俊轉交給他的信。字字懇切,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要他等她回去,然後便真的放棄前塵過往,自此在他身邊,伴他左右。
可是她終究還是食言了。
她終究對他不住,可是似乎也沒有機會能向他道歉了。
只期望不管結局如何,他都能夠平安,這也是凌月當下里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只希望,倘若他日他得知真相,不會怨她,抑或恨她。
回想當日司馬皓軒隻身赴鴻門宴救她,那一句淡淡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她。」讓她重燃活下去的希望,而她終究還是辜負了他。
想來倒也可笑,她愛的人要拿她去換天下,而愛她的,卻甘心舍天下護她周全。這樣強烈的對比,挺起來都覺得荒唐。可是事實如此,唯余嘆息。
桌面上油燈仿佛感覺到屋內人的情緒波動,不安的閃閃抖動,凌月盯著那一小撮火焰,伸手抹掉了滿臉的淚痕。冰涼的觸感沾了滿手,亦如她此刻此刻的心。<